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偉
(接續(xù)第十章)
(二)
那個夢一直糾纏著我。它像一只水蛭,死死叮著我。我懷疑它鉆進毛孔,鉆進我的血液里了。只要我一閉上眼睛,就置身于南欣的山野心海之中。她在我面前,哀哭,懇求,要我選一顆心。任她淚水漣漣,哭天搶地,我永遠不為所動。到后來,夢中的我都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夢。既然你知道是夢,你還這么較真干嘛?南欣說。我不明白我為什么一定要一顆心。我說。那你為什么一定不要一顆心?南欣問。這個世界太殘酷。即使你給我一顆心,它很快也會碎掉。我不知道我有心了,我能否對抗得了這個世界。我不知道我是否會隨著我的心一起消滅。我之所以還能活到今天,全是拜無心之賜。我已經(jīng)習慣了。我害怕一顆心。我回答。即使在夢里,我也不敢要一顆心。這下你該明白了吧?
我費盡了口舌,我說得口干舌燥,喉嚨生煙,但是對她完全無效。我試了種種辦法。我不理她。我堵住我的耳朵。我在夢中強迫自己醒來。但是只要我再次進入睡眠,這個夢還是在繼續(xù)。我無法擺脫她。你不要再糾纏我了。你要知道,你是在我的夢中。在我自己的夢中,我可以為所欲為。沒有人管得了我的夢。是的,我同意你的話,她說,人醒著的那個世界已經(jīng)有太多限制了。法律,道德,習俗,金錢,榮譽,地位,他人的一瞥,上司的一句話,哪怕是阿拉斯加的一只蝴蝶,都能捆住你的手腳,囚禁你的言行。只有在夢里,你是自由的。夢是一個不設限制的世界??墒牵阋獙ξ易鍪裁茨??只要你同意我的請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依然淡淡地說。好像我對她做什么完全是事不關己似的。我把她抱在懷里。她并不掙扎。我讓她跪在我的腳下,在她的嘴里發(fā)泄我的欲望。我把她按倒在草地上,扯掉她的褲子。她像是一個逆來順受的村姑。我在情欲的巔峰,依然清楚地知道這只是我的夢。我不能射精。我會射得我的被褥里粘糊糊濕漉漉的。我的大腦在最后一刻指揮著我的手捏住我的陰莖。它在我的手里抖動。但是我成功地把精液截留住了。我起床,去衛(wèi)生間,把它們流放到馬桶里,放水沖進下水道。我回到床上,疲憊地又睡著了。她就可憐巴巴地在夢的入口處等我。我已經(jīng)滿足你了。她說。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沒有。我回答。你是虛無的。你并不是實在存在的。你摸摸我。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剛剛還在我的身體里得到滿足,我像你醒著的世界一樣,是真實的。我射在了馬桶里,并不是在你身體里,所以你是虛無的。我在你夢里,在夢里,你是可以射在我身體里的。但是另外一個世界,你醒著的那個世界里面的那個你,和他的精液,不歸我管。我鞭長莫及。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沒有人會同時屬于兩個世界。她說。不對,我就同時屬于兩個世界。我在夢中射精的同時,那個醒著的我也在射精。她絕望地哭泣,涕泗橫流。那要怎樣你才能答應我?怎樣你才能在我的花園里選擇一顆心?很簡單。我邪惡地說,你要同時滿足夢中的我和醒著的我。這不可能!她哀嚎道,你睡著的世界,你們習慣稱作夢的世界,和你醒著的世界,你們叫作現(xiàn)實的世界,這是兩個平行的世界。這兩個世界永遠不可能有交叉。你不能把你現(xiàn)實的擁有帶入夢中,正如你不能把你夢中的百萬資產(chǎn)帶進現(xiàn)實。我更不可能。我無能去干涉另外一個世界的我,更別說控制她。這是違背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的??墒?,我悠悠地說,你剛說過,夢這個世界是沒有規(guī)則,沒有法律,沒有限制的。你已經(jīng)自相矛盾了。
她被我駁斥得啞口無言。你說的是真的嗎?過了好半天,她問我。什么是真的?如果她,或者說,另外那個世界的我,也同這個世界的我一樣,滿足你的愿望,你就會選一顆心嗎?我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我只是想給她出個難題。我自己也不認為她真能做到。不過我說,當然是真的。這么說,你想要她,是嗎?她問我。這使我很為難,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要她。不過既然在夢里我要了她,那么,現(xiàn)實中,應該也隱藏著我對她的欲望的吧?只是因為那個醒著的世界太多的限制,所以我不知道而已。我這么解釋。
那好吧!她說,其實,她早已準備好了。只等你去實現(xiàn)它了。
誰?準備好什么了?我問。
那個現(xiàn)實世界的我。她已經(jīng)準備好接納你了。她說。
你怎么知道?我問。
因為,我和她擁有同一顆心。只是我停在夢中,而她,墮入輪回。肉身墮入輪回,但是靈魂不會。靈魂深深地藏在心里。你的意思是說,我沒有心,意味著同時我也沒有靈魂?應該是的。她說。
你不會再糾纏我了嗎?我問。
不會了。她回答,可是,你也別忘了你對我許下的諾言。
她說完,轉身走了。她同時帶走了她的漫山遍野的心。我的眼前是久違了的寧靜的黑暗和幽深的睡眠。
(三)
第二天,劉軍把他東直門空置的平房暫時借給我倆。兩個禮拜之后,我們搬進了馬甸的地下室。地下室不到十平米。沒有床,只有一張破舊的床墊。我們就睡在地上。我倒沒有事。我就是一根螺絲釘。把我安到哪里,哪里都能安身立命。七七顯然嬌弱得多。幾個月下來,她渾身骨頭都疼。她是一朵花,需要陽光,需要空氣。而地下室終年陰暗,潮濕,空氣全都發(fā)了霉。她的枝葉日漸枯萎。可是她從來不說。她不抱怨。但是我更愿意她抱怨。我討厭她如花的容貌變得蒼白。討厭她隱忍的目光。討厭她明明在痛苦中,卻強行展著笑,對我說她很幸福。討厭她每天就著白開水啃著方便面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