何群賢
“遍覽名山境,無如此峽山。兩峰支碧漢,一水抱清灣。松老龍猶在,波澄勢自還。煙蘿籠佛座,風月伴僧閑。騷客吟無盡,良工畫想難。奇哉真福地,千古鎮(zhèn)人寰?!边@是唐朝著名詩人沈佺期到清遠峽山游玩寫下的贊美詩篇,歷經(jīng)風雨,留存至今。
峽山,一江中流,兩岸峻峰聳立。從漢景帝年間,峽山就被朝廷冊封為天下第十九福地,一直被世人推崇備至。多少年來,多少文人騷客仁人志士,無不為峽山人文勝景所傾倒。當然,這是記載,今天,我懷著崇尚自然、重溫歷史的心境,背起行囊,避開如織游人,和幾個朋友結伴登山涉水,印證古人描述,領略沈佺期詩人詩中美景。
水綠山碧 物阜文豐
峽山四季分明,這是草木透露的信息。讓我更真切更貼近地撫摸峽山吧。乘過游船,坐過汽車,曾通過現(xiàn)代交通工具賞玩山水,如今,在人跡罕至的山間徒步攀登,在激水橫流中泛舟,我在原始中體味。
綠色是峽山的底色,大自然是調色的高手,將繽紛的顏色搭配涂染,最后一道成色就是一個季節(jié)。季節(jié)不同,峽山景色迥異。春天,是峽山色彩斑瀾潤澤的季節(jié)。漫山稚嫩的鵝黃、清爽的幼綠裝點半空,紅、白、黃的山花,與翠綠渾然一體,五彩盈目。林間蘑菇遍野,竹筍滿地,摘下帽子來采,脫去外衣去包,裝不完拿不盡。打燃出行前帶上的酒精爐,舀上山泉水,煮鑊蘑菇羹,鮮燉野竹筍,不放鹽不放糖,喝著吃著是天然的美味,驅趕一身的倦意。夏天,連綿不斷的壯綠,一簇簇一山山,直逼眼簾,讓你應接不暇。峽山山高林密,躲進山中,猶如進入天然的冰窖,風清氣爽,心曠神怡。或者溜到山腳江邊,卸下行囊,在北江搏擊風浪,讓清澈河水蕩滌浮塵、洗脫疲累。秋天到了,高的樹矮的草,延續(xù)的淡綠與漸生的澄黃,交相輝映,相互補貼。這時,崗稔熟了,椎仔熟了。不用攜干糧帶飲水,保證你餓不著渴不了。隨手一掐,就是滿懷熟得烏黑的崗稔。蜜甜的果汁染得你嘴唇變?yōu)跹例X著色。風來了,熟透的椎仔落滿地,不用手扳,不用石砸,直接放在嘴里一咬,潔白甘香的椎仔肉從果殼里蹦出來。冬天,經(jīng)過風霜洗禮的墨綠,在樹冠上依然傲風而立。而在枯黃的蒿草里,興許你會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窩鳥蛋。漫步山中,不經(jīng)意間就會遇著野生靈芝;渴飲山泉,又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生長在潮濕蒼苔上的金葉楓;舉目望,頭上鳥雀啼鳴;環(huán)視間,偶見飛禽走獸。林林總總的中草藥材,自由自在的鳥雀禽獸,山里處處是寶,不少國家級保護植物就隱藏在這大山深處,就如具有植物活化石之稱的刺桫欏,這些在中生時代和恐龍一樣在地球上廣泛分布的樹形蕨類植物,就長在溝谷、溪邊、灌木叢。徜徉林中,可能會遇見形單只影的護林人。長年累月在莽林中巡查的護林人,太陽、月亮、星宿是他的伙伴,棕黑的皮膚,幾乎成了他在山林中的保護色。了解到我們是山林的訪客,憨直守責的他不忘叮囑我們注意防火、防禽,當然也會替我們指指路,教教大家辨認隨手可得的中草藥。
在漫長的歲月中,北江曾是中原與南粵交通的水上要道,歷代文人政要南來北往途經(jīng)峽山,都會駐足停留作一番賞玩,因而增添了厚實的文化底蘊。據(jù)記載,南朝江總、唐代韓愈、北宋蘇軾、南宋楊萬里、明朝海瑞、清朝袁枚等,都曾游歷峽山,史冊上的精美詩篇就是當年他們履痕的見證。
峽山江水隨山形而急緩。乘船由清城而上,原本寬闊平靜的江面,在入峽口處水流漸緊,就如斷線的米袋子,花啦啦的向外漏米,江面在此戛然收窄,江水在對峙的峽山下高歌猛進、一去不返。穿越峽口天然的瓶頸,峽內平靜的湖面覆蓋著暗礁密涌。炎炎夏日里,船在山水輝映、蒼釅一色的江面上行駛,滿滿的一峽水,尤如一汪晶瑩的綠茶果凍,青爽誘人。
山清水秀,碧綠蜿轉的清流,底下孕育著鮮活肥美的河鮮。搖櫓撒網(wǎng)的漁家,開桿垂釣的閑人,目標就是生蝦活魚。北江因河成市。江中隨便一艘擦身而過的小舟就是一個流動的市場。停船、拋錨,手一揚,一葉小舟輕快地靠近。乍看外表,動的只有人,靜的就是舟了,除此之外,別無多余之物。隨著艙底的木板一掀,舟上便生動起來了,那是舟上的“江底世界”微縮版——魚躍蝦跳,還有一簍簍黃沙蜆、山石螺……被提出水面。北江梅花鯰、海宋骨、石斑魚等等,這些北江水特產(chǎn)肉質鮮美、嫩滑清甜、甘香爽口??矗^往船只,中午或是傍晚,必是擺開筵席,大快朵頤,嘗魚剝蝦,好不滋味。除了吃的是一種天然河鮮外,乘江風覽美景,也是品嘗中不可欠缺的韻味。自然賦予了優(yōu)美的環(huán)境,人類反哺于美麗的自然。這些年來,政府部門每到汛期增殖放流、魚政監(jiān)督,禁止爆破取石、亂砍亂伐,北江生態(tài)平衡和地理結構的保護,便得峽山自然資源生生不息。
蒼峰峋石 洞天福地
峽山,全長九公里,中間江流曲折,南北峽兩岸七十二峰峻秀聳峭,參差對峙。峽山每一座峰都有名字。然而,現(xiàn)在能夠具體說出每座峰叫什么來著的人,不知何處能覓。歲月,可以將峽山改頭換面。曾經(jīng)和驢友們,拿著一張古代畫家描繪的峽山畫卷復印件,或乘船或爬山,數(shù)著山峰對號入座,想為山峰尋回失落的名字。當然,畫家繪畫畢竟不是客觀上的制圖師,何況歷經(jīng)多年,山勢變幻。船在江中行,墨墨青山,波水回環(huán),七十二峰,氣勢凜然地俯視著我們這一葉江中渺渺之舟,大自然畫面層次分明跳入眼簾,瀉玉、仙掌、香爐、碧宵、獨秀……這些動聽的名字,是它?是它?或是它?山峰,或風骨剛健、冷峻威嚴,或鮮活靈動、神采飛揚,或文靜高雅、超凡脫俗,或威武壯闊、氣勢磅礴。北峽,像穿著綠蘿盛裝,厚重的綠,一叢又一叢,將山體包裹得嚴嚴實實,仿如伊斯蘭教婦女的穿戴。從南峽看北峽,連綿的山就是天上遺落人間的一襲綠綢披肩,柔柔地沿江漂浮。南峽,山體草木低矮,山石怪異?;蚵懵吨臼?,瘦骨錚錚,在太陽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或像一群青蛇,從水里竄起,匍匐著爬向峰頂。從北峽看南峽,一步一景,景景相連,把單個的山峰連為一體,又如一條青龍浮騰于碧水之上,條條鼓突的肌腱,高低起伏,孔武有力。峰的柔潤、峰的挺拔,深深地震撼著心靈。登山罷乘舟罷,幾經(jīng)考證,我們沒有為每一座山峰找回它曾經(jīng)的名字,僅憑別無僅有的特殊高度、形狀、方位和文字記載,確定了幾座山的雅號。
北峽山的千年古剎飛來寺,其建寺傳說離不開峽山的千姿百態(tài)、險峰危危和神奇天然。據(jù)說,梁武帝時,廣東一風水先生受官宦人家委托,尋覓寶地安葬先人。風水先生和徒弟登上北峽,發(fā)現(xiàn)這里高山聳翠,霞蒸霧繞,景物不俗。對岸飛來峰兩個山嶺如兩只象,中間一山梁,從山頂直插江邊,正似大象的鼻子?!按笙筅s小象,代代出和尚。如果這里興建佛寺,香火一定鼎盛?!睅熗蕉诉@樣議論著,正巧被林中一老和尚聽到。原來,老和尚姓李名飛,是奉梁武帝圣旨,南來尋覓福地興建佛寺,發(fā)現(xiàn)峽山是一塊福地,沒想到與風水先生不謀而合。后來,李飛和尚把情況稟告梁武帝,得到準奏,撥款建寺。寺建成后,李飛和尚因名飛,到南來,遂命名飛來寺。當然,有傳說飛來寺是從舒州(今安徽)借助佛力千里迢迢飛過來的。史實也好,千古傳說也罷,正是景色的秀美,豐富鮮活了山水的神韻。峽山一帶,歷代都在林木蔥郁的山林中興建寺觀、亭、樓,儒、釋、道三教并存便是該處福地源長的最好明證。飛來寺舊址是我們在穿越現(xiàn)寺后山尋找傳說中的歸猿洞時發(fā)現(xiàn)的。上個世紀末,因連日大暴雨,現(xiàn)寺后山爆發(fā)千年罕見的山洪和泥石流,多個主要建筑被泥石流卷走或被掩埋,九名佛教人士罹難。正因為飛來寺福地的源遠流長,各界捐資聚沙成塔,飛來寺終于重新矗立起來。在飛來寺1400多年里,曾經(jīng)高僧錫痕、文人薈萃,如今峽山也因其歷史厚重、風光旖旎,以至游人如織。
寒冬是北江的枯水期,修窄的河道露出淺灘。沿崎巖凸石密布的岸邊徒步,只要留心,就會發(fā)現(xiàn)一些巨石布滿了蜂窩狀小孔,或是刻印著深淺不一的勒痕。這就是 “船篙洞”、“纖夫石”。北江是珠江支流,在漫長的歲月里是貫通南北的交通運輸要道,一船船物資順流逆流,穿越險壁急灣,巖石、纖夫成了船舶抵御風險、前行牽引的依托。日積月累,巖石在歲月滄桑中將北江的歷史痕跡定格。
霞繞云蒸 擁秀攬勝
雨后峽山,又是另外一番迷人景象。下暴雨時。如果說晴天下的北江是秀水密涌的一灣,那么豪雨過后,尤其又逢上游飛來峽大壩放閘,北江就是濁浪翻飛、白沫飛濺。一朵朵的白沫,在暗黃的橫流里,開花、綻放,大大一朵,寬寬一片,一會兒拉成一串,一會兒聚成一圈,在洪流里肆意玩耍嬉戲。暴雨前夕,總是悶熱覆蓋,喑啞遮籠。壓抑的雨,重量超出羈絆時,滔滔澆潑,暢快沐漓。山間江上,雨云蒸騰,縹縹緲緲。山很清,樹很翠,云很輕。想起宋朝寇準《詠華山》的詩句:“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闭l說這只是寫華山,峽山不也有同樣風光嗎?更具特色的是,繞山曼舞是輕飄飄的云霞。峽山里飄浮著的云,忽兒躲在山窩里,忽兒追逐山脊間,忽兒掛在樹梢草尖,羞澀、俏皮、活潑,形態(tài)各異。峽山更顯高聳與青蔥。飄微雨時。這仿佛是峽山的清潔師。微雨過后的峽山,更顯蒼翠秀麗豐腴。草木巖石叢林,如沐浴后更新衣,格外鮮艷,還透著一股淡淡的草香味和水汽味,這在呼吸中能感受到。北江河水,愈發(fā)清冽,平靜中任千萬條雨絲點滴江河。騰霧靄時。北江罩濃霧,氣溫微涼,船在江中駛得格外小心。北江入口處,兩岸山勢直立對峙,雨霧重重地夾雜于江中,懶洋洋??床坏竭h方,望不清眼前。竹篙在水里輕點,船在綠波中慢行,犁開一片翠浪,撓開一縷白紗。朦朧中,見岸邊停著一葉小舟,漁翁要休息罷,這霧天里,估計魚兒也墜入了睡夢里。越往前行,江面越是開闊,山向兩岸漫延而開,風沖進北江,把霧靄沖散而開,一片明朗。霧隨著風歡快地奔跑,繞著山頭,繞著樹木,遍布山間。峽山懷抱著這些潔白的精靈,任憑她們笑與跳。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黃昏,我和幾位驢友穿越莽林,到達山頂?shù)姆阑鹇?。天是很么低那么近。風是如此清如此冽。我站在高山上天空仿佛觸手可及,人和萬物融為一體。西邊夕陽,東邊新月,在澄藍的碧空中,我陶醉在日月輝映中。北江,一灣碧水就奔流在群山疊疊的山腳,仿佛是山上的草木再也承載不了重重的綠,滿溢而下注滿江中。江上的游船,如果不是后面帶著皺褶的尾巴在不斷變幻,誰知道它在綠玻璃上溜跑!又或者兩岸移動著一幀幀風景,游船在靜止中經(jīng)歷著山山水水。貪戀美景,不知不覺已是夜幕降臨,頭頂繁星,遠方的市區(qū)璀璨燈火,描繪出著城市的輪廓,縱橫交錯的道路有如銀龍舞動,奔馳的車輛就像數(shù)不清的螢火蟲追逐著光亮翩然起舞。北峽最高峰有一個微波站,為方便日常物資的運送,修筑了一條簡易的公路。為保證夜間能安全順利下山,我們摸黑向微波站進發(fā),計劃從公路返家。微波站的工作人員聽見犬吠,從屋內探出頭來,黑暗中看見我們一行幾人步履蹣跚爬上來,很是突然。在我們說明情況后,他們熱情如火,向我們提供飲水,邀請我們共進晚餐,并向我們指明下山公路。離開時,他們贈送一束山頂上栽種的野菊,芳香金黃,至今仍然縈繞在我的腦際。
幾年來,歷經(jīng)四五次用腳開路的攀爬,感覺已超越對沈佺期《峽山寺》詩句的體味,我已完全愛上了峽山,這里的山、水和人,深深地讓我迷醉,正如歲月隨北江漸行漸遠,峽山和它的過去,在大家的珍愛下,如林中草木長青永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