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想到

韓冬

馬老漢的老伴兒過世后，他一直一個人過，挺寬敞的三室一廳，就他一個人。不久前，他家住進了一戶人家，是一家三口，男的叫劉進，女的叫王麗，都四十多歲了，孩子卻只有8歲，是個男孩，叫亮亮。劉進是個泥水匠，平日里總是閑不住;王麗在醫(yī)院里做護工，護理臥床的患者。

說起兩家的交往，還是從馬老漢的老伴兒患病臥床開始的。那時，馬老漢的老伴是王麗伺候的，她照顧得十分盡責(zé)，馬老漢看在眼里記在心上。老伴兒去世后，馬老漢請劉進給自己粉刷屋子，聽說他還在租房住，就邀請他們一家搬來，并說不要房租，只求相互間有個照應(yīng)。劉進滿心歡喜地答應(yīng)了。

住進去后，有一天半夜，王麗上衛(wèi)生間，經(jīng)過馬老漢的房門時聽見吵嚷聲，好像是馬老漢跟人在爭吵，聲音還挺大。王麗嚇了一跳，趕緊走開了。第二天早上，她起來做早飯，見馬老漢一個人去鍛煉了，笑呵呵的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王麗疑惑不已，暗自思量：馬老漢昨夜是跟誰吵架呢？

后來，王麗漸漸明白了，這馬老漢有個毛病，晚上愛說夢話，而且聲音還挺大。有一天，王麗半夜口渴，起來去客廳倒水，忽聽馬老漢的屋子里又傳來喊叫聲。受好奇心驅(qū)使，王麗走了過去，只聽馬老漢大聲喊道：“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兒子為了救你，把命都搭上了！”王麗聽了一陣，趕緊回屋了?；厝ズ?，王麗睡不著了，她以前聽馬老漢偶爾說過一句，他兒子不在人世了，也沒說什么原因，現(xiàn)在看來，這里面還有隱情！

女人家心都軟，王麗更是這樣，打這以后，王麗對馬老漢的照顧愈發(fā)周到、細致，真像在照顧自己的父親一樣。時間一長，馬老漢也把王麗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一次，王麗和馬老漢說閑話，王麗就問馬老漢，為啥天天晚上做夢喊叫。馬老漢聽了，長嘆一聲，幽幽地說：“我那傻兒子，當年為了救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把命都搭進去了……”接著，馬老漢講了他兒子的事——

他兒子叫馬躍，是個開朗陽光的大男孩，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學(xué)，可開學(xué)后不久噩耗傳來，馬躍為救一個溺水的兒童被淹死了。令人心寒的是，事后獲救兒童的家長不光不露面，反而說馬躍是水性不佳才被淹死的，和他們沒關(guān)系。當時，悲痛欲絕的馬老漢手捧兒子的遺像，面對這一切，死的心都有了。

聽到這里，王麗哭了，淚水不住地淌下來，最后竟哭出聲來，嗚嗚咽咽地雙手捂著臉跑進了自己屋里。馬老漢挺詫異，別人聽到這件事，頂多點點頭嘆息一聲，或譴責(zé)那個獲救兒童的家長幾句，想不到王麗的反應(yīng)這么強烈，讓馬老漢感動不已。這以后，兩家的關(guān)系更近一步，馬老漢主動承擔(dān)起接送亮亮的任務(wù)，每天去小學(xué)門口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爺孫倆。

本來一切都很好，可誰知這一天晚上劉進回到家，見老婆王麗雙眼腫得像桃子，顯然哭過，就問：“怎么了？遇到難伺候的主了？”王麗當護工常遇到這種情況，不料王麗卻搖搖頭，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劉進，咱搬家吧！”

劉進一聽，雙眼瞪得銅鈴大，吃驚地說：“為什么？咱住得好好的，搬的哪門子家？”王麗哭了，答非所問地說：“劉進，咱老大若活著，也該有19歲了吧？也該考大學(xué)了吧？”這幾句話，讓劉進不由痛苦地垂下了頭，他哀嘆一聲，說：“你又提起這事來了，我就知道你又想老大了，你們女人家可真讓人沒辦法……”

這天晚上，王麗翻來覆去的，好久才入睡。劉進雖是個粗心人，但這以后他發(fā)現(xiàn)一個怪現(xiàn)象，王麗隔幾天就提一次搬家的事，而且，她對馬老漢也不像以前那樣好了，雖然表面上仍然客客氣氣的。劉進想，難道老婆和馬老漢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問她，她又不肯講，弄得劉進也好犯難。時間一長，劉進也萌生了搬家的念頭，他可不想這么憋屈著住下去。于是，當王麗再次提搬家時，他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劉進很快找好了房子，定下第二天就搬家。晚上，兩口子為誰去跟馬老漢說互相推諉起來，劉進讓王麗去說，王麗則讓劉進去講。兩人推來推去，亮亮忽然哭開了，小手抹著眼淚嘟囔道：“不嘛，我不走，我不搬家，我不離開馬爺爺！”

一聽亮亮這么說，王麗也不知哪來的一股邪火，沖孩子就是一巴掌，打得亮亮“哇”的一聲哭開了。劉進急了，沖老婆嚷道：“你中邪啦？連孩子你也打，你瞧瞧你這些日子，本來住得好好的，你鬧著要搬家……”王麗也不示弱，疾言厲色地沖丈夫嚷嚷著，兩口子越吵越兇，都要把房蓋兒掀翻了。

就在這時，只聽“篤篤篤”響起了敲門聲，劉進兩口子吵得火熱沒聽見，亮亮聽見了，過去打開門，見門口是馬老漢，亮亮哭著喊了一聲“馬爺爺”，一頭扎進了馬老漢的懷中。馬老漢愛憐地用手撫摸著亮亮的頭，望著劉進和王麗，奇怪地問：“看把孩子嚇得，你們這是怎么啦？”

劉進和王麗都住了聲，劉進氣呼呼地說：“對不起吵著你了，我們明天要搬家了?！瘪R老漢吃了一驚，半晌才問：“這、這是怎么啦，住得好好的為啥要搬家呢？”

劉進和王麗兩口子誰也不吭聲，都氣鼓鼓地垂著頭。見問不出什么，馬老漢苦笑著嘆息一聲，搖著頭慢慢轉(zhuǎn)過身去。這時亮亮一把拉住馬老漢的手，說：“馬爺爺，今晚我要跟你睡……”馬老漢激動地點點頭，說：“好，亮亮今晚跟爺爺睡，爺爺給你講故事……”

眼見亮亮去馬老漢那屋了，王麗起身去阻止，被劉進暗暗扯了下衣角。劉進小聲說：“別惹孩子哭了，就一宿，明天咱就搬走了！”王麗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沒說什么。

因為吵了一頓，心情都不太好，這一宿兩口子誰也沒睡好，正迷迷糊糊間，就聽響起了敲門聲。劉進過去開了門，竟是亮亮，只見亮亮一臉驚慌地說：“爸爸媽媽，不好了，馬爺爺病了，你們快去看看吧！”

劉進跳下床，趕過去一看，馬老漢倒在地上，臉色發(fā)紫，大口喘氣，哆嗦著說不上話。劉進嚇了一跳，知道他這是犯心臟病了，趕緊回自己屋找手機，要打120。就在這時，王麗卻一把按住劉進的手，像對待仇人似的，咬牙切齒地說：“讓這見死不救的老東西死了吧！”

“什么？”劉進驚訝地望著自己的老婆，好像都不認識她了。王麗見丈夫一臉不解，索性竹筒倒豆子，說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10年前，王麗和劉進是賣水果的小販，兩人那時只有一個9歲的兒子，叫大虎。這大虎挺頑皮，就愛去河邊撈魚。一天午后，大虎放學(xué)后又去河邊撈魚，哪知河的上游發(fā)了水，平日里淺淺的小河變得濁浪滔天。大虎年紀小，剛跑到岸邊就被一個浪頭打到水里……等劉進和王麗得到消息，只看到了兒子大虎的尸體。王麗當時就暈了過去，劉進幾乎發(fā)了瘋。后來，夫妻倆聽人說，大虎剛落水時，還曾用小手抓住了岸邊的草，當時有一個50歲左右的男人正在那里釣魚，也就離孩子幾步遠，可這人非常冷漠，竟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在水中掙扎而不施救，如果他伸出釣魚竿，孩子可能就得救了！夫妻倆聽了，氣得在河邊找了好幾天，只是沒遇見那人。出事后，劉進兩口子再也無心賣水果了，整天渾渾噩噩地混日子。一年后，劉進改行當泥水匠，王麗去醫(yī)院當了護工。再后來，兩個人又生了個孩子，也就是亮亮。

一直到前些天，王麗又聽到馬老漢在屋里說夢話：“孩子，對不起呀，我給你燒高香……”她還以為馬老漢又想兒子了，也許是同病相憐，都曾失去一個孩子，所以白天王麗就試著開導(dǎo)馬老漢。誰知馬老漢卻長嘆一聲，說了當年的事：他看到一個孩子落水，沒有施救，當時正是他兒子救人遇難一周年，他曾發(fā)誓，再不做什么助人的事了，因為兒子就是這么死的，被救者卻忘恩負義、拒不承認，傷透了他的心。可后來聽說那個落水的孩子淹死了，他又非常自責(zé)……根據(jù)馬老漢說的情景，王麗斷定那個落水兒童就是自己的兒子大虎！這個世界太小了，這就是王麗突然要搬走的原因。

眼下馬老漢心臟病犯了，該不該打120叫救護車？當年兒子大虎遇險就是他見死不救的呀，劉進猶豫了。這當兒，亮亮見父母遲遲不肯救馬爺爺，他哭著搶過手機，撥打了120……

由于送醫(yī)及時，馬老漢得救了，他出院后要感謝劉進和王麗兩口子，卻怎么也找不到這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