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間

葉江川近來特別忙。

現在他的身份是國家體育總局棋牌管理中心副主任，當然，另一種稱呼讓他覺得更順耳，就是中國棋院的副院長。

在中國，國際象棋平日里并不是一個多受關注的項目，甚至謝軍、諸宸、侯逸凡等幾位棋后的個人名氣，恐怕都比項目來得大。

這事讓葉江川有點頭疼，作為中國國象的掌門人，過去20多年里，他率領弟子們取得了相當不俗的戰(zhàn)績，讓中國國象在世界棋壇擁有立足之地，并逐步成為可以同歐美列強抗衡的東方勢力。但在國內，盡管普及工作也逐年進行的不錯，但在聲勢上和影響力上，依然無法達到令人滿意的程度。

棋手、教練、官員，這是葉江川五十年來的人生軌跡，而外界對他的認知，恐怕要排出教練、棋手、官員這樣一個順序。也就是說，他現在的身份，反而是最不被大家了解的一項。不過對他來說，這并不重要，他現在的時間和精力，主要都用在如何讓國際象棋這一世界上影響力最大的智力運動項目在中國完成更好的推廣。

從某種角度來說，葉江川沒有他帶出的弟子名氣大，這也是為什么，更多人對他的認知，停留在教練上——謝軍的教練、許昱華的教練、侯逸凡的教練……作為中國國際象棋國家隊的總教練，他親手將一代代棋后送上神壇。

葉江川與棋結緣從小學開始，不過最開始學的是中國象棋，走上國象這條路還是機緣巧合。

1960年，葉江川出生于太原一個鐵路干部家庭，父親在太原鐵路分局擔任過宣傳部長，后任分局紀委書記，母親是教師，家里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妹妹，他在4人中排行老二。父母都不是太原本地人，一位出生在江蘇，一位出生在四川，葉江川的名字由此而生。

父親好下中國象棋——在那個時代，象棋是中國人重要的課余文化生活項目——葉江川自小也耳濡目染，到他該上學的時候，正趕上“文革”，父親就把4個孩子鎖在家里，教兄弟倆下象棋，兩個妹妹一個拉二胡，一個練書法。葉江川愛鉆研、有股子倔勁兒，小小的他逐漸癡迷上了這項智力運動，加上父親是個棋癮很大的棋迷，他的整個童年都在棋盤邊度過。

七八歲開始學棋一直下到上高中的年紀，葉江川已經是山西省象棋隊集訓隊隊員。17歲那年，葉江川代表山西參加全國少年象棋賽，獲第七名——就因為山西沒有棋手進入前六，山西省體委（現體育局）放棄了設置象棋隊。這時，葉江川來到一個命運的十字路口，究竟是留在山西別做他圖還是在其他省市尋求一個繼續(xù)下象棋的機會？但他并沒有多少自主權，更多是要等待命運給自己安排怎樣的下一站。

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看到象棋之路有可能就此終止，母親希望他回到高中學習，準備參加高考，將來上大學后好找工作。當時如果從了母親的想法，葉江川將有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中國國際象棋的發(fā)展，也很可能會有一段完全不一樣的歷史。

關鍵時刻，一位前輩伸出援手，將葉江川帶進新領域。

此人是中國棋界大名鼎鼎的王品璋先生——中國國際象棋協會副主席、北京棋院副院長、國際象棋國家級大師、國際裁判。時任山西省棋隊領隊兼教練的王品璋慧眼識英才，他不想這個好苗子半途而廢，更不希望他背井離鄉(xiāng)，在他的力主下，年輕的葉江川改弦更張，師從王老開始走上國際象棋之路。

這一年是1978年，葉江川18歲。

當時，山西棋類專業(yè)隊剛剛成立，在整個省隊里，圍棋的實力最強，國際象棋由于普及程度非常低，基本上處于從零開始的階段。即使是在這樣一支隊里，專業(yè)差距也很明顯，由于從小打得都是中國象棋的底子，面對其他專業(yè)學習國際象棋的隊友，葉江川最初學得很吃力，成了歲數最大但成績最差的一個，隊內比賽面對普遍小他兩三歲的隊友，卻總是一勝難求。

要強的葉江川沒有別的方法，只能比別人更加努力。他每天訓練超過10個小時，幾乎將一切時間用來提升棋藝，加上本身天資聰穎，一年過去，他就在年齡上和實力上都成了隊里的“大師兄”。

隨著葉江川的棋藝不斷精進，王品璋的慧眼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在中國男棋手中，葉江川的個人成就無人能及，即使到今天，他依然手握很多難以超越的紀錄。

1981年，21歲的葉江川在溫州參加了全國個人甲組比賽，從200多人中殺出重圍，首奪全國冠軍，這也是山西省首個國際象棋全國冠軍，此后，葉江川在國內賽場一發(fā)而不可收，先后拿到1984年、1986年、1987年、1989年、1994年和1996年6屆全國國際象棋個人賽冠軍，并成為首位國際等級分超過2600分的中國棋手。

國內冠軍拿到手軟之后，葉江川逐漸將目光放在國際賽場，在他的棋手生涯中有兩大遺憾，一個是從未自己拿到男子世界冠軍，另一個就是未能幫中國隊捧回國際象棋奧林匹克團體賽冠軍。

從1982年到2004年的22年中，作為當時中國國象領軍人物、等級分最高的國內棋手，葉江川與隊友連續(xù)12屆沖擊奧賽冠軍未果。即使到了現在，他依然清楚地記得，自己曾擊敗過瑞士的科爾奇諾依和英國的肖特這樣的名將，還弈和過稱霸棋壇多年的卡爾波夫和卡斯帕羅夫兩位棋王，但那時中國男隊的整體實力與國際最高水平尚有巨大差距，不足以和強大的俄羅斯、瑞典等世界強隊抗衡。

屢次失敗讓葉江川清楚地認識到，只憑一兩名出色的棋手沒有辦法成為國際象棋強國，要想讓狀況有所改變，至少需要一整代有國際一線實力的運動員。年過不惑的他開始為中國國際象棋的未來做出更多打算，并最終選擇成為教練。

沒想到，這教練不當則已，一當，就當出了個桃李滿天下來。

謝軍是葉江川最早的弟子也是最有名的弟子，甚至從個人名氣上來說，謝軍要比恩師大得多，她是葉江川培養(yǎng)出的第一代棋后，也是中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際象棋世界頂級巨星。

1988年，葉江川正處棋手生涯巔峰期。當時上級領導認為，中國國象要想實現突破，得先從女子抓起，要形成男女棋手之間的互助機制。作為國內棋壇“男一號”，他被組織上指定幫助當時的“女一號”謝軍。

一開始，葉江川并沒有太多教練經驗，因為當時他也只有28歲，正值一名棋手的黃金年齡。于是在指導中，葉江川以分享為主，他幾乎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招式和經驗都一一講解給了謝軍。這種分享式的指導起到了極好的效果，謝軍天賦驚人，一學就會，再加上她也是從中國象棋改練的國際象棋，在棋風和思維方式上都同葉江川有極大的相似之處，因而進步神速。兩人合作一年后，謝軍就獲得了全國冠軍，此后開始在國際賽場大踏步前進。1991年，謝軍成功挑戰(zhàn)在位棋后齊布爾達尼澤，奪得女子個人世界冠軍，一舉奠定中國世界棋壇強國地位！

當時并沒有方便的互聯網，為了讓謝軍盡快熟悉每個對手的情況，葉江川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幫謝軍積累棋譜，收集資料。他每天工作超過10個小時，仔細研究當時蘇聯的著名棋書《情報》，幫助謝軍制定作戰(zhàn)計劃。有時甚至連對手更換的教練平時有哪些行棋特點，葉江川也要研究。亦師亦友的兩人珠聯璧合，棋力迅猛提高，并長久地保持在世界頂尖的位置上，在前后10年間，謝軍4奪女子個人世界冠軍，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棋后。

而在謝軍橫空出世之后，看到葉江川帶女弟子如此有效率，國家隊也逐漸將越來越多的女棋手交到了他手里。2000年，他指導許昱華獲得世界杯冠軍。1998年至2004年，他率領中國女隊在奧林匹克團體賽上實現4連冠。再后來，他又發(fā)掘了侯逸凡這個苗子，培養(yǎng)出了最年輕一代的棋后。

在葉江川的心里，中國國象一共有4大目標，分別是男子和女子的個人、團體世界冠軍。女子方面的目標，在他成為謝軍的教練后，一步一個腳印的穩(wěn)步完成。而男子方面的成就，在最近幾年更是值得大書特書。

2014年8月，在挪威特羅姆瑟舉行的第41屆國際象棋奧林匹克團體賽中，由王玥、丁立人、余泱漪、倪華和韋奕組成的中國男隊勇奪男子團體冠軍，這不僅是中國男隊首次在此項代表世界最高水準的賽事中奪冠，更是自1927年國象奧賽正式創(chuàng)辦以來，87年來第一次有一支隊伍打破歐美強國對漢密爾頓·羅素金杯的壟斷。

葉江川是這支隊伍的主教練，他做棋手時努力了22年未能達成的心愿，在教練的崗位上得到了實現。

隨著越來越多的弟子綻放出光彩，葉江川的身份也變成了中國國際象棋隊的總教練，最近幾年，他將自己的工作重心慢慢地轉移到了男子項目上來。畢竟，女隊已經形成了不錯的傳統(tǒng)，整體實力這些年來也始終保持在世界頂尖，如何提高男隊實力成了他眼中下一階段的關鍵。

在他的精心栽培下，男隊的幾位年輕棋手迅速成長，近年來，以王玥、王皓為代表，越來越多的中國男子棋手突破等級分2700分的大關，丁立人、余泱漪、韋奕等新銳迅速崛起，成為沖擊世界冠軍的中堅力量。

就像葉江川在20年前預想的那樣，國象男隊已經形成了一整代頂尖選手的梯隊，這次奪冠陣容中，年齡最小的韋奕只有15歲，而倪華已是而立之年。盡管他們當中還很難馬上產生出一位個人世界冠軍，但中國男隊的整體實力，已經讓歐美列強所無法忽視。

如今，葉江川在國家隊未竟的目標只剩一個，就是拿下男子個人世界冠軍，盡管當下看實現這一突破尚需時日，但只要保持正確的路線，相信這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而在國家隊凱歌高奏風光無限的時候，葉江川卻將自己的目光轉向了國際象棋的推廣與聯賽的完善，在他眼中，只有把這塊基礎做好，中國國際象棋事業(yè)才能真正邁向可持續(xù)發(fā)展。

國家隊的成績非常棒，但國象在國內的地位不是很高。

“我們這個項目，從智力項目上，國際象棋是影響最廣泛，參與人數最多的一個項目，國際棋聯的會員國有187個?！弊鳛橹袊鴩蟮恼崎T人，葉江川對自己項目的推廣現狀的確談不上滿意，這一國際上最有影響力的智力項目，在中國卻要排在圍棋和象棋之后。

事實上，國際象棋在國內自己的圈子里發(fā)展得非常好，只是傳播力度不夠，導致過于小眾。

國際象棋其實是非常與時俱進的項目，非常跟得上時代潮流。“現在我們有這個電子棋盤，只要把接口一插，就可以對比賽進行實時的網上直播?！比~江川解釋到，這些線上的比賽和直播，業(yè)內人士和很多國象愛好者都知道，只是局限性很大，不關注的人幾乎完全不了解。

與之類似的還有國象聯賽。

目前我國的國際象棋聯賽共分兩個等級，即甲級和乙級，甲級的隊伍共12支，乙級隊數量不固定，近年來穩(wěn)定在30多支，有新成立的俱樂部可以直接報名注冊后從乙級打起，每年兩級聯賽之間有兩個升降級名額，這些都跟其他項目的職業(yè)聯賽差不多。

不過，為了適應市場，國象聯賽也有些特別之處，特別是棋手轉會的規(guī)定上，就相當寬松。

“我們的聯賽機制比較靈活，比如可以進行商借——就是不用轉會。兩家隊伍只要商量合適，在協會一備案，就可以把人借過來了。被商借的棋手工資關系可能還在原省市，只是借過來比賽，這樣便于流通。同時我們吸引外援也有一定的規(guī)定，因為我們是男女混在一起比賽的，所以一次可以請一個男外援，一個女外援?？赡苡行╆犖椋皇翘貏e強，他請了外援就變成特別強了。這也是尊重市場規(guī)律，便于我們聯賽水準提高。”葉江川介紹說。

盡管甲級隊只有12支，其中絕大部分還是各省的專業(yè)隊，乙級聯賽也只有30幾支球隊，但是這并不表明國際象棋在中國的民間基礎不好。事實上，民間俱樂部在中國有幾百上千支，只是大多數水準跟聯賽隊伍差距太大，不會參與進來。

而廣大的民間俱樂部，通過教棋收弟子，絕大多數也有可觀的收入，甚至在乙級聯賽內，絕大多數運行得好的俱樂部，都是通過教學的收入補貼參與聯賽的成本，也都能活得不錯。

在項目推廣方面，葉江川也為自己立下了幾個目標：其一是將聯賽運營得更市場化，得到更多大品牌贊助，并擴充為甲乙丙三個等級；其二是加強宣傳工作，重點是讓國象在主流電視媒體上贏得一席之地；其三就是讓更多的人認識國象，喜歡國象，整體提升這一項目的國內影響力。

作為棋手和教練，葉江川的四大目標已實現其三，而作為棋牌管理中心副主任，中國棋院的副院長，等著他實現的突破，依然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