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戲曲描寫的作用

■孫海艷

清代是中國戲曲發(fā)展的集大成時期，《紅樓夢》中描寫了大量的聽?wèi)蚩磻蚯楣?jié)，所涉及的戲文種類繁多，形式多樣，其分量之重，顯而易見。大量戲曲描寫，具有以下幾方面的重要作用。

一、豐富人物形象

《紅樓夢》雖然涉及人物眾多，但作者憑借其高超的表現(xiàn)手法，使每個人物都形象鮮明，栩栩如生。其中，通過小說人物對戲曲的喜好和評價來塑造人物形象也是重要的表現(xiàn)手段。

如書中第十九回，元妃省親過后，賈珍請寶玉過去看戲，放花燈，文中描述道：

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丁郎認(rèn)父》、《黃伯央大擺陰魂陣》、更有《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等類的戲文，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甚至于揚(yáng)幡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遠(yuǎn)聞巷外。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寶玉見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坐一坐，便走開各處閑耍。

從上文中，一方面可以看出賈府在元妃省親后的放松，喜悅，以及元春封妃后烈火烹油般的鼎盛富貴；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寶玉對縱情聲樂醉生夢死的反感，及其始終保持著一份眾人皆醉我獨(dú)醒的警醒。

書中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jī)，制燈謎賈政悲讖語”講述到，賈母要替薛寶釵做生日，當(dāng)賈母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時，寶釵便總依賈母所喜說了出來，并點(diǎn)了出熱鬧的《西游記》，刻畫出寶釵通于人情世故的乖覺之處。而八面玲瓏的鳳姐也點(diǎn)了一出插科打諢的《劉二當(dāng)衣》，也看出其對賈母的逢迎。

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賈府眾人在逛大觀園時，賈母忽聽到賈府里的小戲子們在演戲吹打，便吩咐她們“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著水音更好聽，回來咱們綴錦閣底下吃酒，又寬闊，又聽得近”，還有第五十四回中，賈母令芳官唱《尋夢》，“只要提琴，至于管簫合笙笛，一概不用”，令葵官唱《惠明下書》時也不用抹臉”。賈母聽?wèi)驎r的這些特殊要求，使其形象更加生動飽滿，可見賈母有高超的藝術(shù)造詣，以及對生活質(zhì)量的高標(biāo)準(zhǔn)，高要求，并且很會享受生活。隨后行酒令時，黛玉脫口說出《牡丹亭》戲詞“良辰美酒奈何天”，及《西廂記》戲詞“紗窗也沒有紅娘報”這些不適合大家閨秀的戲曲戲詞，又體現(xiàn)了黛玉的毫無心機(jī)，直率單純的自然天性。

在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胡庸醫(yī)亂用虎狼藥中，寶琴將素習(xí)所經(jīng)過各省內(nèi)的古跡為題，作了十首懷古絕句，其中最后兩首《浦東寺懷古》和《梅花觀懷古》便出自《西廂記》和《牡丹亭》。對于這十首懷古詩，黛玉探春一行皆稱奇道妙，惟有寶釵道，“前八首都是史鑒上有據(jù)的，后兩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從前文寶釵教導(dǎo)黛玉的自白中我們知道，寶釵是很懂得，但卻說不懂的，黛玉指其“矯揉造作”正是一針見血的擊中寶釵的要害，體現(xiàn)了寶釵的被禮法所禁錮，甚至是虛偽的一面。

二、暗示人物命運(yùn)及故事結(jié)局

《紅樓夢》通過多種方法來暗示人物的命運(yùn)及故事的結(jié)局，比如通過詩詞，燈謎，圖畫等。同時，作者還將大量的讖語寄寓在書中所涉及的戲曲上。

書中描寫了大量的戲曲演出活動，作者巧妙的運(yùn)用戲名安排全書的伏線。首先來看第二十九回清虛觀打醮，賈珍抓鬮看戲，拈了三出戲，第一出《白蛇記》是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出《滿床笏》說的是唐代郭子儀七子、八婿富貴壽考的故事；第三出《南柯夢》是明湯顯祖著的傳奇劇，演的是淳于棼夢在大槐安國（螞蟻窩里）拜駙馬、當(dāng)太守，顯赫一時，而最終失寵見逐。這三出戲，恰如其分地隱寓了賈家由興起、極盛到衰敗、沒落的全過程。尤其是《南柯夢》，點(diǎn)明榮華富貴不過瞬息即逝，如過眼云煙般，終歸一夢，無怪乎賈母“聽了便不言語”。

至關(guān)重要的則是元妃省親時所點(diǎn)的四出戲。在四出戲后，脂批都指出了其所隱伏的線索：“《豪宴》伏賈家之?dāng)?《一捧雪》第一出)；《乞巧》伏元妃之死(《長生殿》第二出)；《仙緣》伏甄寶玉送玉(《邯鄲夢》第三出)；《離魂》伏黛玉死(《牡丹亭》第四出)?！本o接著脂硯齋又指出：“所點(diǎn)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jié)大關(guān)?！币簿褪钦f，這四出戲暗示了賈府的最終結(jié)局以及寶玉、黛玉、元妃三個重要人物的命運(yùn)?！逗姥纭?、《乞巧》暗示了賈府衰敗的原因，《離魂》、《仙緣》暗示了寶玉和黛玉最終的悲慘命運(yùn)。

三、文獻(xiàn)記載作用

通過《紅樓夢》中對戲曲的大量描寫，使我們對戲曲有了較為深刻的了解。

首先我們知道，古代社會的人們對戲曲是非常喜愛的，看戲是他們?nèi)粘Ｉ钪兄匾膴蕵贩绞剑袝r也是一種重要的儀式。每逢書中人物的生辰壽誕，或重大節(jié)日，或省親，或升官等喜事都少不了戲曲助興，即使是送殯也會有戲曲表演。一般的大族家里都會有戲臺、戲班子。特別是通過賈府戲班中十二個女孩子的描寫，使我們了解古代“戲子”社會地位低下，命運(yùn)悲慘可憐。對于這十二個從姑蘇買回來的女孩子，王夫人說：“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貍精了!”趙姨娘也是惡毒的咒罵芳官她們：“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探春說她們不過如同“貓兒狗兒”般的“玩意兒”。齡官更是憤怒的控訴道：“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guān)在這牢坑里，學(xué)這個勞什子……”

我們還能了解到當(dāng)時戲曲的發(fā)展情況。如第十九回寧府戲唱的是《丁郎認(rèn)父》，《黃伯央大擺陰魂振》，《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之類戲曲，脂批道“形容刻薄之至，弋陽腔能事畢矣”。再看第二十二回：賈母替寶釵過生日，“在賈母內(nèi)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臺，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昆弋兩腔皆有”。鳳姐所點(diǎn)《劉二當(dāng)衣》即弋陽腔，由此可知，此時，弋陽腔不僅“滿街之人”個個贊好，也獲得了以賈府為代表的貴族階層的喜愛。

從書中還能看出《西廂記》、《牡丹亭》的流行盛況，黛玉、寶玉自不必說，寶琴，探春，李紈也對其極為孰知，并且也并不認(rèn)定其為邪書，連處處以禮教約束自己的寶釵也承認(rèn)，怕看正經(jīng)書，卻愛看《西廂記》之類的雜書。就連丫頭也對其比較了解，麝月調(diào)侃芳官道，“把一個鶯鶯小姐，反弄成拷打紅娘了”?？梢娺@兩部戲曲受歡迎程度。

四、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

在《紅樓夢》中，通過提及戲曲，而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可以說，《紅樓夢》是伴隨著戲曲展開故事、推動情節(jié)和結(jié)束全局，這些戲曲大都融合在全書的情節(jié)當(dāng)中，成為書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紅樓夢》中的《西廂記》與《牡丹亭》可以說是伴隨著寶黛愛情的發(fā)展。 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中，大觀園中風(fēng)景如畫，滿樹桃花灼灼盛開，落英陣陣，流水潺潺，寶黛在一起偷看《快真記》，這是他們心心相印的開始。戲曲不僅僅是寶黛的情感的啟蒙老師，也在不斷的促使他們情感的升溫。因?yàn)榈角逄撚^看戲，張道士為寶玉提親，從而引發(fā)黛玉的猜忌，寶玉的表決心。寶玉還屢屢以戲詞試探著向黛玉表達(dá)愛意，也是在戲文影響下，與黛玉私相傳遞信物，使寶黛終于相知相許。

書中第三十六回，寶玉因想起《牡丹亭》曲子來，自己看過猶不愜懷，便央求小戲子齡官唱一套“裊情絲”從而目睹了賈薔與齡官之間的情感糾葛，也就發(fā)出了“各人得個人眼淚”的感慨。

結(jié)語

《紅樓夢》中戲曲還具有其他作用：使語言更加生動有趣，如蕙心蘭質(zhì)、伶牙俐齒的黛玉妙用曲名來打趣調(diào)侃寶玉“還沒唱《山門》，你倒《妝瘋》了”，以及后來諷刺寶玉“苗而不秀，是個銀樣镴槍頭”；體現(xiàn)人物的心理活動，作者以細(xì)膩的筆觸生動的刻畫了黛玉在聽到 《牡丹亭》、《西廂記》時的心理活動，先是心動神搖，如癡如醉，細(xì)細(xì)忖度，又傷心不已，生動描寫在愛情萌芽時的患得患失，和黛玉的多愁善感。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戲曲作用滲透到《紅樓夢》的人物塑造、情節(jié)敘事、文獻(xiàn)記載等各個方面，因此《紅樓夢》中的戲曲是我們解讀《紅樓夢》的一個重要因素，值得我們?nèi)シ治鲅芯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