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冬瑋 錢葉萍
隨著我國開放程度不斷提高,國際交流日益頻繁,歐美電影也被大量引入國內電影市場。對于一部被引進的影片來說,觀眾最先從它的譯名了解它。一個好的譯名往往能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吸引觀眾、增加票房,為電影錦上添花。但其實很多經典譯名與原片名其實“風馬牛不相及”,卻能被譯入語國家群眾廣泛接受。對此現(xiàn)象本文將從改寫理論的角度來探究影響譯名翻譯的因素。
西方在進入 20 世紀下半葉以后,當代西方翻譯研究不再局限于單純的語言文字轉換或對文體風格、翻譯標準等問題的研究;研究者從各個領域切入到翻譯研究中來,實現(xiàn)了從“語言研究”到“文化轉向”的轉變。[1]
上個世紀80年代初,安德烈勒菲弗爾在埃文·佐哈爾的多元系統(tǒng)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折射理論,“折射”指的是對文學作品的改編。1990年,勒菲弗爾與英國學者巴斯奈特合編《翻譯、歷史與文化》一書中,明確指出:“翻譯是對原始文本的改寫,所有的改寫都反映了一定程度的意識形態(tài)和主流詩學。”之后,他在《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制控》對改寫理論進行了全面的論述和總結,歸結了翻譯是由內外兩個因素控制的——內因是由包括由批評家、評論家、教師、翻譯者組成的專業(yè)人士(professional)造成的,他們會改寫文本使之符合特定時代特定地點的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外因則來自于所謂的贊助者(patronage),他們通常對意識形態(tài)感興趣。[2]
改寫理論打破原文本的神圣地位,提升了譯本的地位,肯定了翻譯是在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影響下的改寫,譯者有發(fā)揮其主觀能動性的權利,因此各種譯本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另一方面,改寫理論將翻譯置于整個文化系統(tǒng)進行研究,拓寬了翻譯的研究領域。
片名翻譯是一項任重道遠而又意義深遠的任務,自上個世紀西片引入中國,學者們便開始對片名翻譯進行研究。1984年,敏雷在《漫談外國電影片名的漢譯》一文中提到電影譯法有直譯、意譯,意譯又包括改譯和另譯[3],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學者們(吳敏,1995;林秋云,1996;寧之壽,1997;何寧,1998)研究的重心就集中在直譯、音譯、意譯等譯法方面。這些學者的研究,分析了片名的翻譯技巧的同時,也強調了對原片內容的忠實。林秋云(1996)認為,無論是采用哪一種譯法,都要做到萬變不離其宗,即以“母體”為據實施移譯。[4]
隨著電影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對影視翻譯類研究的切入點也愈來愈多。近幾年有學者將改寫理論獨立提出將其運用于譯名翻譯研究。劉琴(2008)指出,漢英兩種文化、語言存在很大的差異,因此像產品一樣對英文電影片名進行“本土化”調整——改寫,是為了更好地避免由于兩國文化不同而帶來的文化沖突,能夠有效地擴大英文電影在中國市場的票房。[5]
從上個世紀末至今,運用改寫理論進行片名翻譯的研究都比較籠統(tǒng),本文進一步細分改寫理論中的因素,將意識形態(tài)分為經濟、道德、倫理三個方面,將詩學分為四字格、古詩詞、流行語三個方面,用實例佐證這幾個方面的片名翻譯。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定義的意識形態(tài),是在一定經濟基礎上形成的,人對于世界和社會的有系統(tǒng)的看法和見解,哲學、政治、藝術、宗教、道德等是它的具體表現(xiàn)。勒菲弗爾認為,代表某一文化或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的贊助人確立了一套具決定性作用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參數,文學家就在這些參數的影響或者說限制下進行翻譯。它不局限于政治領域,而是更像引導行動的形態(tài)、慣例、信仰形成的格子型圖案。
翻譯表面上看似單純的文字轉換,本質上其實是兩種意識形態(tài)的對抗。[6]片名翻譯亦然。意識形態(tài)從政治、經濟、道德、宗教各方面限制和引導電影名譯者的創(chuàng)作,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電影的譯名方向。
意識形態(tài)是依賴經濟基礎而存在的,是社會經濟在意識中的表現(xiàn)。在當前商業(yè)化大環(huán)境下,對于電影商來說,經濟因素占據著首要的地位。五花八門的電影上映,首先考慮的是片名娛樂性和通俗性,以吸引觀眾。
許多外國電影名措詞簡單,發(fā)行方為了吸引觀眾眼球,對其進行了改寫。例如,Saw譯為《電鋸驚魂》,Triangle譯為《恐怖游輪》,Cube譯為《心慌方》,The Matrix翻譯為《22世紀殺人網絡》,特意用“驚”“魔”“殺人”“恐怖”“心慌”等字眼制造氛圍,凸顯電影類型。
不同的地理位置和歷史發(fā)展常常帶來不同的倫理道德體系。譯者受本土倫理道德約束,這種影響常常會反映在他們的譯名中。中國大陸深受儒學禮教熏陶,在“存天理滅人欲”思維的影響下,對“性”“欲望”方面比較含蓄保守,因而譯者翻譯時會盡量避免使用曖昧情色的字眼。
It Happened One Night可以譯成“一夜情”,但是譯者還是選用《一夜風流》,“風流”在古代多為褒義,現(xiàn)在雖然有了貶義之義,但這種改寫依然使得譯名不那么輕浮。還有,Boogie Nights譯為《不羈夜》,“不羈”一詞較為含蓄??梢哉f,關于“情欲”“性”等的字眼都是不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的,因此是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出現(xiàn)在大陸譯名中的。
宗教也是意識形態(tài)的一個重要部分,不同的宗教信仰會導致文化沖突,這也是翻譯時應注意的一個問題。大多數的美國人信仰基督教,而國人信仰道教、佛教偏多,因而對西方宗教里的一些詞匯通常是一頭霧水。所以當西方這種宗教因素反映在影視作品中時,發(fā)行方通常會對片名進行一些改動以符合國內觀眾的認知。
當對涉及宗教因素的片名進行翻譯時,譯者通常會添加一些信息或者用本土意象來代替。例如,Seven在西方人看來,或許可以直接聯(lián)想到《失樂園》中提及的基督教的七重罪孽,可若是國內直接翻譯為《七》,觀眾完全不明就里,因此增譯為《七宗罪》。而在翻譯Clash of the titans時,《諸神之戰(zhàn)》《人神魔戰(zhàn)》《超世紀封神榜》諸個譯名都特意避開了希臘神話中古老神族“titan”的翻譯,直接使用本土文化中的“神”來代替。
詩學概念最早來源于亞里士多德的《詩學》一書。勒菲弗爾認為“詩學”可以細分為兩大部分:一是文學手法、文體、主題、原型人物、情景與特征;二是文學在整個社會系統(tǒng)中的作用。[7]譯者在我國本土詩學影響下對譯名進行大膽而別出心裁的改寫,通常會使之具有中華傳統(tǒng)文化意味,符合中國人的語言習慣和審美需求。當然,翻譯的詩學模式也并非一成不變。一旦文學界出現(xiàn)新的先鋒文學形式,詩學風格便為之大變,譯者也會“追風”而上,將詩學新風吹送到譯語世界。[8]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之前譯者改寫的譯名更具古典美,當今譯名漸漸走向直譯這條路,或者說更具當代詩學色彩。
四字格是漢字中常用的詞語組合現(xiàn)象,包括成語、固定詞語和其他非固定四字詞語。四字格從音律上來說,鏗鏘有力、朗朗上口,從結構上來說,簡潔工整,符合中國人對對稱美的審美需求,是本土詩學的鮮明特色之一。從古至今中國人都是極度偏好四字格的,這也解釋了大部分的外文電影翻譯過來都利用了四字格形式進行改寫。
Random Harvest本可以直譯為“意外收獲”,但這樣明顯呆板無味。譯者考慮到電影內容,用“鴛夢重溫”進行大膽的改寫,“鴛夢”即“鴛鴦夢”,出自《鷓鴣天》的“夜來縱有鴛鴦夢,春去空馀蛺蝶圖”,比喻夫妻或情人相會的夢境?!傍x夢重溫”就是彼此重新感受過去的美好時光,這與電影內容“找回因丟失了記憶而失去的愛情”正好契合。不得不說,這種改寫是絕妙的,用詞簡練,意蘊悠遠,符合當時民眾的審美。除此以外,《翠堤春曉》(The Great Waltz)、《瓊宮恨史》(Queen Christina)、《夢斷花都》(Moulin Rouge)、《空谷芳草》(The Valley of Decision)、《美鳳奪鸞》(It Started with Eve)等等譯名也都可以體現(xiàn)這一詩學特點。
當代電影譯者褪去了那股動輒就來“夢”“春”“艷”的“浪漫”情懷,但一些成語或詞語在我們心中已經根深蒂固,翻譯時還是會不自覺地套用四字格。例如在翻譯Enemy at the Gates時,譯者可以輕易在漢語中找到平行文本《兵臨城下》或《大敵當前》,就算Flipped就沒有合適的對應詞,只能隱隱感覺這是表示青春萌動、心緒波動的感覺,譯者也能聯(lián)想到“怦然心動”并以此作為譯名進行改寫。
若是現(xiàn)成的詞語不足于表達影片的主題和內涵,在這種情況下用四字成語進行改動也是可以的,比如在Planes,Trains and Automobiles的各譯名中,改寫過的譯名《一路順瘋》比《飛機,火車和汽車》更能體現(xiàn)這是一場瘋狂而無厘頭的旅途冒險。《艷倒群雌》(To Wong Foo)、《窈窕奶爸》(Mrs.Doubtfire)、《神通鬼大》(The Frightenerd)、《大開眼戒》(Eyes Wide Shut)等譯名雖然不是原詞,但這種改寫卻是創(chuàng)新而俏皮。
中國有著幾千年的文化,底蘊深厚,詩詞典故是中華民族的特色文化之一,也是深受中國人民喜愛的文學形式。在翻譯時若是用古詩詞進行改寫,相當于將傳統(tǒng)古典美與西方文化相結合,初看可能有些怪異滑稽,但可能恰恰帶來一些經典譯名,給人耳目一新的美感。
The Quiet Man描述了一個拳王隱居后回到愛爾蘭鄉(xiāng)村,在友好熱情的鄰居陪伴下,開始了騎馬釣魚打架的簡單生活。中文譯名為《蓬門今始為君開》,來自杜甫的《客居》,也是詩人在久經離亂,草堂建成后所作的富有濃郁生活氣息的詩。此處改寫找到了兩種文化共通處,賦予了譯名一種獨特的美。
《曖曖內含光》(Eter 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英文片名來自Alexander Pope的長詩Eloisa to Abelard。而中文譯名則源自漢代崔瑗的《座右銘》“在涅貴不淄,曖曖內含光”。兩個譯名分別取自中英文的詩詞,巧妙對應,韻味絕非直譯的“美麗心靈的永恒陽光”一語可以道盡。
除此兩例外,還有大量富有本土詩學色彩的譯名。《浮生若夢》(You Can't Take It with You)、《相逢何必曾相識》(John and Mary)、《除卻巫山不是云》(Forever Amber)、《花開蝶滿枝》(Easter Parade)、《一樹梨花壓海棠》(Lolita)、《仙樂飄飄處處聞》(The Sound of Music),這類化用詩詞的改寫都是絕妙的。
譯者對原作的詩學進行改頭換面還受到當時社會上所流行的文學形式的影響。[7]隨著網絡的發(fā)展,流行語成了當代一種詞匯現(xiàn)象,對當代文學、日常交流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運用流行語對片名改寫體現(xiàn)了鮮明的時代特征,給片名添加一種幽默、調侃的感覺。
比如,Sucker punch的譯名除了《美少女特工隊》外,還有翻譯為《殺客同萌》《暴走蘿莉》的,“萌”“蘿莉”都是近期網絡上出現(xiàn)的新詞匯,將這些詞運用到譯名中體現(xiàn)了鮮明的當下詩學特征。
電影是一門綜合的藝術,片名的翻譯不僅僅是機械的文字轉換。在直譯原片名不妥的情況下,譯者常常顛覆“忠實”,進行叛逆性創(chuàng)造,這種在本土意識形態(tài)和主流詩學影響下的改寫或者創(chuàng)造,絕不是譯者主觀的增譯或減譯,而是對本土文化的尊重。在評價一個譯名的時候,應忌用“好壞”去評判,而是應從本土地域文化的角度去判斷適宜不適宜。
[1][7]謝天振.當代西方翻譯研究的三大突破和兩大轉向[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3(5):110-116.
[2]Lefevere Andre.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25.
[3]敏雷.漫談外國電影片名的漢譯[J].中國翻譯,1984(8):35-36.
[4]林秋云.外國電影片名翻譯簡論[J].上??萍挤g,1996(3):13-16.
[5]劉琴.改寫法在電影片名英譯漢中的應用[J].宜賓學院學報,2008(7):80-81.
[6]王東風.一只看不見的手——論意識形態(tài)對翻譯實踐的操縱[J].中國翻譯,2003(5):16-23.
[8]楊柳.翻譯的詩學變臉[J].中國翻譯,2009(6):4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