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的大信

主講人 _ 薛仁明

中華民族的大信

主講人 _ 薛仁明

薛仁明，1968年生，臺灣臺南南邊的漁村茄萣人，系福建漳州長泰縣山重村薛氏來臺第十二代。臺大歷史系、佛光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研究所畢業(yè)。19歲開始，有心于儒釋道三家。關(guān)注的焦點(diǎn)，是生命之修行與文化之重建。著有《胡蘭成?天地之始》《論語隨喜》《這世界，原該天清地寧》等。

一、“兵”、“食”、“信”之辯

中華民族的大信。這個題目很宏大，其實(shí)我越來越不喜歡講宏大的題目，因?yàn)楹甏蟮臇|西容易虛，但是偶爾講一次也沒關(guān)系啦。

我講宏大的東西，都會把它講得不宏大。我想先從《論語》的一章來提起，我認(rèn)為《論語》里最精彩的是子貢和孔子的對話。子貢，在孔門弟子里算得上最聰明的，而顏回是最有智慧的。相對來講，顏回雖然厲害，他和孔子對話的亮點(diǎn)卻相對沒有那么。為什么？因?yàn)槎际歉呤?。高手過招就抬抬下巴，不必多說。子貢不是一個特別透的人，所以他會問，而恰恰是因?yàn)樗斆?，還會追問，而且問得比較刁鉆一點(diǎn)。因而他和孔子的對話非常精彩。

有一次，子貢問政，孔子就回答他三個東西：“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钡谝?，老百姓吃得飽飯；第二，國家軍備能夠足以防衛(wèi)自己的疆土；第三，老百姓有那么一個“信”在。結(jié)果刁鉆的子貢就開始了，他提了一個假設(shè)，說如果萬萬不得已的時候，三個之中必須去掉一個，去掉哪一個呢？孔子說：“去兵?！比f不得已，兵就去掉吧。孔子這話，擺到一個具體的國家似乎不太好理解，但如果擺到國家歷史，你會發(fā)現(xiàn)，孔子的這個說法的的確確和歷史的發(fā)展非常一致。

以中國歷史為例，“足兵”如果撤掉，也就是軍備消失，意味著會被入侵，會亡國。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歷史，亡國的經(jīng)驗(yàn)特別豐富。亡國，在剛開始的一兩代人，通常第一代人，會非?？?，有家國之恨?？烧嬲隽藝?，過了一兩代，時間一拉長，再來看，就會發(fā)現(xiàn)，好像……沒事。而中國歷史有一個特殊的狀況，就是亡國的次數(shù)越多，中華文明的版圖反而越會擴(kuò)大。所以，亡國這一件事情，短期來講，是沒有任何人愿意見到的，可是長久來講的話，成事不說，既往不咎，好像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當(dāng)年滿洲鐵騎踏遍中國，漢人飽嘗亡國之痛，顧炎武等還那么激動地覺得是“亡天下”，但是過后來看，哪有亡天下呢？然后經(jīng)過了268年清朝的統(tǒng)治，到了民國初年，有一大堆“溥”字輩的（學(xué)者），其中有一個古琴彈得非常好，溥雪齋；還有當(dāng)時中國最通音律的人之一，溥侗；然后是“南張北溥”，畫山水畫的溥心畬，全部都是“溥”字輩的，滿清皇族?？梢?，滿清皇族對于中華文化的理解掌握都是非常拔尖的。這些拔尖的滿清皇族，最后一個傳奇人物，一直到前兩年才去世，毓老，愛新覺羅毓鋆，毓老活了106歲，之前是溥儀的伴讀，抗戰(zhàn)勝利之后，老蔣不太好處理他，于是把毓老抓到臺灣陽明山軟禁。后發(fā)配到“邊疆”去，臺灣的“邊疆”就是臺東，“蠻夷之地”。再后來老蔣讓他回臺北，讓他當(dāng)個“單位代表”，結(jié)果毓老不買賬，因?yàn)樨估弦惶斓酵硐胍胺疵駨?fù)清”，于是拒絕。但毓老和蔣介石提了一個商量，說：“我要開一個私塾，講講四書五經(jīng)，您不反對吧？”毓老于是成為中國文化在臺灣傳播的最后一個傳奇。

一個滿洲人，到最后他把中華文化挑在肩膀上。這意味著孔子當(dāng)時講的話是有道理的，“兵”不得已的時候就撤了，侵略就侵略。很早的時候中國就有一個清晰的思維：文明大于國家，文化高于種族。

孔子答完，子貢又繼續(xù)追問：“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萬一剩下的兩個，不得已還得去掉一個，去掉什么？孔子的答案，依照現(xiàn)在的看法驚世駭俗，他回答說：“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弊詈?，不得已，就餓死。可是只要那個“信“還維系在，這個民族、文化就還會維持。

“文明高于種族”的思維，如今看來簡直違背常識。但從歷史看來，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在歷史的某些極端時刻，一些人愿意站出來犧牲，就是為了維系“信”，于是民族才得以延續(xù)。

換個角度，大陸，從1949年至今的歷史發(fā)展，簡單地講，也是“足兵，足食，民信之矣”的過程。毛做的就是“足兵”的事情，也確實(shí)把這件事做好了。1949年在天安門城樓宣布“中國人民站起來了”。而真正要做到讓“中國人民站起來”的事，就是“足兵”，把軍事問題解決，從1842年開始，沒有誰瞧得起中國，說白了就是軍事的問題，最直接的就是因?yàn)榇粓?jiān)炮不利。解決這個問題，是1949年后歷史的第一個階段。第二個階段是鄧的改革開放，“足食”，讓部分人富起來，而“足食”的問題，基本上也是30年，差不多都解決了。

但當(dāng)“足兵”、“足食”的問題解決了，中國卻出現(xiàn)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浮躁、虛無。周圍經(jīng)常會聽到很多人得了抑郁癥，甚至自殺。去年在北京上課的時候，我有一個學(xué)生，她的先生是清華的教授，他就跟我講，清華的潛規(guī)則是，一年如果自殺3個以內(nèi)，上面不追究。清華的所謂“天之驕子”，幾乎能得到所有人的充分認(rèn)可，他卻要自殺。中國很多人吃得飽穿得暖，過得很好，也自殺了。今天“足兵”的問題解決了，“足食”的問題解決了，很多人卻活不下去。為什么？因?yàn)闆]有“信”，沒有“大信”。

二、“立信”，何謂“立”

孔子講：“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今天的狀況從反面證明了這句話的道理。1949年講“中國人民站起來了”，到今天確實(shí)在國際上也站起來了，但這個“站起來”還是表面的，我們在內(nèi)心深處其實(shí)還沒有“立”起來?？鬃又v他“三十而立”，什么是“立”，我舉幾個例子。

許仁圖著，《一代大儒：愛新覺羅·毓鋆》

溥心畬，《平堤漁舟》立軸

第一個例子，我的老師林谷芳先生。林谷芳老師在大陸的影響比較大，尤其是在“上層”，在大家印象中他主要的角色是一個禪宗修行者?？墒窃诟缙诘臅r候，20多年前，他在兩岸更重要的一個形象是：談中國音樂美學(xué)最到位的人。

孔子講學(xué)圖

在林老師還沒有“出道”的時候，他 “大隱隱于市”，“隱”在臺北市里面?？繌椗谩⒔膛脼樯?，他在當(dāng)時是彈琵琶彈得最好的，臺灣某一個年紀(jì)的琵琶演奏家都是他的學(xué)生。1949年以后臺灣和大陸決裂，1950年韓戰(zhàn)（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臺灣和美國簽訂“共同防御條約”之后，臺灣實(shí)際上成為了美國的“保護(hù)地”，基本上是半個殖民地。當(dāng)時臺灣的整個氛圍，其實(shí)是美國化非常非常徹底。臺灣某一個時期，所有的精英都是留美博士。當(dāng)時的價值基本上也就是美國價值，包括音樂。當(dāng)時臺灣講國樂，就是民樂，基本上古琴比較多，然后有一些古箏。

至于琵琶，真的就沒幾個人彈了。后來林老師有一個很形象的說法，說當(dāng)時他如果背一把琵琶，走在臺北街頭，突兀程度甚于如今在臺北街頭裸奔。其實(shí)臺北街頭如果有人裸奔，大家都不太理會?？墒侨绻惚骋话雅?，就會容易引起側(cè)目。當(dāng)時林老師有一個學(xué)生，琵琶彈得特別好，他問林老師：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沒有人再彈琵琶……可以想象，那種情懷之悲憤。結(jié)果林老師的回答是：那我就繼續(xù)彈琵琶。

這叫做“立”。

第二個例子。當(dāng)年我的《天地之始》出版，媒體也有一些報道。后來建國中學(xué)的歷史課請我去講一場，他們中學(xué)的老師也來聽。因?yàn)榻▏袑W(xué)很“?！?，所以這些老師也“?！绷?xí)慣了，看到我，都不覺得我是哪一棵蔥，第一我本來沒什么名氣，第二他們年紀(jì)也都比我長。后來講著講著，我就發(fā)現(xiàn)有幾位老師的臉上，表情變得很糾結(jié)。到了提問環(huán)節(jié)，有老師就對我說：“薛老師，你的這些說法，有道理，但在臺灣不是主流?！?/p>

我回他：“我當(dāng)然不是主流，從來不是。而且，我根本不想當(dāng)主流。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也不是非主流?！蔽业慕Y(jié)論是什么？我就是我啊。我干嗎去當(dāng)主流，想當(dāng)主流，很累，想當(dāng)非主流，也很累，每天感覺在力挽狂瀾，算了吧。所謂“力挽狂瀾”之類，現(xiàn)在我看來都是妄念。干嗎把自己想得那么悲壯？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吧。我想這個大概就是“立”。我們有那么多糾結(jié)，其實(shí)恰恰就是因?yàn)椤傲ⅰ辈黄饋怼?/p>

三、“大信”安在

孔子講學(xué)圖

所謂“民無信不立”，若要“立”，則要有一個民族大信，那我們該怎么辦？我想全世界所有的民族，一定都有他們的大信所在，如果沒有，結(jié)果一定是民族的坍塌。

西羅馬帝國在西方歷史上創(chuàng)建了一個最偉大的帝國，結(jié)果日耳曼民族輕而易舉地把它給滅了。最后是基督教把某些人的“信”給拉起來，所以羅馬帝國之后，整個西方才能夠不絕如縷。而當(dāng)初帝國的崩解，就是因?yàn)樗麄兓畹胶髞恚靶拧辈辉?，“氣”絕了。所有的民族一定有他們的信仰，而全世界大部分民族的 “大信”都是建設(shè)在宗教基礎(chǔ)上的。但中國恰恰是一個宗教特別不發(fā)達(dá)、宗教感特別薄弱的民族。中國不是沒有宗教，可是中國人宗教感確實(shí)特別淡薄，一直在似有若無間。

那么中國這樣一個宗教感淡薄、宗教不發(fā)達(dá)的一個文明，我們的“大信”到底是怎么建立的呢？對中國人來講，最重要的“大信”是歷史。中國的歷史，在世界所有民族之中異常發(fā)達(dá)，史書之浩繁、記載之詳細(xì)、史官之強(qiáng)大。

春秋戰(zhàn)國有一個例子（或指春秋時代齊國人崔抒弒君殺史一事），一個人謀亂，史官把他的惡行記下來，于是這人警告史官不要寫，說你寫我就把你殺了。之后他又殺了兩個置威脅于妄聞，如實(shí)記述史實(shí)的史官，最后終于殺不下去，因?yàn)槿绻^續(xù)殺下去，他會變成歷史上記載最豐富的惡人之一，那就要“紅”了，紅透半邊天，紅到發(fā)黑，黑到發(fā)臭。

中國史官的強(qiáng)大，在這個例子中可見一斑。還有另外一個例子，是關(guān)于唐太宗。唐太宗是一世英主，可是唐太宗有一個比較尷尬的歷史問題，就是即位時的“玄武門之變”。他自己心里面大約有點(diǎn)過不去，于是他就曾經(jīng)很認(rèn)真地找史官來，然后征求史官的允許讓他看一看史書上關(guān)于“玄武門之變”的記載。意思是什么？即規(guī)定是不能看的，史官明明由皇帝任命，皇帝卻不能干預(yù)、過問。那么史官如此強(qiáng)大的地位與權(quán)威因何而來？這就跟中國人強(qiáng)大的歷史感有關(guān)，或者說中國人的歷史，某種程度上取代了宗教思維關(guān)系。即是說，在古代，史官屬于天官，他是“通天人”，是對上天負(fù)責(zé)，因而不是皇帝可以管的。

但這個“信”，可能還是更多地集中在少數(shù)的讀書人，尤其是為官者那里。至于天下蒼生，這些事就跟他關(guān)系不大了，那他的信怎么辦？他沒宗教怎么辦？一樣是靠歷史。只不過這個歷史變成了另外的形式，不是一個王朝國家，而是你自己的、你家庭的歷史。怎么確定在家庭的“信”呢？中國人透過兩個東西來保證，第一個是喪禮，第二個叫祭禮。

《論語》中有一則，孟懿子向孔子問“孝”，孔子兩個字就把孟懿子打發(fā)了：“無違”。 樊遲問是什么意思，孔子才講了三句話：“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而在《論語·堯曰》有“民之所重：食、喪、祭?！薄皢省备凹馈痹诒ＷC著什么呢，怎么樣把“大信”立起來？

全世界所有的宗教其實(shí)最核心的問題是什么？生死。宗教的邏輯都是“未知死，焉知生”：如果我“死”的問題沒辦法解決，那我“活”就活不下去了。因此，9·11自殺式襲擊行為，其實(shí)是解決了“死”的問題。因?yàn)樗艽_信，他只要把這個“邪惡的美國”給干掉，他100%上天堂。

但中國的邏輯卻是孔子所說的：“未知生，焉知死?！敝袊似鋵?shí)是全世界最現(xiàn)實(shí)的民族。對于所有死后情況的事，我們都覺得有點(diǎn)脫離現(xiàn)實(shí)了。各宗教雖然都有各自精彩的論述，但互相之間的矛盾卻讓我們在情感上難以接受。如要全部承認(rèn)，又于邏輯不通。

四、“大信”何以“立”

中國人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讓你確定你這輩子沒白來，即使你人走了，軀殼消失，你的魂魄還在那里、你的精神還在那里，就要用喪，用祭。

整個大陸現(xiàn)在給我的感覺是，人心虛無、漂泊、浮躁，其中一個很核心的原因，就是我們的現(xiàn)在的喪禮過于草率。喪禮草率，死者就沒有分量，死者沒分量，活著的人就活得不踏實(shí)。我們現(xiàn)在對喪禮的草率，其實(shí)直接影響了我們這幾十年來，整個中國人“立”不起來。我們一直飄著，我們怕死。

喪禮直接影響到我們這個民族的“大信”，若喪禮草率，后面一代一代的人就是浮空的，總感覺不對勁。這是非常嚴(yán)重的事情。大陸現(xiàn)在喪禮都是三天左右，聽說有一些農(nóng)村更離譜，早上去世，下午就“搞定”了。

我上回在清華大學(xué)研究生院講了兩天課，面對清華的高知人士講喪禮的事情。一個學(xué)員問我，臺灣的喪事現(xiàn)在是如何辦理的呢？一般漢人，尤其閩南人、客家人，喪禮最少七天。所謂“七日來復(fù)”，民間相信七日之后亡者的魂魄回到原處。除了第一個“頭七”之外，同時也重視“七七四十九”，最后一個“七”。當(dāng)我講到“最少七天”的時候，一位學(xué)員就反對說：“七天太久了。”結(jié)果很有意思的是，他旁邊的同學(xué)，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當(dāng)場對他說：“七天不久?！蔽衣牭剿麄冞@么講，立時確定一件事：中國在變。

整個中國文化真正要重建，一定要從具體的事情做起、做好。

第一個“做”，我們要重新把喪禮辦得認(rèn)真一點(diǎn)，至少要七天。

第二個，我們要把被安放在塔上等高處的骨灰請下來，找到一塊地方讓他入土為安。這樣后代的子孫可以上墳，去上香、掃墓。

“民所重食、喪、祭”，又回到第一個字，“食”，掃墓的本質(zhì)就是好好地請我們祖先吃一頓飯。中國人見個面，無論如何肯定是要吃飯的，飯肯定是要吃飽的，這個思維貫穿一切。所以到清明的時候，我們就請我們在地下的祖先好好地吃一頓飯。中國以前的老規(guī)矩是，掃墓往上掃要掃五代。等到不掃了，已經(jīng)過了五代怎么辦？很簡單，擺到祠堂去，以后的每年春天、秋天加以祭祀。

而中國的喪禮哭起來是哭得最徹底的。為什么哭得那么徹底？是因?yàn)槟愕乃烙衅浞至?。一個哭，不僅是給死者一個保證，也是給我們生者一種安慰。今天我們這樣哭，將來換人家哭我們，我們心里就很踏實(shí)。再一個，我們跟死者的情感，若沒有這樣子哭，其實(shí)沒辦法宣泄，一定得哭。以前講究喪禮哭要盡哀，要充分地把你的哀凄之情給宣泄出來。而恰恰卻是，我們后來很多的知識分子，受到一些思維固化，常常硬要裝著一種理性的樣子，自己親人去世的時候，不太哭。

其實(shí)他們不懂，經(jīng)歷喪禮、為親人的死哭泣，這個本來就是受教的過程。我4月在北京講課的時候，有一位學(xué)員是企業(yè)家，他告訴我他們家為了掃墓，每年要花三到五天的時間，但他有一個糾結(jié)：要不要帶他兒子去。他兒子還在上小學(xué)。還要請假，影響課業(yè)。我說：讓他去，在學(xué)校所有的學(xué)習(xí)都還比不上掃個墓。在上墳的過程中，小孩子心里有些東西是會慢慢清楚的。即使學(xué)校也教他國學(xué)，但都是概念，隔了一層，只有讓小孩子活在那種狀態(tài)里面，那才是真的，才是最重要的教育。

所以今天整個中國其實(shí)最需要做的是這個事情，而不是叫大家都讀四書五經(jīng)。其實(shí)不應(yīng)該有那么多人讀，有人讀就好?，F(xiàn)在中國有件很不吉祥的事情，就是太多人彈古琴，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像現(xiàn)在那么人多彈古琴的。古琴是文人樂器，如果中國有那么多的文人，那是不祥之事，文人常常是最沒行動力的。

戲曲里免不了都有嗩吶。中國以前重要的場合一定要有嗩吶，沒有嗩吶就沒有分量，因?yàn)閱顓鹊穆曧戵@天動地。因?yàn)槲覀內(nèi)缃窕舅械亩Y樂都廢了，最后只剩喪禮還有嗩吶，于是我們現(xiàn)在想到嗩吶就想到喪禮。但是大家可知道，以前是所有的場合全部都要嗩吶的。如果有一天整個中國大地到處又都是這種嗩吶的響亮，所有的重要場合，尤其婚事，那中國肯定就會“立”起來了。某種程度上來講，嗩吶比古琴重要，因?yàn)槊總€人都可以碰到這個東西，所以其實(shí)這才是更有影響的。

常常在講，洋人從來沒辦法體會中國人的一種邏輯，叫做石頭剪刀布。為什么剪刀能夠贏得了布，布又贏得了石頭，為什么石頭還會贏得了剪刀？因?yàn)檠笕怂麄兊倪壿嬂锍３Ｈ鄙僖环N循環(huán)的概念。但這個東西我們就太清楚了，比如在我家，我老爸跟我講話我只能乖乖地聽，啥都不用講，我說了沒用??；我面對我兒子講，他得乖乖地聽；我兒子面對我老爸講話，我老爸得乖乖地聽。這就是循環(huán)，“天道好循環(huán)”。

中國人歷史就是這樣延續(xù)的，這個是“大信”。為什么中國的父母親特別不可理喻，特別要對小孩逼婚？因?yàn)槟菭砍兜街袊说男叛?。等到中國的父母親都不逼婚了，也不信其他宗教，那中國大概就全部都要得抑郁癥了，我們的“信”、“ 大信”就會倒塌。

劉文西，《黃土坡上嗩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