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現(xiàn)代性建設要重視三大功能

○王珂

新詩現(xiàn)代性建設要重視三大功能

○王珂

一件小事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觀，一首小詩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詩歌觀。寫下這個題目，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首詩，以及我閱讀、教授和研究這首詩的奇特經(jīng)歷。這個經(jīng)歷可以呈現(xiàn)我的新詩“現(xiàn)代性”觀念的形成過程，尤其是對現(xiàn)代性中的“世俗性”的理解，還可以呈現(xiàn)出新詩現(xiàn)代性建設中的“功能建設”的必要與艱難。

這首詩堪稱百年新詩史上少有的現(xiàn)代性作品，具有現(xiàn)代詩的多種功能，尤其是治療功能、抒情功能和啟蒙功能。它問世近70年來，已經(jīng)被解讀為情色詩、愛情詩、思鄉(xiāng)詩甚至哲理詩。全詩如下：“我的寂寞是一條長蛇，冰冷地沒有言語——/姑娘，你萬一夢到它時，/千萬啊，莫要悚懼！//它是我忠誠的侶伴，/心里害著熱烈的鄉(xiāng)思：/它在想著那茂密的草原，——/你頭上的，濃郁的烏絲，//它月光一般輕輕地，/從你那兒潛潛走過；/為我把你的夢境銜了來，/像一只緋紅的花朵！”

這首詩是著名詩人馮至（1905年－1993年）的代表作《蛇》。最早出現(xiàn)在北新書局1927年4月版的《昨日之歌》。朱自清編選的《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選馮至的詩11首如下：《我是一條小河》《如果你》《永久》《蛇》《風夜》《吹簫人》《帷?！贰缎Q馬》《遲遲》《我只能》《什么能夠使你歡喜》。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現(xiàn)代文學研究室編的《中國現(xiàn)代經(jīng)典詩庫》選馮至的詩13首（組）如下：《狂風中》《帷?！贰段沂且粭l小河》《蠶馬》《“晚報”》《風夜》《蛇》《北游》《我只能》《什么能夠使你歡喜？》《十四行詩》《十四行》（一、二、四、六、一○、一一、一六、一七）《招魂》。不同時代的兩個權(quán)威性選本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蛇》，說明這首詩被公認為馮至的新詩代表作。這首詩還被選入中學語文教材，被視為新詩中思鄉(xiāng)詩的經(jīng)典之作。

馮至是中國新詩史上非常重要的詩人，年輕時就名揚詩壇，1927年4月出版第一部詩集《昨日之歌》，1929年8月出版第二部詩集《北游及其他》。中年詩名更盛，1942年出版的詩集《十四行集》是百年新詩史上最優(yōu)秀的十四行詩集。晚年以做德國文學研究與翻譯外國詩為業(yè)，仍詩名不減，《馮至詩選》是那個時代最優(yōu)秀的新詩選。1987年到1990年我在西南師范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讀研究生，馮至被研究生稱為當時的“四大元老詩人”之一，其他三位是艾青、臧克家、卞之琳。最難得的是，他和卞之琳被我們稱為“兩大文人詩人”。他倆在我們這些新詩研究生心目中的地位，遠遠高于艾青和臧克家。

1979年出版的卞之琳的詩選《雕蟲紀歷1930-1958》和1980年出版的《馮至詩選》堪稱那個詩歌時代的“雙璧”，對青年詩人影響巨大。卞之琳在《雕蟲紀歷1930-1958》自序中描述他年輕時新詩寫作生態(tài)的話——“大處茫然，小處敏感”，影響了我一生的新詩創(chuàng)作，也影響了我的詩學觀。1991年11月14日，我在蘭州為西北師范大學學生詩刊《我們》15期寫的評論文章的題目就是《大處茫然，小處敏感——為校園詩人一辯》。1979年中國開始改革開放不久，詩歌界還極端強調(diào)“社會化寫作”，把個人抒情性寫作產(chǎn)生的情感視為“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所以卞之琳在自序中用“大處茫然，小處敏感”來描述當時他在大學校園中的詩人生活，實際上是在批評自己當時沒有投入“火熱的政治生活”，甚至沒有“參加革命”。讀到這句話時，我也是校園詩人，卻覺得他說的正是我與很多校園詩人共有的生存狀態(tài)及詩歌生態(tài)。校園與社會完全不同，校園寫作與社會寫作的最大差異是前者更關(guān)注詩人自己的生活，重視詩的抒情功能及治療功能；后者更關(guān)注社會生活，重視詩的啟蒙功能及宣傳功能。所以我那篇文章中有激情又極端的語言：“校園是一個小地方大世界，這里有不可思議的幻想，有的是企圖超越一切的激情，有的是被壓抑和奔放的情感，有的是對繆斯頂禮膜拜的才子佳人……用不著掩飾力的騷動、青春的騷動、愛的騷動、歲月的騷動……只在自己個性的搖籃中采擷初漾的、深沉的心曲。也許一切都是可笑的，但是既然是心曲，必然是心的萌動，靈魂的震撼?！雹?/p>

馮至影響我的不是一句話，而是一首詩。這首詩與我“糾纏”了30多年。1981年我15歲，上高中一年級，一讀到這首詩就覺得“寫到自己的心坎上了”。當時不知道作者馮至是大詩人和大學者，但是那時接受的詩歌教育是詩要寫“真善美”，詩人是道德高尚的人，有赤子之心的純真之人。我那時只有“情愁”沒有“鄉(xiāng)愁”，處在情竇初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代。從沒有離開過家，根本沒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的真情實感。很自然把這首詩理解為一首愛情詩。特別是被“單相思”折磨時，便不由自主地感嘆：“我的寂寞是一條長蛇！”但是有負罪感，那時社會還沒有完全“思想解放”，如家長和學校不允許中學生聽鄧麗君的歌曲。我是班長，被老師稱為“社會主義的好苗苗”，怎么敢說自己有“寂寞”，更不敢說自己渴望“愛情”。1983年我17歲，離家去外地上大學，鄉(xiāng)愁由無到有，由淡到濃，加上詩歌教育的作用，我不僅知道了馮至曾被魯迅稱為“中國最為杰出的抒情詩人”，那時的魯迅還被“神化”，可以是說“道德楷?！?，我想他贊揚的馮至絕對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詩人。再后來，我還知道了馮至是德國文學研究的大學者。盡管大學時代我正瘋狂地寫柏拉圖式愛情詩，但是馮至在我心中日漸樹立的“高大形象”，使《蛇》這首詩越來越“純潔”。

一次奇遇改變了我30多年的固定觀念。2006年1月13日，我在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監(jiān)考，考試科目是我講授的“文學作品導讀中的詩歌作品導讀”。其中有一道試題是賞析馮至的《蛇》，原詩印在考卷上。試卷上的考題是我確定的，選擇這首詩作為考題的原因是如所有的教科書一樣，我也認為這是一首優(yōu)秀的思鄉(xiāng)之作，我曾經(jīng)用“純美”——情感上的純潔和語言上的美，來夸獎它。監(jiān)考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它居然是一首“情色詩”。考試結(jié)果是300多位考生中只有一位平時寫詩的女生認為這是一首情色詩。

這與作者的解釋大相徑庭。1987年6月4日，馮至在聯(lián)邦德國國際交流中心“文學藝術(shù)獎”頒發(fā)儀式上的答詞中說：“1926年，我見到一幅黑白線條的畫(我不記得是畢亞茲萊本人的作品呢，還是在他影響下另一個畫家畫的)，畫上是一條蛇，尾部盤在地上，身軀直立，頭部上仰，口中銜著—朵花。蛇，無論在中國，或是在西方，都不是可愛的生物，在西方它誘惑夏娃吃了智果，在中國，除了白娘娘，不給人以任何美感?？墒沁@條直挺挺、身上有黑白花紋的蛇，我看不出什么陰毒險狠，卻覺得秀麗無邪。它那沉默的神情，像是青年人感到的寂寞，而那一朵花呢，有如一個少女的夢境。于是我寫了一首題為《蛇》的短詩，寫出后沒有發(fā)表，后來收在1927年出版的第一部詩集《昨日之歌》里，自己也漸漸把它忘記了。事隔三十多年，1959年何其芳在《詩歌欣賞》里首次提到這首詩。近些年來，有不少詩的選本，都把《蛇》選入，有的還作了說明或分析。這里我認為有必要對于這首詩的形成作一個交待。”②

年輕時期寫過很多非常雅致情詩的何其芳很早就為這首詩辯護過。他在1959年6月25日作的《詩歌欣賞》一文中認為《蛇》是愛情詩，卻通過指出它的技巧的高超來強調(diào)它的情感的純潔和思想的健康：“《蛇》所表現(xiàn)的也就是對于愛情的渴望；然而卻寫得那樣不落常套，那樣有色彩。我想不應該把這首詩的長處僅僅歸結(jié)為構(gòu)思的巧妙（馮至的詩歌的特點并不是精致和巧妙），而是由于作者青年時期對于‘寂寞’有深切的感受，因而就得到了一個奇異的比喻：它‘冰冷地沒有言語’，象一條蛇。整首詩就是從這樣一個想象展開的。”③

因為這首詩具有情感抒發(fā)、身體宣泄、藝術(shù)審美和思想啟蒙等多種功能，所以我在福建省發(fā)改委、福建省圖書館、南京“市民學堂”、福建醫(yī)科大學等地主舉辦“詩歌療法”講座時，喜歡用它來對聽眾進行“心理治療”?！霸姼璇煼ā币碳ず蜐M足人的低級情感和高級情感，兼顧人的快樂原則和道德愉快，所選的詩的功能要盡可能對應馬斯洛所講的人的多種需要，尤其是生理需要和審美需要?！霸姼璇煼ā敝v座具有“公眾性”和“公共性”，會受到“社會禮儀”的限制，有些話題，只能讓受眾或病人“意會”，不能“言傳”。所以最好選擇《蛇》這樣的可以有多種解釋的意象詩。“詩的創(chuàng)造是一種非意識的沖動，幾乎是生理上的需要……真的藝術(shù)家本了他的本性與外緣的總合，誠實的表現(xiàn)他的情思，自然的成為有價值的文藝，便是他的效用?！雹堋盎萏芈迹骸沂巧眢w的詩人，我是靈魂的詩人?！鳛椤眢w的詩人’，他大膽地讓性進入詩的領域……這種進步?jīng)_擊了大多數(shù)19世紀的美國人，包括愛默生。”⑤在西方，惠特曼的既解放肉體心靈又解放詩歌文體的詩作，被作為催眠術(shù)和精神心理治療的良藥?！渡摺氛沁@樣的詩作。

馬泰·卡林內(nèi)斯庫在《現(xiàn)代性的五副面孔》一書認為現(xiàn)代性有五個基本概念：現(xiàn)代主義、先鋒派、頹廢、媚俗藝術(shù)和后現(xiàn)代主義。這五個方面也可以用來作為新詩現(xiàn)代性的五個基本概念。尤其是五者中的前四者，特別是四者中的現(xiàn)代主義和媚俗藝術(shù)，在新詩草創(chuàng)期格外明顯。無論是胡適等寫“人力車夫”的寫實派，還是汪靜之等寫“愛情”的湖畔派，都帶有強烈的“平民”色彩，在某種意義上都可以稱為“媚俗”的寫作。劉半農(nóng)于1920年9月4日在英國倫敦大學留學期間寫的《教我如何不想她》風行，不只是因為在1926年被著名的語言學家趙元任譜成曲，更是因為這首詩本身的“平民化”“個人化”甚至“私人化”的內(nèi)容及抒情治療功能。這首詩和鄧麗君唱的《美酒加咖啡》一樣，治療了很多失戀的人。我生于書香世家，在20世紀80年代，初戀失敗后十分傷感，父輩的教育竟然是“大丈夫何患無妻”。60年前的劉半農(nóng)居然敢唱出：“天上飄著些微云，/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的頭發(fā)，/教我如何不想她？//月光戀愛著海洋，/海洋戀愛著月光。/?。?這般蜜也似的銀夜。/教我如何不想她？//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魚兒慢慢游。/??！/燕子你說些什么話？/教我如何不想她？//枯樹在冷風里搖，/野火在暮色中燒。/??！/西天還有些兒殘霞，/教我如何不想她？”更讓我羨慕那個時代的青年詩人的生活自由和創(chuàng)作自由的是，劉半農(nóng)居然還在這首詩中發(fā)明了“她”字。這已經(jīng)不是“兒女情長”了，而是“愛情至上”，甚至可以說他有“女性崇拜”思想。

這讓我想起湖北女詩人余秀華于2014年10月寫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這首藝術(shù)性不強的詩能夠流傳的主要原因也是因為它有較好的“治療功能”。所以有人擔心這首詩會誤導孩子，作者有“教唆犯”之嫌。這首詩在2015年1月被《詩刊》微信號發(fā)布后，被大量轉(zhuǎn)發(fā)，獲得了轟動效應。這首詩甚至也被人譜曲傳唱。余秀華的這首詩會不會像劉半農(nóng)的那首詩，90多年后還會被很多人喜歡？不同時代出現(xiàn)的這兩首詩都堪稱新詩詩史上少有的“現(xiàn)代性”作品，都很“平民”，很“世俗”，很“私人化”。《教我如何不想她》具有現(xiàn)代主義色彩，《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具有后現(xiàn)代主義色彩，兩者都可以稱為先鋒派，甚至也可以說是“頹廢”，是“媚俗藝術(shù)”。余秀華使用“睡”字和劉半農(nóng)獨創(chuàng)“她”字，都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都產(chǎn)生了石破天驚的閱讀效果。

“凡文學事實都必須有作家、書籍和讀者，或者說得更普通些，總有創(chuàng)作者、作品和大眾這三個方面。于是，產(chǎn)生了一種交流圈，通過一架極其復雜的，兼有藝術(shù)、工藝及商業(yè)特點的傳送器，把身份明確的（甚至往住是享有盛名的）一些人跟多少有點匿名的（且范圍有限的）集體聯(lián)結(jié)在一起。”⑥盡管出現(xiàn)在不同時代，出自不同文化階層和不同性別的詩人之手，劉半農(nóng)是大學教授，余秀華是農(nóng)村婦女，但是這兩首詩的問世及流傳都與讀者及大眾傳播休戚相關(guān)，它們的生態(tài)和功能都有相似之處。詩歌生態(tài)決定詩歌功能，五四時期的中國和今日的中國都處在“開放”時期，“與時俱進”是“現(xiàn)代性”的重要特征，社會“現(xiàn)代”的目的是為了日趨完美。新詩現(xiàn)代性的任務是通過詩的內(nèi)容上的“大力開放”，詩的形式上的“適度限制”，詩的技法上的“深度拓展”，來使新詩更加完美，獲得詩意的豐富、詩體的雅致和詩藝的精彩。即新詩的現(xiàn)代性建設要重視語言的現(xiàn)代性和精神的現(xiàn)代性，重視現(xiàn)代漢語的實用性和個體性，重視現(xiàn)代漢詩的先鋒性和現(xiàn)代詩人的時代性。尤其要在重視現(xiàn)代世俗性情感和現(xiàn)代通俗性語言的基礎上尋找情感的提純與語言的創(chuàng)新。

在主張重視詩的抒情功能，甚至詩的治療功能的同時，我必須強調(diào)新詩的啟蒙功能，甚至不像很多詩論家那樣輕視新詩的政治性及宣傳功能。也許是同一時代成長起來的人，尤其是受過80年代思想解放大潮的影響，我的詩觀與當年同在北京師范大學讀博士的師兄趙勇的詩觀相似。2000年，我給當時的新詩下的定義是：“詩是藝術(shù)地表現(xiàn)平民性情感的語言藝術(shù)。”⑦2015年2月10日，趙勇在他的新浪博客上發(fā)表了一文，題目是《工人詩歌：用最高級語言發(fā)出的底層之聲》，我非常贊成他的結(jié)論：“讀到《當代工人詩歌：吟誦中國深處的故事》(2月6日《新華每日電訊》)等報道之后，我才意識到當今有那么多工人在寫詩?！斣姼杞绲某晒θ耸匡h浮在云端寫作時，當中產(chǎn)階級詩人玩弄著文字游戲無病呻吟時，這些所謂的‘打工詩人’卻把自己刻骨銘心的傷痛吟成了詩句。因為處在社會最底層，也因為生活本身就是汗和淚的凝聚，所以那些經(jīng)歷和體驗一旦入詩，他們的筆下就有了毛茸茸的真實?！诋敶袊猩先f名的一線工人在以寫詩的方式記錄著自己的生活?？梢韵胍?，這該是何等壯觀的景象！但實際上，工人詩歌的聲音卻又是非常微弱的。它們既沒被公眾廣泛認知，似乎也沒有完全進入詩歌界主流人群的視野。同樣報道這次朗誦會的《南方都市報》便使用了這樣一個標題:《誰的底層？余秀華‘熱’與打工詩‘冷’》。報道中說，一方面是迅速走紅的余秀華最近在北京宣傳新詩集，接受多家媒體采訪；另一方面，盡管同樣是來自底層，參加工人詩歌朗誦會的詩人們卻遠沒有余秀華眾星捧月般的‘待遇’。當天雖也有幾家媒體全程跟蹤報道，但蜂擁而至的情景卻并未出現(xiàn)?！乙廊挥X得工人詩歌是一次巨大的進步，甚至可稱之為詩歌革命?！讓硬粌H已開始說話，而且是在以最高級的語言說話。這種話語是對中國詩歌界的重要提醒,也是當代詩歌的希望所在?！雹?/p>

趙勇所講的“工人詩歌”正是具有治療功能、抒情功能和啟蒙功能，尤其是治療功能的詩歌?！霸娙耸且恢灰国L，棲息在黑暗中，用美妙的聲音唱歌，以安慰自己的寂寞?！雹嵊迷娺M行自我的心理治療，用詩來安慰自己的生活，這是普通人寫詩的主要目的?！肮と嗽姼琛薄巴恕笨梢宰晕爷焸斑M”可以喚醒大眾。如同古人所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白鳛橐粋€整體的人類文化，可以被稱之為人不斷自我解放的歷程?！雹狻肮と嗽姼琛钡拇笠?guī)模涌現(xiàn)，說明新詩的“現(xiàn)代性”建設必須重視一大問題、二大需要和三大功能。一大問題是人的生存問題，二大需要是人的生理需要和審美需要，在前兩者的基礎上，自然就產(chǎn)生了三大功能：治療功能、抒情功能和啟蒙功能。

三大功能在百年新詩史的不同階段各有側(cè)重。在戰(zhàn)爭或革命時期，啟蒙功能，甚至是宣傳功能格外重要；在和平時期或建設時期，治療功能十分重要；抒情功能居于其間，常常處在戰(zhàn)爭與和平、革命與建設相互交融的時期。抒情也常?？梢赃_到治療效果，有的抒情也可以作為啟蒙，如政治抒情詩既有抒情功能，也有啟蒙宣傳功能。

三大功能更多涉及新詩題材及內(nèi)容，與語言形式及文體也有關(guān)系。文體本身具有政治革命的潛能，新詩的詩體就具有政治性，百年新詩的歷史是格律詩體與自由詩體的對抗史，也是現(xiàn)代文體與傳統(tǒng)文體的對抗史。“自由詩形式的出現(xiàn)本身就具有政治性，一方面，它反映著資產(chǎn)階級自由解放的觀念，另一方面，由于它‘自由’的氣質(zhì)，又潛藏‘不斷革命’的動力。正因為此，它既是五四時期詩歌變革的參照、動力、手段和目標，又是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的重要通道。”?在五四時期、抗戰(zhàn)時期、改革開放初期，新詩都是一種政治性文體，啟蒙功能遠遠大于其他功能?！靶略姀乃鼫蕚涞秸Q生，從那時到現(xiàn)在，一直存在著議論和爭論。這些議論和爭論，隨著環(huán)境的變換，也不斷地變換著名稱。但究其根源，大抵總是出于與中國古典詩歌以及外國詩歌二者的關(guān)系，也可以說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二者的關(guān)系。這就是中國新詩的百年之痛。”?

五四運動后的1920年代，尤其是1926年是“詩體建設年”，聞一多、徐志摩等人提出了新格律詩的建設方案，新月派詩人寫出了很多抒情性極強的新格律詩。抗戰(zhàn)后期，盡管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已經(jīng)沒有了剛開始抗戰(zhàn)時那樣過分強調(diào)“一切為了抗戰(zhàn)”，極端重視詩的宣傳功能，詩的抒情功能和治療功能都得到重視。如葉維廉所說：“四十年代是一個動蕩的社會，到街上去，街上有太多的社會事物等待詩人去寫，戰(zhàn)爭、流血，和‘邏輯病者的春天’。但四十年代的詩人并沒有排斥語言藝術(shù)世界所提供出來的語言的策略……”?葉維廉指的是昆明“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昆明在戰(zhàn)火紛紛的年代仍然是一塊純詩的凈土，有聞一多、卞之琳、馮至等組成的教師詩人群和由穆旦、王佐良、鄭敏、杜運燮、袁可嘉等人組成的學生詩人群，特別是學生詩人群深受英國青年詩人奧登、“劍橋詩人”燕卜遜等域外詩人的直接影響。大量外國詩被譯介，由西南聯(lián)大文聚社出版，1942年2月16日創(chuàng)刊的《文聚》就發(fā)表了馮至譯的《里爾克詩十二首》和《尼采詩七首》，楊周翰譯的《葉慈的詩》，聞家駟譯的《魏倫的詩》和卞之琳譯的《里爾克的詩》等?？梢詮鸟T至、穆旦、鄭敏當時的詩作中看到“個體抒情”甚至“私人化寫作”，在有的詩作中甚至看不到戰(zhàn)爭的影子。

但是在抗戰(zhàn)時期，啟蒙功能仍然是新詩的主要功能。盡管穆木天反對抗戰(zhàn)詩歌過分重視內(nèi)容輕視形式與技法，在1938年6月30日寫的《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表現(xiàn)形式的問題》一文強調(diào)詩的藝術(shù)性：“詩，是要憑藉語言的形象和聲音，去表達它的內(nèi)容的。詩的語言中的音響的考察，是一個詩歌工作者所要注意的。詩人能運用合乎他的感情的波動的語言的節(jié)奏，他的詩就會發(fā)生聲音的有力的效果的?！?他卻完全改變了自己的唯美抒情風格，寫了大量宣傳口號式的“抗戰(zhàn)詩歌”。1938年12月1日，梁實秋在重慶《中央日報·平明副刊》副刊上寫了這么一篇編者按，反對空洞的“抗戰(zhàn)八股”，結(jié)果受到全民圍攻，說他提出了“與抗戰(zhàn)無關(guān)論”。為了達到更好的宣傳效果，詩歌的民族形式受到重視。如肖三指出詩歌民族形式有兩個泉源：“一是離騷，詩，詞，歌，賦，唐詩，元曲……二是廣大的民間所流行的民歌，山歌，歌謠，小調(diào)，彈詞，大鼓，戲曲……”。?陜北民歌形式“信天游”等應運而生。

中國當代詩人大多經(jīng)歷了這樣的發(fā)展過程：敘事寫景型（白描似的）——情感型（抒情內(nèi)心獨白的）——沉思型（抒情和哲理結(jié)合的）——哲理型（哲學思辨的）。整個東方藝術(shù)都不約而同地向哲理靠攏，哲學境界成為藝術(shù)的終極。很多中國詩人也與此對應，把詩人由低級向高級分為四個等級，哲理型詩人是最高級的詩人。中國讀者當前最需要的不是粉飾太平的寫實詩人，更不是以教師爺自居的哲理詩人，而是能夠給生活在前所未有的競爭環(huán)境中的國人帶來心理安慰和情感撫慰的情感詩人。林語堂曾提出他的詩歌理想：“我覺得藝術(shù)、詩歌和宗教的存在，其目的，是輔助我們恢復新鮮的視覺，富于感情的吸引力，和一種更健全的人生意識。我們正需要它們，因為當我們上了年紀的時候，我們的感覺將逐漸麻木，對于痛苦、冤屈和殘酷的情感將變?yōu)槔涞?，我們的人生想象，也因過于注意冷酷和瑣碎的現(xiàn)實生活而變成歪曲了。現(xiàn)在幸虧還有幾個大詩人和藝術(shù)家，他們的那種敏銳的感覺，那種美妙的情感反應，和那種新奇的想象還沒失掉，還可以行使他們的天職來維持我們道德上的良知，好比拿一面鏡子來照我們已經(jīng)遲鈍了的想象，使枯竭的神經(jīng)興奮起來?！?80年前，周作人主張“平民的文學”和“人的文學”：“平民文學應以真摯的文體，記真摯的思想與事實。……但既是文學作品，自然應有藝術(shù)的美，只須以真為主，美即在其中。這便是人生的藝術(shù)派的主張，與以美為主的純藝術(shù)派所以有別。”?周作人的理想是：“我想文藝當以平民的精神為基調(diào)，再加經(jīng)貴族的洗禮，這才能夠造成真正的人的文學。”?今日中國詩壇，既需要純藝術(shù)派的詩歌，更需要人生的藝術(shù)派的“人的詩歌”。

把啟蒙功能放在第三位，并非它不重要。“老實說，五四以來，中國的新詩走的可以說是一條沒有前途的狹路，所受的影響也脫不了西洋浪漫主義詩歌的壞習氣，把原來極為廣闊的領土限制在（一）抒情和（二）高度嚴肅性這兩道界限中間?！?高度嚴肅性是新詩重要的文體特色，啟蒙功能曾是新詩最重要的功能?！吧鐣瘜懽鳌遍L期是“主旋律寫作”，不同時期的詩人都具有強烈的“使命意識”，創(chuàng)作了大量黃鐘大呂式的作品，如“五四詩歌”“抗戰(zhàn)詩歌”和“改革詩歌”，激勵了大眾的斗志。新詩期是中國文化大轉(zhuǎn)型時期，詩的功能也發(fā)生了巨變。如八十年代初流行政治抒情詩，八十年代中期流行先鋒詩，九十年代流行個人化寫作，新世紀流行平民化寫作，熱門詞是“使命意識”“生命意識”“身體意識”和“底層意識”。這些詞都可能用一句話來概括：詩應該是實在的、正經(jīng)的生活。也可以把當代新詩的功能歸納為四點：抒情功能、審美功能、啟蒙功能和治療功能。在不同時期側(cè)重不同的功能，八十年代重視啟蒙功能，九十年代重視抒情功能，21世紀初重視審美功能，近年重視治療功能。因為審美功能更多屬于詩的形式而非內(nèi)容上的，屬于貴族的而非平民的，所以在生存問題仍然是國人的最大問題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在人的生理需要比審美需要更重要的特殊時期，當前新詩現(xiàn)代性建設中的功能建設應該突出治療功能、抒情功能和啟蒙功能。

今天，詩人應該記住梅洛·龐蒂的那段話：“我們承擔著介入到世界之中的政治責任，而這種介入不是通過沉默，而是通過真正地說出我們的生活經(jīng)驗，所以我們必須成為藝術(shù)家，成為歌唱我們生活和我們世界的藝術(shù)家?！?這段話與1980年代初期呂進給當時的新詩下的定義異曲同工：“詩是歌唱生活的最高語言藝術(shù)，它通常是詩人感情的直寫?！?他也用了“歌唱”一詞。這說明了詩與政治的緊密關(guān)系。中國文人的傳統(tǒng)生存方式是“格物、至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推崇的境界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和“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新時期很多中國文人仍然繼承了“為民請命”“替天行道”的精英文人傳統(tǒng)，具有古代文人的“家國情懷”，仍然做著“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式“兼濟天下”的英雄夢。這些文人還具有“全球化”狀態(tài)下世界文人的“現(xiàn)代性”和“后現(xiàn)代性”特質(zhì)，前者重視“建構(gòu)”的威力，后者推崇“解構(gòu)”的能量。很多文人生活在“拯救與逍遙”“秀與隱”“介入與超脫”“入世與出世”“獨善其身與兼濟天下”“體制外與體制內(nèi)”的對抗與和解中?！叭说淖晕乙庾R隨著社會生活的發(fā)展而發(fā)展?！?政治生態(tài)影響詩歌生態(tài)，政治觀念影響詩歌觀念，所以政治性的詩歌論爭此起彼伏，詩歌界甚至出現(xiàn)了“泛意識形態(tài)”和“被意識形態(tài)”。

當代詩人不僅在政治生活中必須處理自由與法則的矛盾，而且在藝術(shù)創(chuàng)造上也必須處理文體獨創(chuàng)與文體自覺、寫作自由與寫作倫理、神性寫作與人性寫作，甚至浪漫主義寫作與現(xiàn)實主義寫作、現(xiàn)代主義寫作與后現(xiàn)代主義寫作等矛盾。即當代詩人具有特殊的政治生態(tài)及詩歌生態(tài)?？梢院喴匕?0年來與政治關(guān)系密切的新詩寫作分為十大類型，并用簡潔的政治話語描述。一、浪漫主義寫作：浪漫即革命；二、現(xiàn)代及后現(xiàn)代寫作：先鋒即革命；三、低俗寫作：身體即政治；四、精致寫作：審美即政治；五、口語詩寫作：語言即政治；六、個人化寫作：藝術(shù)自由即政治自由；七、底層寫作：生存訴求即政治訴求；八、網(wǎng)絡詩歌寫作：媒體開放即政治開放；九、詩歌群落運動：藝術(shù)多元化即政治多元化；十、詩歌研究論爭：學術(shù)即政治。

在百年新詩史上，新詩的功能建設總在走極端，如同樣是在改革開放的30年，就出現(xiàn)了1980年代的啟蒙性社會化寫作和1990年代的抒情性個人化寫作。1980年代風行一時的政治抒情詩在1990年代蕩然無存。新詩功能的現(xiàn)代性建設，既要強調(diào)新詩的政治性，更要強調(diào)新詩的抒情性，尤其應該強調(diào)在當下中國，新詩應該是抒情詩而不是政治詩，抒情詩可以采用日本當代文論家濱田正秀的定義：“現(xiàn)在（包括過去和未來的現(xiàn)在化）的自己（個人獨特的主觀）的內(nèi)在體驗（感情、感覺、情緒、愿望、冥想）的直接的（或象征的）語言表現(xiàn)?！?啟蒙功能的詩對應愿望和冥想，抒情功能的詩對應感情和感覺，治療功能的詩對應情緒。情緒在國人的快節(jié)奏的當代生活中，越來越重要，特別要重視當下新詩情緒取代情感這一“題材巨變”現(xiàn)象。

新詩的現(xiàn)代性建設要重視三大功能建設并不排除其他功能，尤其是由人的基本的審美需要導致的審美功能的建設。在生活方式都可以多元的社會，新詩的功能也應該是多元的，作為一種與政治關(guān)系密切的抒情性文體，新詩應該如馬爾庫塞所言，有“義務解放主觀性與客觀性之一切范圍內(nèi)的感覺、想象和理智”?。釋放的結(jié)果是不僅可以讓人獲得心靈的自由與思想的自由，還可以讓人獲得心理的安慰與生理的宣泄。前者達到的效果就是啟蒙，后者達到的效果就是抒情，兩者結(jié)合就可以治病。

維特根斯坦認為：“想象一種語言就意味著想象一種生活形式。”?強調(diào)詩的功能實質(zhì)上是在強調(diào)新詩存在的意義，寫詩的過程就是想象語言和使用語言的過程。伽達默爾認為：“語言本身具有某種思辨的因素……作為意義的實現(xiàn)，作為講話、調(diào)解和達到理解的事件。這樣一種實現(xiàn)之所以是思辨的，就在于體現(xiàn)在語詞中的有限的可能性指向意義的無限性?！?梅洛·龐蒂認為：“從最終的分析來看，語言所擁有的把事物表達成存在，給思想開辟新道路、新維度和新景觀的力量無論對成年人，還是對兒童都同樣是模糊的。在每一個成功著作中，傳達到讀者心靈中的意義都超出了已經(jīng)構(gòu)成的思想和語言。這在語言的符咒中被魔術(shù)般地突現(xiàn)出來，就像從前從祖母的書中出現(xiàn)的故事一樣?！?寫詩的過程實際上是自我解放的過程?！啊杂伞挚烧f是對新詩品質(zhì)的最準確的概括。這是因為詩人只有葆有一顆向往自由之心，聽從自由信念的召喚，才能在寬闊的心理時空中任意馳騁，才能不受權(quán)威、傳統(tǒng)、習俗或社會偏見的束縛，才能結(jié)出具有高度獨創(chuàng)性的藝術(shù)思維之花?！?新詩功能的現(xiàn)代性建設強調(diào)治療功能、抒情功能和啟蒙功能，正是為了突出新詩的“自由”品質(zhì)。

注釋：

①王珂：《大處茫然，小處敏感——為校園詩人一辯》，西北師范大學“我們”詩社：《我們》第15期，1991年內(nèi)部印刷，第58-61頁。

②馮至：《聯(lián)邦德國國際交流中心“文學藝術(shù)獎”頒發(fā)儀式上的答詞》，張?zhí)瘢骸恶T至全集》（第五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97-198頁。

③何其芳：《詩歌欣賞》，何其芳：《何其芳文集》（第五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456頁。

④周作人：《自己的園地》，岳麓書社1987年版，第17-18頁。

⑤Peter BHigh:An Outline of American Literature.NewYork:Longman Inc.,1986.p.72-73.

⑥[法]羅貝爾·埃斯卡皮著，王美華譯：《文學社會學的原則和方法》，羅貝爾·埃斯卡皮著，王美華譯：《文學社會學》，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頁。

⑦王珂：《詩是藝術(shù)地表現(xiàn)平民性情感的語言藝術(shù)——論現(xiàn)代漢詩的現(xiàn)實出路》，《東南學術(shù)》2000年第5期。

⑧趙勇：《工人詩歌:用最高級語言發(fā)出的底層之聲》http://blog.sina.com.cn/s/blog_73178ddb0102vec7.html

⑨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冊，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53頁。

⑩[德]恩斯特·卡西爾著，甘陽譯：《人論》，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288頁。

?王光明：《現(xiàn)代漢詩的百年演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51頁。

?謝冕：《序一：堅守著一角沉著冷靜的寂寞》，王光明：《現(xiàn)代漢詩的百年演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頁。

?葉維廉：《中國詩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2年版，第236頁。

?穆木天：《論詩歌及詩歌運動》，陳惇、劉象愚選編，《穆木天文學評論選集》，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18頁。

?龍泉明：《國統(tǒng)區(qū)抗戰(zhàn)文學研究叢書·詩歌研究史料選》，四川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45頁。

?林語堂：《生活的藝術(shù)》，中國戲劇出版社1995年版，第136頁。

?周作人：《平民的文學》，胡適：《中國新文學大系·理論建設集》影印本，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211頁。

?周作人：《貴族的與平民的》，楊揚：《周作人批評文集》，珠海出版社1998年版，第49頁。?林以亮：《美國詩選·序》，今日世界出版社1976年版，第4頁。

??[美]丹尼爾·托馬斯·普里莫茲克著，關(guān)群德譯：《梅洛－龐蒂》，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89頁、第31頁。

?呂進：《新詩的創(chuàng)作與鑒賞》，重慶出版社1982年版，第20頁。

?Denys Thompson.The Uses of Poetry.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4.p.3.

?[日]濱田正秀著，陳秋峰、楊國華譯：《文藝學概論》，中國戲劇出版社1985版，第47頁。

?[美]赫·馬爾庫塞著，綠原譯：《現(xiàn)代美學析疑》，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87年版，第9頁。

?[奧]維特根斯坦著，涂紀亮主編：《維特根斯坦全集8哲學研究》，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4頁。

?[美]帕特里夏·粵坦伯坦·約翰遜著，何衛(wèi)平譯：《伽達默爾》，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65頁。

?吳思敬：《新詩：呼喚自由的精神——對廢名“新詩應該是自由詩”的幾點思考》，《文藝研究》2011年第3期。

（作者單位：東南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

責任編輯張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