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深和郭靖俠義精神的比較研究

摘 要：魯智深和郭靖是俠之大者的典范，兩者俠義精神具有行事坦蕩、光明磊落的相同之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其行事風范的代名詞。同時二人又因其創(chuàng)作年代、作者以及所受儒佛、游俠文化影響的差異而展露出不同的俠者風韻，具體表現(xiàn)為前者是于人的江湖道義，后者是于國的民族氣節(jié)，也正因如此，郭靖的忠君思想較魯達而言更強。

關鍵詞：魯智深 郭靖 俠義精神 比較

縱觀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俠義”精神占據(jù)著重要地位。對于為俠者，陳平原有過這樣的評價：俠客并非為是殺人而殺人的一介武夫，而是負有崇高使命的英雄好漢。由此可見，“俠義”二字之沉重，并非等閑之輩所能擔當?shù)闷?。若以此標準來評判小說中的各類傳奇人物，原本被定義為“俠義之士”的豪杰們便不免會引起爭議。盡管如此，“花和尚魯智深”與“射雕英雄郭靖”能夠被冠以“俠義”二字卻是毋庸置疑的。兩者無論是“小我”的“鋤強扶弱”，還是“大我”的“報國憂民”，無論是陌路拔刀的正義凜然，還是舍生取義的民族氣節(jié)，其所表現(xiàn)的正派色彩都是不容忽視的。下面，我們試從以下三個方面分析他們的俠義精神。

一、魯智深與郭靖俠義精神的相同側(cè)面

在中國人的觀念中，俠義精神所涵蓋的范圍很廣，因此它的每個側(cè)面都各有千秋，人們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詮釋著那份獨具特色的人格魅力。而對《水滸傳》和《射雕英雄傳》中頗為典型的俠義之士魯智深和郭靖，作者在塑造其俠義形象之時便自然會不謀而合，碰撞出很多相似的火花。

（一）行事坦蕩，光明磊落

魯智深的行事風格向來慷慨磊落，于事于人都心口合一，從不半遮半掩。小說中他拳打鎮(zhèn)關西、痛揍小霸王、大鬧野豬林的行為無不體現(xiàn)出他磊落的胸懷，鮮活的俠者氣質(zhì)表露無遺。劉太公莊上，魯達將前來搶親的周通痛打一頓，后經(jīng)李忠引見，與周通不打不相識。周通表示不再去騷擾劉太公一家，而魯智深卻偏要加上一句：“大丈夫作事，休要反悔！”[1]這便更加表明了魯達“救人需救徹”的耿直，不會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無論自己與矛盾方的關系如何轉(zhuǎn)變，他始終站在正義與弱者的一方，其行事之光明磊落可見一斑。

與魯達相類似的是，郭靖在他行俠的路上同樣走得問心無愧。正大光明，從不暗箭傷人，是他做人的基本原則?！渡涞裼⑿蹅鳌分挟敼浮W陽鋒等人被困于荒島之時，黃蓉略施詭計，便將歐陽克壓在巨石之下。歐陽鋒讓他們幫著救出歐陽克，黃蓉對郭靖說：“靖哥哥，待會西毒用力推那巨巖，你冷不防在他背后一掌，結(jié)果了他。”郭靖卻說道：“背后傷人太不光明。”（第21回722頁）[2]盡管歐陽鋒為人卑劣，行事險惡，靠背后偷襲傷了洪七公，但郭靖依然不愿意傷害他，這說明他有著自己為俠者的底線，不會因?qū)Ψ脚c自己的敵我關系便失去善良的天性。

（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自古以來，對“俠”的批評主要有兩點，一是他們所認同的“義”，批評者往往視之為“私義”，不合于正義和大義。一是他們習慣于“以武犯禁”，不在法律的框架內(nèi)解決事情。顯然，魯達與郭靖的“俠義”風采皆是立于“公義”的基礎上。《水滸傳》中，在林沖遭受董超、薛霸的殘害，身陷險境之際，魯智深便極其準時地挺身而出并救其脫困。而當金老漢父女遭受惡霸威逼之際他亦是如此，也因此成就了小說中頗為精彩的一段?！敖鹄蠞h婦女與他非親非故，好像犯不著為他們出頭。再說鄭屠對他其實也不錯，他消遣鄭屠，鄭屠還給他賠笑臉。然而在魯智深看來，對于像金老漢父女一類的老弱婦孺就應該救，也必須救。”[3]這種觀念是深深根植在他骨子里的，也是傳統(tǒng)道德文化中對“俠義之士”的人性要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尤其對象又是社會最無助的底層，這就使得魯達顧不上對手與自己的關系以及對手本身的權力地位。相信即使不是鄭屠，換作是任何一位頗具權勢之人，魯達也絕不會手軟。

遍覽古今小說中的人物，對弱勢群體的陌路相助可以稱作是評判英雄豪杰的一大標準。郭靖對于弱者的關懷同樣遍布在小說中的各處，《射雕英雄傳》中當他初入中原之際，便遇到了扮成乞丐的“假小子”黃蓉，看著被店小二打罵的“少年”，郭靖的憐憫之心油然而生，毫不猶豫地請他吃了一頓，事后還將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黃金解囊相送，而這少年于他而言僅有一面之緣，他卻能夠行義至此，實屬不易。不僅如此，在之后穆念慈的比武招親上，當楊康取得勝利卻想一走了之的時候，郭靖同樣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挺身而出，盡管當時的他依舊技不如人，不是楊康的對手，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正義感的勃發(fā)，這種見義勇為的情懷不得不令人欽佩。

二、魯智深與郭靖俠義精神的不同點

同為“俠之典范”的魯智深和郭靖，除了擁有俠之共通之處之外，也有著自己獨具特色的俠義風格。兩者以自己獨特的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向讀者展示著獨屬于他們自己的俠義性格，將兩個極其鮮活的形象展示在世人的面前。

（一）“小我”的江湖道義與“大我”的民族情結(jié)

在古代社會中，江湖道義是一種公認的社會基本倫理，它不僅涵蓋，同時也高于法律和情感原則，對此，向來“義”字當先的魯智深得將其貫徹得十分徹底?！端疂G傳》中，當魯達上了梁山之后，首先顧念的便是自瓦罐寺一別后再無相見的史家兄弟，急急地向宋江推薦，而當他從宋江之口得知九紋龍已經(jīng)被擒時，便愈發(fā)地焦躁不安，甚至立即變臉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倒恁么厲害！灑家便去結(jié)果了那廝！”[4]（第58回749頁）其心怕是恨不得只身飛奔前去救人，他對于朋友的義氣不言而喻。對于林沖則更是如此，深知自己的兄弟為人忠厚，無意反抗朝廷的枷鎖，魯智深便也不去強求他，只是貼心地在林沖充軍的路上一路跟隨，觀察兩個衙役的一舉一動，在最后的生死攸關之際，及時救下了林沖。試想，這樣威風凜凜的花和尚卻能夠為兄弟做到如此地無微不至，那種江湖義氣何其濃重！

倘若將前者這種對朋友的道義進一步升華，那自然是由人到國的層次轉(zhuǎn)變，報國憂民可謂俠義在“大我”中的體現(xiàn)。在金庸筆下，郭靖便將一腔熱血的民族氣節(jié)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是一個義氣沖天的英雄，渾身上下都洋溢著“義”的精神?！盀閲鵀槊?，俠之大哉”是郭靖的名言。他的人生理想與實踐都是在為國家利益和人民做出犧牲。他是宋人，從小生長在蒙古，卻不慕富貴，對蒙古大汗賞賜的爵位棄如敝履，最終毅然投身于抗擊蒙古侵略的偉業(yè)當中，郭靖一生的所作所為，都在踐行著他的“民族大義”?！安畈欢嗨薪鹩剐≌f都集中在一種人生觀的兩種結(jié)局：以天下為己任，在碰得頭破血流之后，應飄然隱退，還是應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郭靖、喬峰顯然是殺身成仁的例子?！盵5]這便表明了所謂郭靖、喬峰式的“義氣”，是對善惡是非的涇渭分明和對民族大義拼盡全力的維護。

（二）兩者忠君思想的強弱不同

《水滸傳》中的宋江可謂是忠君思想的集大成者，雖淪落為草寇，但正統(tǒng)文化所倡導的的思想?yún)s根深蒂固，這便與魯智深形成一種較大的反差。對于朝廷，對于君主，魯智深透露給我們更多的是一種理智，而不是頑固不化的愚忠，他有著自己對于封建王朝的評判標準?！棒斶_在和統(tǒng)治階級長期的周旋中，看透了他們荒淫腐朽的本質(zhì)，這種性格和當時黑暗的現(xiàn)實存在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因此，魯達是向整個封建統(tǒng)治階級挑戰(zhàn)而主動地走上了反抗的道路?！盵6]當林沖身陷上層階級設下的圈套而不能自拔時，魯智深就不止一次地勸說他進行反抗，因為他知道一味地維持所謂的忠君底線，只會使得那為虎作倀的上層貴族越發(fā)為所欲為。這也與之后當魯智深察覺到宋江流露出招安意向之時表現(xiàn)出的強烈反對與不滿相吻合，因為他深諳當下朝廷的昏庸無道，于是他最后并未跟隨宋江選擇入朝為官這條道路，而是選擇了出世成佛，走出了出自本心的真正俠性。

在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中，忠君思想被視作是為民為臣者所必備的基本素養(yǎng)。早在《論語·八脩》中便有“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的思想，明確闡發(fā)了君為主、臣為次，君使臣事，臣必須忠君的理論，可以說是“君為臣綱”的最初形態(tài)，經(jīng)后人的加工，終于成為維系封建君臣關系強有力的紐帶。郭靖的忠君思想雖然并不是那種對朝廷的愚忠，但在情感上卻要比魯智深濃重。當然，他亦有著自己的道德原則，其“忠君”更多地體現(xiàn)于“因國忠君，為民忠君”，“國”即當時處于水深火熱的南宋?！渡涞裼⑿蹅鳌分谐杉己篂閯裾f郭靖歸順曾這樣說：“你心念趙宋，有何好處？你曾跟我說過岳飛之事，他如此盡忠報國，到頭來仍被處死。你為我平了趙宋，我今日當著眾人之前，答應封你為宋王，讓你統(tǒng)御南朝江山。”（第38回722頁）[7]然而卻被郭靖毅然地拒絕了。眾所周知，當時的南宋早已經(jīng)瀕臨破滅，而蒙古人又向來霸道無比，倘若他答應了成吉思汗，是很有可能坐擁半壁江山的。然而正如成吉思汗所說，郭靖所敬仰之人便是岳飛，而岳飛那種誓死效忠祖國的形象早已深深根植于他的心中，試問這種賣國求榮、起兵造反之事他怎能做得出來呢？

三、兩者俠義精神內(nèi)涵不同的原因

魯智深和郭靖在不同的小說文本中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各領風騷的俠者形象，這些不同不僅來自于其小說作者的差異，同時也源自小說創(chuàng)作年代的不同，當然，兩個人物所受儒、佛文化影響的不同，也是他們形成各具特色俠性的原因。

（一）小說作者及創(chuàng)作時代的差異性

《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對俠義精神的描寫是粗線條式的。“作者處于元末明初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也曾任過錢塘縣尹，只因替窮人打抱不平而被上層訓斥，后辭官回家?！盵8]正是因為作者處于那樣一個官官相護，封建上層腐朽不堪的年代，而自身又無力反抗，于是創(chuàng)作出了一批綠林好漢形象，其中魯達便是頗具代表性的一位。作者意在表現(xiàn)魯智深那種不被世俗的倫理道德所羈絆，不懼強權，隨性灑脫的性格。因此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好漢形象。雖然這樣的描寫看上去有些率性粗糙，然而卻不會影響魯智深在世人眼中“真英雄，真豪杰”的形象。

《射雕英雄傳》的作者金庸身處當代，因此他的俠義精神體現(xiàn)的現(xiàn)代性頗為濃重，同時注重民生，以傳統(tǒng)道德文化作為標桿是其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敖鹩剐≌f的成就與藝術魅力，是傳統(tǒng)文化基礎與現(xiàn)代人文視角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總的來說就是把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雕刻成了一座玲瓏剔透的雕像任現(xiàn)代人觀賞。”[9]而郭靖的情感純真，為國為民，正是處于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的交匯點上，是在現(xiàn)世的觀念上依舊被稱為“精華”的傳統(tǒng)文化，這也成為金庸塑造郭靖這一形象時的一大出發(fā)點。

（二）儒佛與游俠文化影響的差異性

與郭靖相比，顯然魯智深更多地受到了游俠與佛教思想的影響，“重然諾，輕生死”的不羈性情讓他將個人的情感恩怨看得較重，頗有先秦游俠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佛性特色即覺悟之性，是無我空靈的境界，無欲無求是它的根本特質(zhì)，但凡真正與之結(jié)緣者，便很難再受到現(xiàn)實中條條框框的限制。魯智深的一生可謂與佛有緣，他的行事做派更多展現(xiàn)的是一種超脫世俗的佛性。他在江湖上瀟灑行走，率性而行，隨心所欲，慈悲為懷，可謂是魏晉時期那些另類名士的綜合體?！棒斶_有著天生的慧根，即佛教所說的‘慧和‘凈。在其心中，沒有功名，沒有利益，沒有煩惱所迫，真正做到了‘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境界。”[10]由此看來，“佛性”倒成了他“俠義”精神的締造者，給予他與生俱來的正義情懷。而他最終拒絕招安，皈依佛門，圓寂成佛的完美結(jié)局或許就是他自身俠義精神與佛教文化相契合的緣分使然。

和佛家不同，儒家與世俗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甚是緊密，傳統(tǒng)文化中的綱常倫理正是在它的潛移默化中形成并根深蒂固的，郭靖的俠性追根溯源便是其締造的成果。作為一個自小便希望替父報仇的人，他從小受到的便是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影響，責任感在他的成長過程當中無時無刻不在滋長和加重著?！肮杆坪跏钦y(tǒng)道德觀念以及傳統(tǒng)俠義精神的化身，‘報仇在武俠小說中顯然是世俗指定的道德責任及權利，其‘報父仇的目標根本就是‘做個好男兒，是履行社會義務的一部分?！盵11]這顯然與儒家文化中所倡導的“三綱五?！痹谝欢▽用嫔喜恢\而合。除此之外，郭靖對母親的關懷，對幾位師傅的敬重，更是透露出儒家文化中所倡導的“孝父母，敬師長”的做人原則，其頗具儒風的俠士形象也正是在這樣一個傳統(tǒng)文化環(huán)境下耳濡目染的結(jié)果。

總之，蘊藏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俠義精神”不論何時都是一個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話題，在文學史上都有它別具一格的閃光點，直至今天仍然不乏研究價值，這種俠義精神涵蓋舍生取義的江湖道義、憂國憂民的民族氣節(jié)。其間盡管存在與現(xiàn)代觀念相悖的“偽俠義”，但仍然不能掩蓋英雄人物在小說與歷史中的卓越豐姿，這些富有鮮明人物形象的小說故事，化在作者的筆尖，便成為了為后人所傳誦的一段段佳話。

注釋：

[1]張望朝 ：《天下無賊——說不盡的<水滸>人物》，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08頁。

[2][7]金庸：《射雕英雄傳》，花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722，第1250頁。

[3]王同舟，陳文新：《水滸傳：豪俠人生》，武漢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43頁。

[4]施耐庵：《水滸傳》，人民文學出版，1997年版，第749頁。

[5]倪匡：《金庸筆下的人生》，時代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158頁。

[6]游國恩，王起，季鎮(zhèn)懷，費振剛：《中國文學史》（四），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頁。

[8]浦玉生：《草澤英雄夢（施耐庵傳）》，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頁。

[9]陳墨：《孤獨之俠——金庸小說論》，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版，第206頁。

[10]青燈下的古佛：《水滸人物解碼》，湖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7頁。

[11]倪匡：《金庸筆下的男女》，時代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116頁。

（程波 江蘇常熟 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 21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