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曉
認知視角下漢語同義介詞“從”“由”“自”的語義比較
□胡 曉
語言學界對漢語虛詞的研究以及對同義虛詞的比較研究成果頗豐,但也存在一些問題和不足?!皬摹薄坝伞薄白浴笔乾F代漢語中較常用的一組同義介詞,并且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偏誤率也較高。要比較介詞“從”“由”“自”的詞義,就必須從本源處探究其各自語義特征及虛化過程中的引申鏈條,進而比較其語義特征的差異。通過運用認知語言學構建映射模型及意象圖式的研究方法,以該組介詞各自詞義的歷時演變?yōu)橐罁梢詫Α皬摹薄坝伞薄白浴痹诂F代漢語中的語義特征進行歸納總結和對比研究。
同義介詞 “從” “由” “自” 語義 認知語言學
漢語介詞早自甲骨文時代就已經出現了,但直到1898年《馬氏文通》的出版,才開始把介詞作為語法學體系中的一類進行研究,奠定了漢語介詞的基本格局。而黎錦熙的《新著國語文法》(1924)則是現代漢語介詞研究的開端,開創(chuàng)了現代漢語介詞研究的新局面。此后,不少語言學家都對介詞做了大量的考察研究,也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國外語法化理論的引進,語法學家們開始運用這一新理論對介詞進行歷時平面的研究,如馬貝加(1992)、劉堅(1995)、金昌吉(1996)、吳福祥(1996)、郭錫良(1997)、寧德厚(1999)等人都對介詞虛化問題進行了歷史考察。近年來,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興起,認知語言學的主體-背景、意象圖式、事件、框架、隱喻與轉喻等理論被許多學者運用于介詞尤其是空間介詞的研究中,如齊滬揚(1998)、方經民(2002)、崔希亮(2004)等學者都是從認知方面進行關于漢語介詞與空間方位問題的研究。另外,根據對外漢語教學等語言應用的實際需要,有部分學者對漢語中的同義介詞進行了比較研究,王西亞(2002)在其碩士學位論文中,從對外漢語介詞教學的角度對漢語中常用同義介詞做了較為系統(tǒng)全面的對比研究。雖然前人關于漢語介詞的研究成果頗豐,但我們仍有必要繼續(xù)對這一問題做進一步的研究。原因主要在于:首先,關于漢語介詞語法化的歷時研究,大多只對漢語介詞由古至今的語義演變、語法化過程進行了羅列式的梳理和傳統(tǒng)語言學的分析,而缺乏更深的認知層面的動因分析;其次,關于漢語介詞的認知研究,主要集中于共時層面的“空間范疇”的研究,相對忽略了歷時層面介詞語義引申及語法化過程的縱向探索;最后,關于現代漢語同義介詞乃至于同義虛詞的研究,相對于現代漢語同義實詞的研究稍顯不足。相對較系統(tǒng)性的專著是任海波等的《基于語料庫的現代漢語近義虛詞對比研究》一書,但在對近義虛詞的對比中,缺乏語義和句法特征的歸納總結以及理論高度,并且比較對象都是現代漢語中較常用的雙音節(jié)虛詞,而其中大多還是對是否應歸于虛詞一類尚存爭議的副詞。
一方面,基于對漢語介詞研究現狀和問題的把握,另一方面,考慮到對外漢語教學的需要,本文擬選取漢語中使用率較高且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偏誤率也較高的一組同義介詞“從”“由”“自”為例,運用認知語言學的研究方法,以該組介詞各自的歷時演變?yōu)橐罁?,對“從”“由”“自”在現代漢語中的語義及句法特征進行歸納總結和對比研究。近十幾年來,有不少與介詞“從”“由”“自”直接相關的研究成果發(fā)表。歷時研究方面如史冬青《先秦至魏晉時期方所介詞的歷時考察》(2008)和于娟娟《唐五代至現代漢語方所介詞歷時考察》(2010)都對包括“從”“由”“自”在內一些方所介詞的語義和用法的演變在界定時間段內分別進行了歷時的梳理和分析。共時研究方面如聶羽菲《面向對外漢語教學的現代漢語介詞“從”研究》,從對外漢語研究的角度,對現代漢語介詞“從”的語義和句法功能進行了分析和歸納,并進行了對外漢語教學的偏誤分析,提出了教材編寫和教學上的建議。比較研究方面如王西亞《漢語常用同義介詞比較研究——兼論對外漢語介詞教學》(2002)分別比較了包括“自、從、打+NP”在內的若干組現代漢語常用同義介詞,并得出了具有一定概括性的結論。其中,作者分別從表處所和表時間兩方面對“自、從、打+NP”進行了對比,進而歸納出這組介詞在句法分布、語義特征和語用上的差異;另外,歐慧英《同義介詞“從”和“由”的對比研究》(2005)和劉端紅《介詞“自”和“從”歷時比較簡析》(2008)兩篇文章直接對“從”和“由”、“自”和“從”進行了比較研究。前者主要從語法形式、語義功能和語用方面對“從”和“由”進行了對比,但停留于比較簡單的歸納總結,缺乏深入的理論分析;后者則主要從歷時的角度對古代漢語中的“自”和“從”的語法演化脈絡進行了梳理和比較,雖涉及認知語言學理論,但欠缺深入的分析和概括性的總結??傊?,這些研究成果為進一步對漢語介詞“從”“由”“自”進行比較研究提供了參考,但都存在上文中指出的漢語介詞研究的不足,而這些問題和不足正是本文所要嘗試解決和彌補的。
“從”“由”“自”不論在古代漢語還是在現代漢語中都常用來相互注解,在用法上很多地方也都能互換,三者在語義和句法的特征和功能上的確具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但作為漢語中常用的空間介詞,三者同時也存在著差異,因此具有進行比較的價值。“從”“由”“自”最初都是實詞,而在語言的發(fā)展過程中,其意義不斷虛化,句法功能也隨著語義的轉變而轉變。根據認知語言學的觀點,人類語言是人類認知能力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認知的發(fā)展決定著語言的發(fā)展。因此,詞義的引申和虛化,本質上是一個認知過程,是從一個認知域向另一個認知域轉移的過程。據認知語言學的“人類中心說”,人們認識事物一般是由自身及自身的行為出發(fā),以此為參照系,再到外界事物,進而再到空間、時間、性質等,因此,語法化過程中詞義的虛化是一個逐步抽象并具有等級序列的過程,即:人→物→事→空間→時間→性質……認知語言學認為,人類語言根本上是隱喻性的,也就是說隱喻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而且本質上是人類理解周圍世界的一種感知和形成概念的工具,是詞義引申和意義虛化的根本動力和內在鏈條。因此,要比較介詞“從”“由”“自”的意義和用法,就必須建立認知映射模型以探究其各自語義虛化的內在引申鏈條,進而比較其語義特征的差異,從而得出其句法功能上的異同。
(一) “從”“由”“自”的語義特征及功能分析
1.“從”的語義特征和功能分析
從字形上看,“從”現在依然保留著甲骨文字形的特點,即象二人相隨之形,《說文解字》對“從”的注解是:“從,相聽也。從二人?!薄皬摹钡谋玖x是一個人跟隨另一個人,本用作動詞,所帶的賓語是跟隨的對象(人)??v向考察從古代漢語到現代漢語“從”的語義演變,可歸納出其語義引申軌跡:
a.從子而歸,棄君命也。(《左傳·僖公二十二年》)
b.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孟子·梁惠王下》)
c.單子從阪道,劉子從尹道伐尹。(《左傳·昭公二十三年》)
d.這五千元錢,從坐飛機到第一次門票全有了。
e.那一頓飯從晚上六點吃到十二點。
f.他的兒子從興奮到驚訝到失望。
從(V)+人(a.)→從(V)+有運動特征的物體(b.)→從(V/P)+處所、方位(c.)→從(P)+范圍(d.)→從(P)+時間(e.)→從+性質、狀態(tài)變化(f.)
若這條表層的語義引申鏈條從深層的認知層面分析,則每一環(huán)的引申都是從源域到目標域根據一定相似性聯系發(fā)生的映射過程,是一種具有階段性的隱喻映射。“從”的語義演變具體體現在它所帶的賓語語義特征的演變,認知模型圖式如下:
圖1:
若從認知角度解釋,則“從”的本義所反映的是被動位移的主體“人1”相對于主動位移的動態(tài)參照物“人2”的位移,因而主體從動的對象在從人到物的映射過程中,凸顯了“主動位移”這一特征,然后按照人類認知的序列——認知從具體的對象擴展到周圍的空間,認知域從對象域投射到空間域,進而再從具體空間映射到抽象空間,從空間再到時間(動態(tài)參照系),最后到性質,一步步實現詞義從具體到抽象再到高度抽象的引申過程。由圖1可知,在階段Ⅱ中,動詞“從”向介詞“從”的虛化過程已經開始,而在階段Ⅲ中,“從”則已完全虛化為介詞。但在階段Ⅱ中,虛化過程未完全完成,表現為仍有部分“從”可單獨在句中作謂語,即在“NP+從+NP方所”當中,“從”仍視為動詞;而在“NP+從+NP方所+VP”中,“從+NP方所”和后面的“VP”在句子中的作用就不再平等,語義的焦點開始偏移,“VP”成了語義重心,也就是說“從+NP方所”發(fā)生了語義降級,同時導致了動詞“從”到介詞“從”的虛化。
基于對“從”語義特征演變過程的梳理和認知分析以及對語料的歸納,我們進而可以總結出現代漢語中介詞“從”的語義功能,從它所帶賓語的語義角色可以做如下總結:
(1)標引起點
1)標引具體空間的起點
a.從北京到石家莊有250公里。
b.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
c.瑪麗是從美國來的。
2)標引抽象的起點
a.今天我們從第1頁看到第5頁。(范圍的起點)
b.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來源)
c.從日前的情況來看,我們的工作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著眼的起點)
3)標引時間的起點
a.學校從周一開始上課。
b.他從早上9點工作到晚上6點。
c.后來,從某一天起,他們成為了朋友。
4)標引性質、狀態(tài)變化的起點
a.樹葉從青翠變成金黃,從金黃變成緋紅。
b.她的心情從失望到絕望。
c.美國從一個保守的國家轉變?yōu)橐粋€多元的國家。
(2)標引經過點或經過路徑
1)標引具體經過點或經過路徑
a.他從一條山間小路爬上了山頂。(經過路徑)
b.太陽躲進了云中,它的光線卻從云里射下來,射到水面上。(經過點)
2)標引抽象經過點或經過路徑
a.他從窗戶往外看。
b.她從廣播里對大家說。
2.“由”的語義特征和功能分析
“由”的古文字形是“繇”,《說文解字》對其注解是“隨從也”,形旁為“系”,表示被繩拉著走,所以該字形的造義是被拉的一方跟隨拉的一方走,體現本義是“隨從”;“由”在古代還有一個異體字的字形為“由”,這兩個字通用,這個字形許慎未詳解,段玉裁在注中的解釋是,“由”字的主體部分為一塊“田”,“由”就是有一條路通入這塊田,而人順著這條路走進田地中,字形所反映的本義是“經由”。暫且不論許慎和段玉裁對“由”的古文字體的說解是否是符合事實的造字理據,在古代文獻中,“由”的本義的確是用作動詞的“隨從”義和“經由”義,且以后者為主。再縱向考察從古代漢語到現代漢語“由”的語義演變,得出其語義引申軌跡如下:
a.未有入室而不由戶者。(《禮記·禮器》)
b.舉鼎用力,力由筋脈。(《論衡·書虛》)
c.不由關塞,徑將數十騎詣州(《三國志·魏書·杜畿傳》)
d.文由胸中而出。(《論衡·超奇》)
e.人才有高下,知物由學。(《論衡·實知》)
f.項王由此怨布。(《史記·黥布列傳》)
g.妖由人興也,人無釁淆,襖不自作(《左傳·莊公十四年》)
h.他再由側門進到里面,也沒有什么變化。(巴金《家》)
i.這里所有的事由他決定。
j.一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由他們去吧!
k.學習是由易到難的過程。
“隨從”義:由(V/P)+所隨從者(g.)→由(P)+行為承擔者(i.、j.)
“經由”義:由(V)+經由的人(a.)→由(V)+經由的物(b.)→由(V/P)+具體方所(c.)→由(P)+抽象方所(d.)→由(P)+性質、狀態(tài)變化(k.)→由(P)+方式、原因(e、f)。
從語料反映的情況來看,“由”表“隨從”義一支的語義引申過程并非十分清晰,但大致也體現出從具體到抽象以及“NP1+由+NP2+VP”中“VP”的語義指向從“NP1”到“NP2”的轉變過程。由于表“經由”義的一支語料相對豐富,語義引申過程相對清晰,因此,便于將其進一步轉化為認知模型圖式:
圖2:
從認知上說,因為“由”的字形所反映的本義是移動的主體相對于靜態(tài)的背景的位移,古代文獻中表“經由”義的動詞“由”所帶賓語的特征是“靜態(tài)的人或物”,再由此投射到空間域中作為靜態(tài)界標的“方所”,進而從具體空間域映射到抽象空間域(無形的范圍、來源、著眼點等),最后遵循人的認知序列的過程,從空間轉移到更為抽象的性質及與之相關的方式、原因等認知域。值得注意的是,“由”的語義引申過程在“空間”之后并未經歷“時間”這一環(huán)節(jié)。這是因為從“由”的本義特征來看:其一,主體所對應的是靜態(tài)參照系,而時間在人類的認知中是動態(tài)的,因此這一映射難以實現;其二,“由”的本義所體現的空間性很強,因此,在映射過程中,認知焦點或凸顯集中于“空間”上,而位移事件中的“時間”因素反而弱化了。還需說明的是,這里的“時間”是指嚴格意義上的時間名詞?!坝?NP”的確可以表示時間,但其中“NP”由普通名詞充當,大多是事件或人物名詞,如“由孔子而來,至于今”(《孟子》)、“由三桓始也”(《禮記》),但這種用法相對于“由”的其他用法并不常用,發(fā)展的現代漢語中,“由”幾乎不再這樣用了。由上圖可知,“由”從實詞到虛詞的虛化過程從階段Ⅱ開始,至階段Ⅲ已成功實現,“由”已從動詞完全轉化為“介詞”,具體過程同“從”的轉化,不再贅述。
在對“由”的語義演變過程的梳理和認知分析以及對語料進行歸納的基礎上,進而總結出現代漢語中介詞“由”的語義功能體現在它所帶賓語的語義角色上。例如:
(1)標引起點
1)標引具體空間的起點
他們由昆明返回北京。
2)標引抽象的起點
a.他是由一個科員提拔上來的。(層級的起點)
b.胡同兩旁的高墻由青磚砌成。(來源)
c.事情要由這兒說起。(事件過程的起點)
d.由我看來,這樣的教育方法真是很不科學。(視角的起點)
3)標引性質、狀態(tài)變化的起點
a.天色由灰而黃,而深黃,而黑黃,而漆黑,黑得可怕。
b.由低級到高級,由量變到質變。
4)標引原因
這是由信仰差異引起的沖突。
(2)標引經過點或經過路徑
a.太陽第一條光線,由菩提樹葉透到窗前。
b.觀眾由正門進,由側面出。
c.由這條路可以走到學校。
(3)標引行為承擔者
1)承擔人
a.他由保鏢護送回家。
b.這件事由他負責。
c.你就由他們去吧!
2)承擔物
a.訓練勞動者的任務主要由學校教育來承擔。
b.一個國家的政治民主化,主要是由國家的政體決定的。
3.“自”的語義特征和能分析
“自”,許慎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自,鼻也。象鼻形。”“自”的甲骨文字形也是象鼻形?!白浴钡谋玖x是“鼻子”,而后從“鼻子”引申為“自己”的“自”,都用作名詞。我們通過考察古代文獻中“自”的用例,可以梳理出“自”的詞義引申、詞性轉變的過程:
a.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乾》)
b.不啻如自其口出(《尚書·秦誓》)
c.自彼殷商,來嫁于周。(《詩經·大雅》)
d.三月,公如京師。夏,五月,公自京師,遂會晉侯、齊侯、宋公、衛(wèi)侯、鄭伯、曹伯、邾人、滕人伐秦。(《左傳·成公》)
e.出自幽谷,遷于喬木(《詩經·小雅》)
f.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禮記·奔喪》)
g.自此觀之,羊貴富大不足以來士類。(《呂氏春秋·不侵》)
h.課堂教學這種教學組織形式,自17世紀至今,仍是學校教學的基本組織形式。
自(N)(a.)→自(V/P)+靜態(tài)的物體(b.)→自(V/P)+具體方所(c.、d.、e.)→自(P)+抽象方所(f.、g.)→自(P)+時間(h.)
包括從本義“鼻子”開始到“自己”的詞義引申,“自”的語義演變過程可轉化為下面的認知模型圖式:
圖3:
“自”的詞義引申過程較“從”和“由”特殊,前兩者均直接由動詞轉變而來,而“自”最初是名詞。首先,“自”由指“鼻子”轉變?yōu)橹浮白约骸?,從認知角度來說,是以部分(“鼻子”)代整體(“自己”)的轉喻映射;然后,“自”逐漸開始用作一個動詞,帶有“從一個點向外位移”的語義特征,這是由“自”的名詞義“自己”決定的,反映的是人觀察事物的焦點從自己轉向外界事物和環(huán)境的認知過程;最后,認知域再從具體的空間領域投射到抽象的空間領域,再到時間領域。而“自”從名詞到動詞再到介詞的詞義虛化過程,也因其在造字、用字之初的特點而與“從”和“由”有所不同?!白浴北緸槊~,在虛化為介詞之前經歷了一個動詞的階段,從上圖可知,這個過程發(fā)生在階段Ⅱ和階段Ⅲ,但當“從/由+具體事物”時,都還是典型的動詞,而詞義引申到表示方所的時候才開始從動詞轉化為介詞,且這一階段中尚有部分依然是動詞;然而,“自+NP”中的“NP”在指具體事物時,“自”就已經開始向介詞轉化了,甚至很難證明階段Ⅱ和階段Ⅲ發(fā)生的順序。但可以說明的是,“自”轉化為介詞的過程很快,經歷的動詞的時間也很短,幾乎是一轉化為動詞后就向介詞轉化。這是由“自”自身的特點決定的:“自”本為名詞,因此,相對于“從”和“由”,“自”的動作性明顯較弱,難以長時間、普遍地作為一個典型動詞使用,故“動詞”階段只在虛化過程中充當了連接“名詞”和“介詞”的“點”的角色?!白浴痹谡J知過程中方向性強,同時動作性弱,因而比較容易轉變?yōu)榻樵~。
基于以上分析,并對語料進行歸納,可以總結出“自”的語義功能同樣體現在其賓語承擔的語義角色上。
(1)標引具體空間的起點
a.日本的原有文化幾乎是隋唐以來自中國學去的。
b.瑪麗是來自美國。
(2)標引抽象的起點
a.每朝的開國君主及元勛大部分起自民間。(身份的起點)
b.感情發(fā)自內心深處。(來源)
c.一切兒童自滿7歲至13歲,施以免費的強迫教育。(范圍的起點)
d.這篇轉自新華網。(來源)
(3)標引時間的起點
a.我國自古強調“仁孝”。
b.本法自 2006年9月1日起施行。
c.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迅速發(fā)展起來。
(二)“從”“由”“自”的語義比較
綜上,作為現代漢語中的介詞,三者的共同之處在于都可以標引起點,具體來說,都可以標引具體空間的起點和抽象空間的起點,這也是現代漢語介詞“從”“由”“自”的主要用法。不同之處在于,首先,就標引起點的方面而言,第一,“從”和“自”可以標引時間的起點,而“由”則不可直接標引時間起點,這是由“由”在認知上的空間性強而時間性弱的特點決定的;第二,“從”和“由”可以標引性質、狀態(tài)變化的起點,而“自”一般不可以,這是由于“自”的虛化始于名詞而動作性及變化的動態(tài)性弱,故一般只用于標引靜態(tài)的起點;第三,“由”還可以標引原因,而其他兩個介詞則不可,這是從“由”用作“緣由”的名詞義引申而來的語義功能。其次,“由”還可以標引行為承擔者,而“從”“自”沒有這種語義功能?!坝伞钡倪@種用法來自于另一種古文字形的本義,即“隨從”?!皬摹北倦m也表“跟隨”義,但“由”的兩個位移主體具有明顯“主動-從動”的區(qū)別(“系”表示一方被另一方牽引著位移),而“從”卻沒有,因而,在認知過程中,主動位移的一方,相對于被動位移的一方投射為“行為承擔者”的角色。最后,除標引起點外,“從”和“由”還可用于標引經過點和經過路徑,而“自”一般不可以,這是因為“自”從“自己”的名詞義引申而來,起點義很強,且是靜態(tài)的起點,在認知的空間領域中很難形成“路徑”的意象圖式,故只能標引起點,而“從”和“由”原作為動詞的動作性很強,且“由”的動詞義為“經由”,所以,在認知的空間領域很容易形成“路徑”的意象圖式。從認知語言學角度,可以構建“從”“由”“自”在空間域的意象圖式,如下:
圖4:從、由、自
圖5:從、由
圖6:從、由
圖4中,“從”“由”“自”標引位移的起點,即A點界標;圖5中,“從”“由”標引位移的經過點,即B點界標;圖6中,“從”“由”標引位移的經過路徑,即A-C的路徑界標。
“從”“由”“自”是現代漢語中的同義介詞,在語義和句法特點上具有很多共性,但它們同時也表現出一些差異,并非是絕對的同義詞?;谏衔牡奶接?,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在語義功能方面,三者相同之處在于,都可以標引具體空間的起點和抽象空間的起點;不同之處在于,“從”和“自”可以標引時間的起點,而“由”則不可直接標引時間起點;“從”和“由”可以標引性質、狀態(tài)變化的起點,而“自”一般不可以;“由”可以標引原因,而其他兩個介詞則不可;“由”還可以標引行為承擔者,而“從”“自”沒有這種語義功能;除標引起點外,“從”和“由”還可用于標引經過點和經過路徑,而“自”一般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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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曉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