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往事

冉茂一

山城往事

冉茂一

1

白天，無意中在某個很火的論壇看到一個帖子，題目為《山城記憶》。帖子里羅列了一些已經(jīng)被拆遷的老城區(qū)。我從小生活的那個小地方，竟赫然在列。這個ID名為愛在渝州的發(fā)帖人還很細(xì)心，配了好多老照片。重慶的舊模樣，以陳舊的色澤從電腦屏幕里透出來?？粗切├险掌?，我忍不住開始想象自己當(dāng)年的摸樣。我激動地對正在廚房做飯的女友嚷道：“快來看，這就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彼阋凰悖覀冊谝黄鹑甓嗔?。熱戀期間，我曾經(jīng)給她談起過我的童年，談起過我生活的那個小地方。對于女友來說，那個關(guān)于她愛人的地方，只存在于我的口述中和她的想象中，都不能像照片來得那么具體和直觀。女友是外地人，大學(xué)考到了重慶。吸引她來這座城市讀書的原因不僅僅是麻辣鮮香的火鍋和絢麗璀璨的夜景，還有一本叫做《失蹤的上清寺》的小說。她以前如此評價過重慶：“這是一座能讓人沉進(jìn)去熱愛的城市，絢麗的夜景是上帝最好的饋贈。”她還開玩笑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選擇和我在一起。她的愿望是畢業(yè)之后能夠留下來，做一個重慶媳婦。半分鐘之后，女友走了過來，兩個乳房貼著我的后背，目光順著我的手指而移動?！斑@棵樹，看到?jīng)]，我以前從上面掉下來，摔斷了鎖骨?！薄翱吹竭@棟房子沒有，一樓是棋牌室，我媽老愛去那里打牌?！蔽疫呏钢聊贿呎f。女友把嘴巴湊到我的耳邊打趣地說：“親愛的，穩(wěn)住，穩(wěn)住，別哭了?！蔽覈@口氣說：“哎，看到這些照片，我才意識到時間過得太快了?！?/p>

晚上，女友看完韓劇，把身子慢慢地向我挪過來。我正用手機(jī)刷微博，走馬觀花地看著屏幕上那些無聊的明星八卦和虛假新聞。她將頭靠在我的肩頭上，像是在監(jiān)視一般地盯著我的手機(jī)屏幕看了一會兒，央求般說道：“親愛的，再給我說講講你童年的事情，我還想聽。”她這么一說，白天看到的那些老照片條件反射般出現(xiàn)在腦海里。不一會兒，竟像是出現(xiàn)在眼前一般的真實(shí)。

女友的要求還很苛刻，要我講一個即驚心動魄又和我有關(guān)的故事。為了討她歡心，我努力的在腦海中搜索著生銹般地記憶。不得不說，這的確是道難題，我顧忌的東西還很多，丟臉的不能講，荒唐的不能講，初戀更不能講（女友是個大醋壇）。

2

上世紀(jì)90年代中期，我大概五六歲左右，或許更小，反正還沒有念書。我們家住在一棟三層高的單位宿舍里。這是一棟六十年代修建的仿蘇聯(lián)式的建筑，經(jīng)過幾十年的“風(fēng)雨洗禮”，有一部分墻體已經(jīng)脫落，露出內(nèi)部的猩紅色的磚。每層樓一共有八間房，每間不到二十平方米。就在這么逼仄的屋子里住著一家三口，甚至更多。公共的廚房，一層樓兩間。公共的廁所，也是一層樓兩間。平時一般是四五家擠在一間十平米的廚房里淘米做飯和聊天。有時你到我家串串門，我到你家喝喝茶，日子就這么過下來。90年代的人都相對比較樸實(shí)，把鄰里之間的感情也當(dāng)做情感世界里的一小部分。我小時候就吃遍了各家的拿手菜，印象最深的是隔壁楊伯伯的回鍋肉和姜爆鴨子，至今一想起，我都忍不住要吞口水。再加上住在一起得大多數(shù)都是一個廠的工友，感情就更深了一層?？墒怯幸粋€人除外，那就是住在大門偏右的天林叔。天林很少和其他人打交道。并不是因為天林不合群，這全懶他的工作。其實(shí)，他并不是廠里的工人，只是附近山上的一個農(nóng)民。他有一個鐵做的板車，在廠里凍庫車間幫人運(yùn)一些水產(chǎn)品謀生。日子久了，也在廠里申請到一間宿舍。他每次運(yùn)完貨回來的時候，大家不是已經(jīng)開始洗碗了，就是出去打麻將去了。他自然沒有機(jī)會和其他人說上幾句話，也沒有機(jī)會去別家嘗嘗鮮。

天林叔是離過婚的單身漢，具體是什么時候離得婚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記事起他身邊就沒有過女人。后來我想，也許天林叔不需要女人，只愛他的板車。后來熱心腸謝大媽都替他著急了起來，幫忙介紹了幾個女人，可惜最終都沒成。不是嫌他沒錢，就是嫌他長得不好看。天林書長得的確不怎么樣，一張黑黑的長臉配上一雙小的可憐的眼睛確實(shí)沒有什么亮點(diǎn)可尋，而且還是一個蒜頭鼻，頭發(fā)也少得可憐。遠(yuǎn)看上去，就像是六十年代的難民。他一年四季的穿著幾乎不怎么改變。天冷點(diǎn)，一身褪色的迷彩服配上一雙些許脫膠的解放鞋。天熱了，就穿一件迷彩色的背心，把褲腳卷起來，露出黝黑健壯的小腿，依舊踩著那雙臟兮兮的解放鞋。迷彩幾乎成為天林叔獨(dú)特的符號。我是后來才聽說，天林以前差點(diǎn)成為一名軍人，由于某些原因，最終和他的軍人夢失之交臂，這幾乎成為了他一生最大的遺憾。我難以想象天林叔穿著軍裝意氣風(fēng)發(fā)的摸樣，因為這很難和眼前的他聯(lián)系在一起。即使他現(xiàn)在仍然穿著迷彩服。可以預(yù)見的是，天林的相親注定會失敗。哪個女人能接受一個穿著臟兮兮的劣質(zhì)迷彩服，不修邊幅皺紋深得像柳樹皮一樣的男人。那雙總是汗津津的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元錢一包的山城牌香煙一點(diǎn)燃，嗆人的煙霧必定將那些女人熏得不敢靠近。

傍晚我做完作業(yè)出去找小伙伴玩的時候，時常看到他坐在自家門口專注的擇菜。干瘦黝黑的臉寫滿疲憊。那些菜好像和他一樣，都沒有精神，微黃的葉子輕輕地低垂著。通常休息的時候他會把板車停在過道的一角。我和小伙伴會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偷地站上去，當(dāng)蹺蹺板玩，一上一下的，感覺整個地球都顛倒了。我曾經(jīng)就站在上面，享受著一起一伏的快感，幻想自己飛入了浩瀚的宇宙。他一旦聽到聲響，便會從屋里子跑出來，把我們趕走，末了，還要嚷上一句：“你這些小鬼，這可是我吃飯的家伙啊。”

我們始終還是怕他，畢竟他是大人。等他走后，我們還是會爬上板車亂蹦亂跳。后來，他的板車逐漸成為了我們大家公共的玩具。

3

天林有一個兒子，比我大八九歲左右。我們都叫他浩哥。對于小孩來說，看到比自己高大強(qiáng)壯的人，大概都會認(rèn)為對方身體里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不得不說，那時我們都很崇拜浩哥，覺得他又高大又帥氣。常常抱個籃球在我們面前晃悠。那個時候他的手臂上已經(jīng)有肌肉突顯了，加上汗液的滋潤更加的有魅力了。曾經(jīng)有人說過浩哥打完籃球的樣子像喬丹。當(dāng)時我還不知道喬丹到底長個啥樣。后來看到喬丹照片之后，才發(fā)現(xiàn)說這話的那個人真會拍馬屁，這也反應(yīng)了那個時候我們對浩哥崇拜到了什么程度。不僅如此，還有人說他像劉德華，也有人說他像馬拉多納的，說他像超人的也有。我們這層樓的男孩子幾乎都想做他的弟弟，天天追著他屁股后面喊：“浩哥好，浩哥好。”只要他對你點(diǎn)頭或者笑一笑，你或許就能成為他的弟弟了。這樣你在學(xué)校就不怕被別人欺負(fù)了。

在我們那片居民區(qū)，浩哥可謂是貨真價實(shí)的孩兒王。像什么踢球，游泳，釣龍蝦，樣樣在行。反正只要是群體活動，帶頭的都是他，也必須是他。我們那幫小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就特別有安全感，好像天塌下來了也不會害怕。

后來，浩哥變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那一年的夏天，重慶熱得出奇，對于從小被太陽曬到大的重慶人，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從我媽搖動蒲扇的頻率上來看，就知道今年重慶要用42℃高溫向中國證明它才是三大火爐之首。人們見面首先不是問你吃飯沒有或者你到哪兒去，而是抱怨天氣?！敖K于體會到了唐僧取經(jīng)的不易了，尤其是過火焰山那一集?！薄笆桥?，冷水放在涼席上都要不到三分鐘就開了?！钡鹊?。雖說語言上有點(diǎn)夸張，但人們只有用這樣戲謔的方式來宣泄對這個天氣的不滿。

那個時候，空調(diào)還沒有普及，可是光靠電風(fēng)扇來抵擋炎熱顯然只是徒勞，吹出來的風(fēng)帶著熱浪，灼得皮膚火熱難熬。于是大家都想到了游泳。當(dāng)玩伴告訴我將要結(jié)伴去長江邊游泳的時候，我著實(shí)猶豫了一下。就在猶豫的剎那，一股熱風(fēng)迎面襲來，讓我的額頭又平添了幾滴汗珠，在下一秒，我就答應(yīng)了。

一起結(jié)伴去河邊的一共有十二個人。帶頭的還是浩哥。這個時候，人群里又有人嘀咕說浩哥是游泳健將，有他在我們不用擔(dān)心會被水淹死。

不用想，河邊游泳的人肯定不少。為了避免遇上熟人，我們專門挑選了一段很少有人去的河段。很少有人去的原因是那里水很急。大家一想，有浩哥在，心里的顧慮也就沒有了。

我其實(shí)游泳技巧不好，在游泳池都游得不怎么利落，更別說大河里了。以前父親帶我去游泳池學(xué)了幾天，見我沒什么長進(jìn)。父親也失去了信心，不再花時間教我游泳，只叮囑一句：“千萬別下河游泳，不然我打斷你的腿?！焙缶筒涣肆酥??？粗』锇閭円荒樑d奮地脫衣服，我還是有些猶豫。畢竟這不是游泳池，這是長江。父親的那一聲叮囑又回響在耳邊：“千萬別下河游泳，不然我打斷你的腿?！蔽业纳眢w僵在江風(fēng)里動彈不得，像是被人施了法術(shù)一般。

“趕快下去呀，怕什么?！鄙眢w被浩哥推了一下，離水更近了。

長江的水，紅紅的，被風(fēng)吹過來有些苦腥腥的味道。

身邊的伙伴也開始起哄說我是旱鴨子，上不到岸。我盯著強(qiáng)大的壓力，走進(jìn)了水里。冰涼的感覺從腳底往上爬，最后終止在頸部。

前面下水的小伙伴們都游出老遠(yuǎn)了，浩哥才不急不慢地慢慢走進(jìn)水里，一邊用河水拍打身體，一邊瞇著眼睛看水面上的情況?？瓷先ハ褚粋€老練的救生員。

不一會兒，水面上傳來了小伙伴的歡呼：“有船過來了?！边@簡直就是一個讓人振奮的好消息，一群人的集體歡呼被江風(fēng)吹向遠(yuǎn)方。我突然想起來了，之前聽他們說過，有船過來就會帶起波浪，這個時候你只要游過去，就會有種乘風(fēng)破浪的感覺。水性好的人，是絕對不會錯過這種好機(jī)會的。

一直在一邊淡定做準(zhǔn)備運(yùn)動的浩哥也開始動身，朝著船的方向游泳去?？粗聘缫渤嘶ㄓ芜^去，為了不顯得脫離群體，我也只好硬著頭皮向前去，放佛退后一寸都是恥辱。

我的蛙泳勉強(qiáng)還能游上一段。再加上我游得慢而且小心翼翼，看上去還像一個會水人。

“游得挺好的嘛?！毙』锇榈墓膭罱o了我莫大的信心。

波浪是什么時候打過來的，我就不知道了。視線里，當(dāng)蔚藍(lán)的天空被略顯渾濁的江水代替時，內(nèi)心的恐懼也像江水一樣在蔓延。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距離近在咫尺。那個時候我的雙腳被水里的漩渦抓住，拼命地往下面扯，我感覺整個身體就快被撕碎了，連著喝了幾口水之后，我的體力越來越弱。大伙們誰都不敢動，或者說都在等待著救世主的出現(xiàn)。

當(dāng)然，這個救世主必須由浩哥來扮演。

就在我掙扎地只剩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浩哥游了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救了我一命，同時也讓大家對他的崇拜達(dá)到了頂峰。

因為當(dāng)時我的意識有些模糊，浩哥救我的過程我記不太清楚。事后，不止一個人跟我描述過我被救的過程。我也不知道到底哪個說得才最接近事實(shí)。不過，我還活著，這就是一件好事。

在我上一年級的時候，浩哥的媽回來過一次。那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農(nóng)婦，從穿著上看比天林叔體面不到哪里去。她穿著老土的碎花連衣裙，素面朝天，皮膚黑而粗糙?？吹剿业谝粋€聯(lián)想到的詞語就是貧窮。她回來是為了和天林叔商量兒子工作的事情。那時浩哥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但已無心再念書。天林叔想找前妻拿點(diǎn)錢，打點(diǎn)一下讓兒子進(jìn)入一個好的單位。等兒子的工作有了著落，端上鐵飯碗，日子自然會好過一些。那天我在家里看動畫片，不斷聽到摔碗摔杯子的聲音，清脆的破碎聲突兀的從窗外飄進(jìn)來，混入卡通人物甜甜的笑聲里。

折騰了一段時間，最后浩哥還是沒有找到工作，整天吊兒郎當(dāng)?shù)毓涫幵诮稚稀Ｒ皇蔷痛粼谟螒驈d里。似乎那個年代，有些調(diào)皮的孩子都混跡在游戲廳，這好像成為了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時我們對浩哥的崇拜感早已蕩然無存，并開始轉(zhuǎn)變?yōu)榭謶帧Ｓ幸惶欤覀儗W(xué)校附近發(fā)生了一起惡性斗毆事件。兩伙人在學(xué)校后門外的小坡上火拼。沖在最前邊的就是浩哥，他用鋼管將對方一個人的腦袋敲開了花。在星期一的早會上，校長特別叮囑我們放學(xué)回家路上要小心，不要在外逗留。過了幾天，我又看到浩哥，他在老糧店旁邊的一塊空地上抽煙，喝酒以及說葷段子。糧店旁邊那塊空地之前堆放了廠里的一些廢棄的鐵油桶，時間久了，那些油桶就被各色人等偷了出去，“變廢為寶”。漸漸的，這塊空地就成為了社會青年聚集的最佳場所。他們把各種管制刀具藏匿在墻體的縫隙里。到了晚上，人們一般都會繞開那條路而行。

又這么過了一年了。浩哥的痞氣越來越重了。他的頭發(fā)變黃了，是那種金黃，在太陽下反著刺眼的光，脖子上突兀的出現(xiàn)了骷髏頭的項鏈，走路的時候手甩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腳外八字，眼神里充滿了不屑，看著讓人心里發(fā)毛。浩哥早出晚歸，有時候凌晨才回來，父子倆常常吵架，有一次還發(fā)生了抓扯，好在鄰居們及時的勸阻才避免事態(tài)的進(jìn)一步惡化。

那天，我爸爸搖著頭說，天林的兒子早晚得出事。

我媽白了我爸一眼說，人家出不出事，管你屁事。

沒想到，事情還是出了。

4

那是一個下午。浩哥在外面招惹的仇人找到了這里。他們一共七八個人，染著不同顏色的頭發(fā)，叼著煙氣勢洶洶的樣子，讓人不敢靠近。帶頭的叫徐長江，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混混。他有一個老大叫毛三，80年代末靠非法走私賺了一筆錢。收手之后，他并沒有洗心革面，而是用錢養(yǎng)了一幫打手，做起了收保護(hù)費(fèi)和敲詐勒索的勾當(dāng)。徐長江就是毛三引以為豪的金牌打手。辦事利落，下手還狠。后來，鄰居們都用同情的口吻感嘆道：“浩兒怎么就惹了那一幫人。”當(dāng)徐長江站在門外，用極其下流的語言侮辱浩哥的時候，浩哥竟沒有還半句口。也許意識到勢力的強(qiáng)大，浩哥以往的威風(fēng)早已不在，躲在家里不敢出來。那伙人不停地踹門不停地咒罵：“陳浩，你他媽的有本事就出來，你打傷我兄弟的事，我跟你沒完?！闭f完對著木門又踹幾下，老舊的木門發(fā)出幾聲沉悶的回音聽起來像是呻吟。對方一點(diǎn)也不著急，抽了一輪煙，換了一個人繼續(xù)踹門，繼續(xù)罵。屋子里還是沉默得沒有一點(diǎn)動靜。那伙人突然著急了，找了一塊磚頭對著門大喊：“你他媽的在不出來，我砸鎖了?！焙聘绫槐粕狭私^路，他深知對方說得出就做得出的狠角色，實(shí)在沒法，抄起一根長板凳就出來和那伙人廝打了起來。他一個人那里是七八個人的對手。沒多久他就被人用磚頭敲破了腦袋。這場打斗已經(jīng)演變成一場流血事件。對方很是興奮，徐長江說，要廢掉浩哥的一只手，讓他長點(diǎn)記性。這個時候，天林叔恰好回來了。看見自己兒子被別人打，急眼了。這個平時從來不和人爭執(zhí)的老實(shí)人，想都沒想赤手就沖上去了。浩哥一看到自己父親沖了上來，心里對徐長江等人的憤怒上升到新的高度。他大吼一句：“日你媽的。”不顧正在流血的腦袋，沖上去就是兩拳打得其中一家伙鼻子見了紅。對方見勢不妙，從腰間抽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鋼管對著浩哥腦袋又是幾下，“鐺鐺”幾下血飛濺出來，浩哥當(dāng)場暈死過去。天林叔徹底憤怒了，他飛奔過去，抱住打浩哥那個家伙，想把他推下路邊的堡坎。結(jié)果卻被對方四個人夾住了手腳，接著腰上就接連挨了幾下，直接給打跪下了。

警察來的時候，那伙人早已經(jīng)逃之夭夭。

半個月過后，我常常看到浩哥頭纏紗布站在過道里抽煙。一口接著一口，吸得很深。我總是從他身邊快速走過，繞過他爸那臺銹跡斑斑的板車。

大概過了一年，浩哥居然瘋了。這個結(jié)果似乎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對于浩哥瘋掉的原因，大家眾說紛紜，但官方的版本是被敲中了要害，活生生給敲傻了。

幾年后，這里舊房改造被拆遷了。這里住的人也就散了。

從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天林叔。聽說他為了給浩哥治病欠了不少錢，現(xiàn)在不拉板車了，跟了一個工地的包工頭。不過他的瘋兒子我到在車上看到過幾次。或許是長期服用含激素的藥物，他的臉像是被注水一般的浮脹起來。他歪著腦袋流著口水目光呆滯的望著前面。他就這樣站在馬路邊上，一動不動，或是輕輕挪動兩步，背影上看像極了中風(fēng)病人。人們都刻意的躲著他，好似他是一件讓人惡心的贓物?？粗@個樣子，我過了那么一會兒才想起他曾經(jīng)有一個響亮的名字一一浩哥。

5

“這場打斗改變了浩哥的人生，真殘酷。”當(dāng)我說完句話的時候，女友輕微地鼾聲傳了過來。她靠在我的手臂上睡著了。她修長的睫毛和紅潤的嘴唇，讓我忍不住親了一口。

我關(guān)掉燈，整個空間立馬被黑暗占據(jù)。我在心里說，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里吧。

◎冉茂一，1991年生于重慶。有作品散見于《中國校園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美文》等刊。

責(zé)任編輯：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