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曉
一繩之隔
□曉 曉
歪子上吊了!
這消息,像夏天的一場輕悄細(xì)雨,還沒消去酷烈的暑氣,就沒了影蹤。也難怪,就算是歪子的生身爹媽,也未必把歪子放在心上。那樣的貨色,跟一只貓沒多大區(qū)別,頂個人的名頭罷了。
為什么叫歪子?從出世開始,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上半身歪;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下半身歪;頭始終偏向一邊,嘴向一邊斜著,從上到下都歪,所以得了個“歪子”的綽號。真名倒沒人記得了,連同父母。
歪子的父親是個小能人,能說會道,在別人還埋頭在田地里,只知道啃泥土過日子的時候,就做起了小生意。村子里第一個蓋起了兩層小樓,就歪子那樣的人,照樣娶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媳婦,小日子滋潤得很。
歲月不饒人哪。歪子的父親老了,啥也干不了了,這歪子一當(dāng)家,全翻了個個兒。山場上的樹,張三砍一棵,李四偷幾根,就是知道了,連呲一聲都不敢。菜地被東家占一點(diǎn),西家占一疇,自個兒種的菜兒自個兒吃不到嘴里。鄰家的新屋,擋住了門向,侵占了宅基地,小心問了下,被打得趴在地上嗷嗷叫,從此繞著走。
要是別人,早就頭都打爛了,可歪子只有可憐地受欺負(fù)的份兒。窩囊!這是歪子的父親時常的長吁短嘆,也是旁觀者的感嘆,僅限于搖頭和感嘆。
最可氣可恨的是,連一村之長都加入了欺負(fù)歪子的行列,趁著歪子不在家,把歪子媳婦給禍害了。面對媳婦的哭訴和父親的火冒三丈,歪子呆坐在那,白眼珠直翻,屁都放不出一個。本就對歪子一百個不滿意的媳婦,一不做二不休,跟走鄉(xiāng)串戶的補(bǔ)鍋匠半夜里跑了。
這才出現(xiàn)了歪子上吊的事。
也是歪子命大,一根麻繩拴在床梁上,剛套上脖子,身體一懸空,兩腳才伸直,村長進(jìn)了門。昨天的仇人,成了今日的救命恩人。村長一把抱住歪子,手忙腳亂地把人放下來,平放在地上,在胸口上一個勁地抹,直到歪子氣息回來,眼睛睜開。
你禍害了村里的五個娘們,我老婆,二嬸,錢家寡嫂,五娘,還有佘奶奶,都給你禍害了。你還收了很多人的好處……
歪子一坐起來,像是一覺睡醒了似的,格外精神,沖著村長就說出了這番話。沒等歪子說完,村長丟下一句:你胡說!慌不擇路地就溜出了門。歪子的父親愣住了,一下子忘了歪子剛剛上吊自殺的事,望著歪子,像是不認(rèn)得了。村長的有些事,他是早有耳聞的,可歪子怎么突然知道得這樣清楚呢?
你也不是好東西。你在外面嫖過女人,賭過錢,還坑過人,和二嬸子也有一腿。歪子的父親傻眼了,這小子是咋啦?怎么什么都知道,一下子通靈了?
左右鄰居聽說歪子上吊,趕過來看看。沒想到的是,一進(jìn)門,就被歪子像是醫(yī)生診病一樣,把一點(diǎn)隱私全給抖了出來,一個個都嚇呆了。那些事,只有自己曉得呀,他怎么……
一下子,歪子上吊不成,卻成了能看透前事后生的神人的消息傳播開來。歪子火了,一時間門庭若市,都想求歪子給看看。當(dāng)然,都是一個個前腳挨后腳地進(jìn),畢恭畢敬,像拜見菩薩,同時又小心翼翼,生怕別人給聽了去。誰都說準(zhǔn),準(zhǔn)得絲毫不差。
歪子的父親不愧是生意人出身,和歪子一合計,就在自家門口掛了個牌子,每人次不超過五分鐘,每次十塊錢,坐在門口數(shù)鈔票了。
歪子鄭重地做了一件事,特意訂制了一個氣派的神龕,把上吊的繩子像菩薩一樣供在了里面,燭火香爐始終不熄,一日三叩拜。
村長再也不敢見歪子了,他怕。那不是當(dāng)年的歪子了,而是神人,但愿他不再記仇。這樣想著,心始終懸著,總覺得歪子遲早要報復(fù)。
唉!肯定是那繩子的神通,要不,他歪子永遠(yuǎn)就是個連狗都瞧不起的窩囊廢,誰都可以在他頭上拉屎撒尿,還不敢出聲。要是那繩子也能讓我用一下就好了。這心思一動,主意就來了,咱趁人不備,去偷。
機(jī)會來了,歪子和父親上城,村長偷偷摸摸溜到歪子家門口,撬開門鎖,扯出神龕里的繩子就跑。一到家,迫不及待就拴到房梁上,下面打了個結(jié),然后把脖子伸進(jìn)去,腳一蹬,踩著的板凳一倒,身體就拉直了。
工夫不大,眼珠直翻,嘴上白沫出來,腿幾下亂蹬,身體就慢慢僵硬了。
很快,一個消息傳遍了全村乃至全鄉(xiāng),村長上吊死了。上吊用的,就是歪子用過的那根繩子。
(原載《小說月刊》2015年第9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