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國聰
永遠的黃河(外一章)
毛國聰
無論多少解讀,我只記住了你唯一的名字——黃河。
——題記
五千多公里的身長,三十九億噸泥沙的沉重,七十萬多平方公里的體量,誰也無法想象你一旦站起來的模樣。
你來自清泉,你出身高貴,你從巴顏喀拉山纏纏綿綿地出發(fā),獨自走出了一條黃河之路——坎坷曲折,跌宕起伏,奔向大海的方向和信念始終不變。
千百年來,你從來不想洗清滿身黃泥;一路奔去,你永遠不想甩掉凝重的沙粒。
你知道,大海一定會還你清白。
我游子般忐忑不安地靠近你,我情人般在你身邊磨蹭。
我撫摸著你留在岸邊的黃土,望著你孕育出的綠葉,嚼著你結(jié)出的香甜桃子……
千回百轉(zhuǎn),那是你曼妙的身姿。
低吟淺唱,那是你溫馨的呼喚。
你把廣袤的大地當成河床。你愛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粒砂石,每一棵樹,每一根草,你愛朝暉落日,藍天白云,你愛豬牛羊馬,每個人,每個生命。
你把土壤、水和生命帶給我們,即使用泛濫的方式,我仍然要深情地喊你——母親!
在大禹渡,我等了三天三夜。在雨中等,在風(fēng)中等,在夜晚的燈影里等,在裊裊晨曦里等,在神柏的綠陰里等,在大禹的腳下等……等你怒吼,等你咆哮,等你把我摟在懷里,等你鉆進我的肺腑,等你在我體內(nèi)暢游,等你進入我澎湃的夢里,等你把我徹底淹沒!
可你不急不緩地流淌著,恬靜、溫暖,仿佛向我走來的母親。
在大禹渡,我坐水陸兩用汽墊船來到黃河中間,我以為那就是黃河底部。我在那里抽了一支煙,跺了幾下腳,驕傲地打電話告訴朋友,我正在探究黃河之底。
進入壺口龍洞,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膚淺。
我見識過從高處跌落的瀑布,我欣賞過在寒冬里凝固的瀑布,我撫摸過如煙似霧的瀑布,我聽到過嗚咽呻吟的瀑布,
只有你——壺口瀑布,不是在摔落,而是在深入。
你要走得更遠,你要走得更廣,你要走得更深,你要用無盡的甘露,灑遍大地。
不需要無魚的清澈,不屑于映照清風(fēng)明月,不在乎在表面上行走,不在乎誰妄想給你更名。要濁就濁得滔天,要渾就得日月無光。只有充沛的感情,才有可能泛濫。
不走近你,永遠看不到磅礴的氣勢。不走進你,永遠不知道孕育生命的驚天動地。
在大禹渡,黃河是最平靜的;在壺口,黃河是最躁動的。躁動,是力量的宣泄。平靜,是力量的蓄積。
黃色,是你的面容,也是你的本色。
世事滄桑,白駒過隙,你還是你,永遠的黃河啊,我的母親!
誰能把你澄清?誰能改變你的顏色?誰能剔除你黃色的基因?
那天早晨,愛人說我曬黑了。我驕傲地說,這就是我的本色——黃河母親的膚色。
我要陽光把我曬透,曬進我的血液,曬出我的靈魂。
我要帶著黃河的基因,直到與大地融為一體。
不說黃河之水天上來,不說不到黃河非好漢,不說黃河遠上白云間,不說跳進黃河洗不清,不說仰望,不說俯視……
因為我本來就是你無法分割的部分。
在我的家鄉(xiāng),流傳著一個女媧造人的傳說。
女媧把泥巴和水捏塑成自己的樣子,放在太陽下曬干,吹一口氣,泥人便有了生命。有一天,突然狂風(fēng)大作,暴雨傾盆。來不及搬進屋內(nèi)的泥人,因為風(fēng)吹雨淋,成了殘疾人:面目全非,斷腿瘸腳,瞎眼豁嘴,缺心少肺……后來,女媧累了,就用葛藤蘸泥造人,飛濺的泥點就成了普通人。因此,從小我就聽說世人分為三類:女媧最初捏塑的貴人,普通人,殘疾人。
來到千里之遙的人祖山,我要看看女媧造人的地方,暢想始祖的模樣。
望不盡的郁郁蔥蔥,猜不透的云遮霧罩。溪水。古樹。層疊的巖石。滾磨溝。穿針梁。摶土造人的造化坪。媧皇宮。人祖廟。接人通神的天梯。
當我在補天臺擺出補天的姿勢,我明白了只有人,才能開天辟地。
1742.4米,是人祖山的高度,也是生命的高度。向上,有生命禁區(qū);向下,有地獄之門。
乘車、步行、佇立伏羲殿、憩坐在高廟的臺階上,我沉思著女媧造人的目的和意義,我相信,我的家鄉(xiāng)與這里血脈相連,所有的傳說都與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透過風(fēng)洞,光陰侵蝕的崖壁,人骨、壁畫以及人祖生活過的殘跡,我看到了洪水把女媧伏羲追上山頂,我聽到了嬰兒呱呱墜地的聲音響徹天宇,我想象著生生不息的人們從這里出發(fā)、來這里祭祀朝拜的情景……
當颯颯山風(fēng)吹來時,我覺得,關(guān)于人祖山,不能用根、起源、傳說和一篇小文來簡單地總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