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存在與虛無
———評爾容長篇小說《相愛不說再見》

◆ 王新民

———評爾容長篇小說《相愛不說再見》

◆ 王新民

陽具的“權(quán)力”

在長篇小說《相愛不說再見》中，爾容對男人的虛偽和放蕩是寬容的，對于男人“陽具權(quán)力”的泛濫，爾容往往能夠為他們找出許多“人性需求”的理由。至少是默認了“陽具權(quán)力”的合理性。鐵娃與心淚溫馨的婚床，表面上看是一個愛情神話的圓滿結(jié)局，是一種文學意義上愛情“補償性愿望”的實現(xiàn)，實際上卻是對“陽具權(quán)力”的一次無奈的妥協(xié)。

在傳統(tǒng)男性中心批評的模式中，女性主義的批評，旨在挖掘隱匿于歷史和潛意識之中的女性權(quán)力，揭開文學中被忽視、被扭曲的女性形象，以至符號系統(tǒng)中的女性意義。在男權(quán)的壓抑中反思女性傳統(tǒng)或女性自我等課題的可能性。同時，也在此基礎(chǔ)上探討女性作家應(yīng)該如何在其文本中回答“我是誰?”和“我在和誰說話?”等女性問題。

女性書寫是社會文明和進步的一個文化符號，不論女性形象在文學世界里獲得何種崇高、獨立的身份和地位，一旦落到現(xiàn)實中，都依舊面臨強大的壓抑性命運；文學世界中的補償性愿望，一旦落實到現(xiàn)實，便宣告破滅。女性的匱乏再度浮現(xiàn)，即使是在“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等精彩寓言的文學敘事里，也仍然隱匿著無數(shù)女性的壓抑和苦悶。

在長篇小說《相愛不說再見》中，鐵娃的愛情是一筆糊涂賬，他的行止完全以陽具的需求為風向標，聽任瑣碎、零星的瞬間欲望，左右著他的生活軌跡。忠誠與性欲的沖突使他在精神上處于癱瘓狀態(tài)。在鐵娃那里，忠誠愛情與“陽具權(quán)力”的邊界，是由他自己規(guī)定的，鐵娃對偷情的喜愛遠遠勝過婚姻內(nèi)的快樂，在瘋狂中似乎完全可以找到更加強烈的沖動。歸根到底，鐵娃對婚姻的留戀不舍，其實只有一個蒼白的軀殼；他對于水蓮的情感，也只剩下零碎、卑俗的欲望。男人要的是女人的身體，女人要的是男人的心。

我們不能把女性作家這種關(guān)注女性的敘述，簡化為女作家書寫能力上的局限，或是過度沉迷于女性情感的一種迷思。爾容也關(guān)注一些宏大的，具有根本意義的東西，比如愛與生，平庸與尊嚴，底層與大地等等。也希望提示隱匿在婚姻愛情背后女性的憤怒，兩性關(guān)系中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對人類存在的深遠影響?！断鄲鄄徽f再見》的張力，主要是通過二元對立的沖突來實現(xiàn)的，如身體激情與精神渴求，善與惡，神圣與褻瀆等等。小說充斥著激情與道德的對立，也表現(xiàn)出對欲望的寬容態(tài)度，很多時候，鐵娃總是在欲望和神圣間掙扎，但是，鐵娃最終還是相信愛與性是接觸人性的最佳途徑。

香香是“陽具權(quán)力”學的試驗場，作者對香香開放性的身體敘述，遠遠疏離了以往那種閨閣話語中有關(guān)女性“貞操”的道德說教和“亂性”的責難，真實訴說了女性情欲與權(quán)力的正常關(guān)系。傳統(tǒng)逐漸逝去，道德中心已經(jīng)消解，永恒存在的是人類飽受欲望困擾的這個話題。事實是，在當今的女性經(jīng)驗本位和女性感覺中，她們已經(jīng)遠離了那種讓人感到窒息的“道德恐怖”。所以我認為，《相愛不說再見》的寓言意義在于，香香對于愛情想象的綻放及其終結(jié)，不僅僅再一次證明了男人的虛偽和“陽具權(quán)力”的冷酷，而且也為男權(quán)專制下的婚外女性，提供了無比“蒼涼”的啟示。

“鐵娃現(xiàn)象”是中國文化的產(chǎn)物。而中國文化是一種沒有超越，沒有拯救的文化。一般的老百姓只關(guān)心在世俗中的享受，他們的生活理想也是一種“身體化”的理想：享盡富貴榮華、享受天倫之樂。正是這種世俗理想，使中國人成了世界上最形而下的民族。

在心理層次上，爾容的書寫深入到了女性潛意識層面，將其力比多轉(zhuǎn)移到文本之中。其實，小說寫作本身并非可以隨意控制的意識活動，而是潛意識的，連作者本身亦無法知道自身的寫作會把她引向何方。從水蓮和雜志社社長一刀這兩個女性身上，我們還可以看到爾容把女性的壓抑指向了集體潛意識，從而勾勒出了知識女性歷史和文化的總體面貌。一些女性主義者如肖瓦爾特相信，女性文化模式要比生理、心理分析和語言的理論更為有效。這是由于女性看待自己身體的方式，以及她們對性與生育功能的看法，都與她們所處的文化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這種深層次的考慮，亦能進一步協(xié)助我們梳理爾容如何書寫女性，如何替女性說話，以什么身份替女性說話，以什么名義為女性說話等問題。

女性的夢想

愛情是一種自虐，在自虐狀態(tài)下，水蓮無法忍受對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沒有見解，她總是試圖在精神世界里，尋找與現(xiàn)實世界的對應(yīng)；她一刻不得安寧，總是想把靈魂從肉體中剝離，卻又總是為這種剝離造成的疼痛所折磨；西西弗的命運是諸神施加的懲罰，水蓮的命運卻是自己在理性殿堂上高聲宣示過的抉擇，在猥褻的擠壓下發(fā)出痛苦的吟哦。

水蓮希望在追求純粹之愛的同時，能夠塑造男性的愛情品質(zhì)，而且她希望即使是面對差異，反復(fù)離合中這種塑造也最終能夠?qū)崿F(xiàn)。水蓮的愿望代表了21世紀中國社會女性主義進化的人性成就，她們已經(jīng)遠遠地走出了張潔的時代牢籠，已經(jīng)不是被動地被選擇，而是主動、進取地選擇著，選擇就是自由。在《相愛不說再見》中，爾容塑造了一個不僅知道自己愛什么、怎樣愛，同時具有主體性沖擊的“我要”的女性。水蓮在情感、人性的不斷逃離與回歸中實現(xiàn)了自我，卻也鋪陳了她與鐵娃之間的相互距離。水蓮在自由的愛情空間里游走，卻又本能地逃避著自由的侵擾。這既是女性最終的現(xiàn)實姿態(tài)，也是生活本身為女性準備著的理性姿態(tài)。

光能合成是植物進行有機物積聚的基石，惡劣環(huán)境致使葉綠素含量變化，對光合作用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甚至影響植物的生長發(fā)育，因此研究植物葉綠素含量至關(guān)重要[24]。研究結(jié)果顯示，除‘晉蕎4號’外，隨著脅迫程度的加深，各苦蕎葉綠素含量均顯著下降(圖1)。與正常供磷(P1)相比，在P2、P3濃度處理下，葉綠素含量降幅最大的是‘西蕎1號’，降幅達37.46%和52.74%；‘KQ10-11’和‘迪慶1號’次之；降幅最低的是‘晉蕎4號’，降幅為5.73%和13.57%?？梢姡偷土卓嗍w葉綠素含量降幅小于不耐低磷苦蕎，且葉綠素含量高于不耐低磷苦蕎，更有利于光合作用，對低磷脅迫表現(xiàn)出更強的適應(yīng)性。

與張愛玲那一代女作家的女性寫作不同，爾容的寫作是具有全新寫作內(nèi)容和文本特點的“新紅顏寫作”。爾容技巧地表達了中國女性埋藏得很久的生命欲望，而又把這種欲望置于自由的逃避之下。責任、道義、克制等人類美德，似乎瞬間化作來自遠古荒原的巨垣，橫臥在鐵娃、水蓮兩顆吸引得很苦又分離得很累的靈魂之間，異化為一種偽飾的崇高。爾容把女性生命的焦慮，化作一種崇高，叛逆了個性欲望而服從某種道義。實際上，這種女性生命欲望的自我壓抑和逃避，是一種身體的自虐。在《相愛不說再見》中，爾容把婚姻的悲劇，置于殘酷的對話系統(tǒng)中去演繹，而把自己間離出來，令人物癡迷沉溺其中難以自拔，卻期待無望。作品的間離狀態(tài)，使女性心理自控和辯難的復(fù)雜情狀客觀化，完成了對一種普遍真相的返照。爾容因此也就實現(xiàn)了不僅僅站在狹隘的女性立場，而是在人性的制高點上，對兩性關(guān)系中東方文化氛圍中的種種詰難的俯視。

由于爾容將香香置放在從屬的位置中，采取一種讓她自由言說自身壓抑問題的書寫模式，在生理層次上，爾容身為女性作家，相當能夠在其文本中發(fā)揮本身性別的書寫特質(zhì)。在她的女性身體的書寫中，充分表現(xiàn)了她對于女性自我的多重性的認識與肯定。此外，女性身體也成為她的認同對象，供給她模擬和凝視女性自我所需要的原型。在相當程度上，她的書寫乃是把女性身體當作集體想象處理。在沉默之中，女性身體在總體壓抑中所匯聚到的力比多——精神分析理論中一種能量形式的概念，往往被闡述為焦慮、歇斯底里甚至瘋狂的狀態(tài)。

試圖逃脫禁錮的人往往被自己禁錮，這是因為，愛情是一個貝殼，你可以把它撞碎；而你被自己的靈魂包裹著，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改變它，即使你也不能。愛情總是把自己說成神話，它許諾給我們超出我們經(jīng)驗的種種希望，而它自己卻并不愿意停留在人間；我們通過愛情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實的世界，那只是愛情讓我們看到的愛情的世界。香香由盲目愛戀到痛苦、瘋狂、甚至到最后瀕臨絕望，她的瘋狂源自對自身處境逐漸清醒的認識，想有所改變卻無能為力，它是社會的某種階層的生成機制和文化差別的結(jié)果。社會強勢力量竭力壓抑人性中潛藏著的原始力量和激情，而這種原始力量和激情是對自由的渴望、對人際交流的向往和對回歸人性的期盼。這些都是人的正常需求，但在涉及社會各種關(guān)系的利益機器的運作下，卻以一種非正常的歇斯底里式的瘋狂方式表現(xiàn)出來。在這個意義上，香香背負各種罪名的瘋狂是無辜的。

作者將目光和思緒，放在人類社會的現(xiàn)代進程與精神難點上，努力發(fā)現(xiàn)并詮釋其中的困惑，將愛情、生命的價值，整合為體現(xiàn)辯證、深刻與成熟的精神氣場。這個氣場，不僅拓展了人們的思路，使人們最終意識到：真正合理的現(xiàn)代生存，除了經(jīng)濟和物質(zhì)的維度之外，還應(yīng)當有一種文化和人本的維度。從某種意義上講，后者甚至更為重要。

爾容在《相愛不說再見》中，能夠以痛苦、冷峻而無奈的態(tài)度，放縱鐵娃荒誕地沿著誘人墮落的方向滑落，最后又向愛情的起點回歸，留給了只相信“陽具權(quán)力”的鐵娃一次浪子回頭自我救贖的機會。而且爾容自己還不得不成為種種齷齪失范的人間丑行的講述者、見證者和挽救者。與其說是作者在解讀鐵娃的墮落人生，不如說是鐵娃的墮落人生諷喻式地注解了作家個人的“生存美學”。

清醒的生命意識，帶來的似乎是思想的分外沉重，作家在鐵娃身上看到了“沉思”與“行動”之間那種令人窒息的緊張后，她繼續(xù)追問：“人該如何生活？”人該如何生活呢？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問題，但不是《相愛不說再見》閱讀后的作業(yè)，而是一份難得的生命啟示。作家爾容在作品中對主人公及其置身的環(huán)境，以現(xiàn)實主義筆法予以大面積精確描述，而且總是注意尋找、提取關(guān)乎靈魂的元素和信息，追索和逼視現(xiàn)代都市中彷徨的靈魂能夠取得自由的可能性，力圖以別開生面的“物語”和文體給人以深度撫慰。作家面對鐵娃的躁動不安和人性的裸露，不是滿足于呈現(xiàn)，而是以一種冷靜和理性的目光，去看待作品主人公的精神變異，從欲望化的敘事中升華出精神的追問。

愛情的虛蹈

真愛始終是水蓮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是生活品質(zhì)的保證。在這個一切都顯得易碎和易變的娛樂化的時代，水蓮希望找到一點溫暖的力量，好讓她將愛情進行到底。但是，愛情沒有邏輯，也沒有固定的線路可循，水蓮以完美去要求、去尋找愛情，而收獲到的卻往往是缺失和遺憾?；蛟S，爾容寫的并不單是鐵娃和水蓮的愛情和婚姻，爾容寫的是一種生存相，一種精神狀態(tài)，一種也許無望的追求。作者敏銳而深刻地揭示了現(xiàn)代人特有的心理疾患和生存困境，同時盡可能地搜尋著人類走向彼岸的靈魂通道。

法國作家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中說，“人之所以經(jīng)常產(chǎn)生荒誕感，是因為這個世界無法滿足我們對意義的尋求”。愛情的意義肯定存在，然而它只能出現(xiàn)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我們既聽不到它的聲音，亦看不到它的容顏，在世俗、平庸的日常生活中，水蓮無法與愛情相伴，她只能像走失的孩子一樣踽踽獨行?？墒窃捳f回來，愛情真的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又如何呢？水蓮會發(fā)現(xiàn)，它身后仍然存在著無限深邃的未知，那里仍舊是一片混沌與迷蒙。我想，這既是西西弗命運的意義，也是人類自身命運的意義吧？令人悲哀的是，加繆早在數(shù)十年前就已經(jīng)洞察了人類的荒誕和虛無。而這種洞察依然讓今天的作家和讀者，一次次張大嘴巴，恍然大悟。

愛情是兩個精神世界的交融，是精神邊界的消失，幸福感正是從這種消失中獲得的。人歸根結(jié)底是孤獨的，只有這種精神邊界的消失，才終極性地意味著你找到了依傍，有了這個依傍，幸福感就會如同涓涓溪流漫過你的心田；反過來說，如水蓮一樣，當你明確意識到那個邊界的存在、當你強調(diào)那個邊界的時候，當你不得不在自己這一邊過哪怕是一部分精神生活的時候，無論你怎樣謳歌，愛情其實也不具備任何價值，沒有任何意義了，那只是一種幻象，它早晚都會消散為無形，無人能夠阻止。

婚姻的詩意從來都是人為了讓自己認為活得還像一回事而主觀臆造出來的，婚姻本來就沒有詩意。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狈蚱奚星胰绱?，何況其他？爾容自己也認為：“人喜新厭舊的劣根性，主觀夸大情人的性質(zhì)和價值的沖動性，又讓愛情成為水中花，鏡中月，只可遠觀，不可近玩。只可想象，不能面對。失望、悔恨、決裂。有人說，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情感能以如此高比例的失敗而告終。這實在怨不得任何人，只怨戀愛中的自己。因為人一旦進入愛情，一切的智慧都被繳了械?！比欢值踉幍氖?，世人都能看透愛情的虛幻，但人人又都向往愛情，一根筋地撲向愛情，甚至把愛情想象成為婚姻。

《相愛不說再見》書寫的是中年人的生存狀態(tài)，它呈現(xiàn)了幾個中年知識分子生存的全景模式。書中蘊含著作者細細體味的人生奧秘和處世哲學，暗示了人生的神秘、詭譎、陰晦和心理的驚徨，也從側(cè)面反映了人生的復(fù)雜、命運的無常，天機的難測。能夠讓讀者從中體悟到人的復(fù)雜與生活的陰謀，是人成長過程中的一個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相愛不說再見》不僅蘊含著鮮活的都市氣息、真摯的生活體驗、細膩的情感傾訴，而且語言清新流暢，自然率真，洋溢著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和鮮明的敘事個性。

在人生境遇中，爾容更多思考的是鐵娃水蓮這一代人生存狀態(tài)中所面對的種種問題：飄泊與棲居、命運與機遇、道德與欲望、愛情與誘惑、生之意義與價值等等。這里其實潛在地反映了在這一代人心里，有著一種對未來的或過去不可知的時空的無助和依賴。過去、歷史、未來、思想、愛情、興趣、職業(yè)、享樂、欲望……一切都是流動的、支離破碎的。鐵娃水蓮這一代人很不情愿地往返在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經(jīng)驗世界中，同時也受到商業(yè)文化所制造的種種神話的誘惑。爾容對生活的拷問，對歷史的反思，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相愛不說再見》中，欲望彌漫于人物與環(huán)境之中，營造了一個充滿絢爛色彩與流動意蘊的象征世界，在一種救贖氛圍濃烈的結(jié)局中，傳達了生命的空虛與期盼；欲望成為宣泄在文本世界的一種情調(diào)，使長篇小說的敘述風格，在整體上體現(xiàn)為一種欲望化的傾向，賦予了這個如此混亂不堪的世界，以某種精神上的深度。面對鐵娃身體的墮落靈魂的掙扎，作家流露了她的驚悚、惶惑與無可奈何的救贖善意，長篇小說的結(jié)局于是便在人性荒涼廢墟上增添了幾分溫暖的意味。

《相愛不說再見》引領(lǐng)我們對當下某種“沒有重量的生存”，不得不作深入打量和冷靜思考，讓我們在對人生、對命運的品味中，保持自己做人的從容和自尊；使我們看到自己靈魂的卑微，從而在生活中盡量放大自己的善，放下貪求與欲望，摒棄凡塵俗世的紛擾，給自己一片寧靜的天空。

《相愛不說再見》不僅僅是感情、婚姻的敘事和呢喃，更有品味人生百味的悲憫情懷和大愛。爾容是站在堅實的大地上，站在蕓蕓眾生里，觸摸著時空變幻后漂移的愛情和婚姻，那往往是最容易破碎的愛情和婚姻。作品讓我們感受的是生活的艱辛、身心的煎熬和精神的困境；卑微中的偉大和屈辱中的尊嚴；爾容向我們傳遞的是真切的寬容、關(guān)愛和善良。

爾容的思考

爾容的作品沒有氣勢如虹的宏大敘事，沒有高大豐滿的主題雕塑，沒有無懈可擊的情節(jié)設(shè)計，但是它有追問、透視靈魂的自覺和力度，有對個體靈魂細致入微的關(guān)懷。爾容還通過鐵娃不斷失落、不斷尋找的循環(huán)過程，傳達了高度物質(zhì)化、信息化和程序化的現(xiàn)代社會都市人的虛無性、疏離性以及命運的荒誕性和不確定性；傳達了都市人心底的孤獨、寂寞、無奈和感傷，同時不動聲色地提醒：你有沒有為了某種功利性目的，或主動或被動地抵押甚至出賣自己的靈魂？你的靈魂是自由的嗎！

在《相愛不說再見》中，爾容意圖重審男性所建構(gòu)的父系歷史體系。以自己對男人的獨特理解，書寫以女性為敘事本位的“女性歷史”，使“她的故事”變成“我的故事”。長期以來，在有關(guān)愛情、婚姻敘事文學中，女性常常被認為是歷史傳統(tǒng)的缺席者，甚至缺席于沉默與瘋狂之中。女性的缺席，進一步再度使她們成為隱性的物體，男性的聲音則理所當然成為歷史唯一的真相。然而，真正的謎底與吊詭則是：陰性的壓抑乃是一種總體的文化壓抑，不僅壓抑女性，也壓抑了包括男性本身的陰性氣質(zhì)。

在現(xiàn)代商品社會，當人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加大時，便會產(chǎn)生一些模糊的或騷動的遐想，在遐想中，人們常常會將自己所缺少的各種品質(zhì)或權(quán)力賦予自己。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多種性格、野心和必然產(chǎn)生的幻覺，于是，我們便可以在經(jīng)濟的壓迫中找到被羞辱的肉體，在瘋狂中找到可以理解的沖動，在愛情婚姻中找到卑微的人生。更可以在殘酷的微妙世界中找到自賤自卑的命運。面對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歸根結(jié)底，《相愛不說再見》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讓個人靈魂的尊嚴浮現(xiàn)出來，經(jīng)常投以光線，敲響警鐘，以免我們的靈魂被人性的丑惡糾纏和貶損。從某種意義上說，鐵娃傳達了爾容對深陷物欲橫流的工業(yè)社會中，普通知識分子的關(guān)注和思考：鐵娃其實也是工業(yè)文明的受害者，在他那看似瘋狂的“陽具權(quán)力”背后，也隱藏著一個有一定思想緯度的聰明人。

爾容的筆下似乎“有人性在呱呱啼哭”。小說主題一直都是那么的尖銳、固執(zhí)，甚至令讀者不寒而栗。鐵娃所有形而下的“力比多”瘋狂，隱藏的是生命的壓抑，埋藏的是精神的極端紊亂。小說中的人物既凌空虛蹈，又完全真實，文字比畫面更能深入內(nèi)心，而且作家沒有絲毫的矯情。爾容用平和冷峻的敘事手法，向我們講述了這個看似理性、秩序的世界背后的荒誕、殘忍和瘋狂?！断鄲鄄徽f再見》對于欲望以及丑惡的描寫，一方面使歷史的“真實”隱沒在欲望的陰影與暗流中；另一方面也營造出一種濃濃的幻滅情調(diào)與虛無色彩。另外，《相愛不說再見》的敘事大含細入，如錐畫沙；議論不溫不火，談言微中，間或還流露出佛禪意趣的哲理韻味，也特別耐人咀嚼，引人回味。

閱讀《相愛不說再見》，是一個非常流暢的過程，這應(yīng)該得益于爾容的敘述方式；這部長篇小說里有最忠實的世相記錄和描寫，當然也有少許的夸張和隱喻。它是一部長篇寓言式的諷世小說。作家把自己最痛苦的思考，藏在一種戲謔和黑色幽默的背后。其實，文學的真實性，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相愛不說再見》的深刻意蘊，就藏在作家的譴責止于了猶未了之中。正是因為如此，這部小說才在作家的無意經(jīng)營中，具有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隱喻性和尼采式的寓意色彩。于是，當我們閱讀《相愛不說再見》的時候，似乎就能感覺到爾容的靈魂深處，有什么東西被噬咬、被撕裂著。作家的心是疼痛的，但是她的筆下卻充滿著生命的激情，充滿著源源不斷的情感，復(fù)雜而飽滿的情感。正是這種情感，令她的作品充滿了鮮活與靈氣。

在《相愛不說再見》中，爾容以性靈文字，化出萬千情思和感慨，在女性自我生命體驗和女性本體欲望表達等方面，表現(xiàn)得比過去更為內(nèi)在、明顯和豁達。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更進一步個體化，爾容從兒女情、家務(wù)事等庸常生活支點切入社會。這本是女性文學的一大進步，但隨著社會變革速度的加快，寫作已經(jīng)進入“她世紀”。“她世紀”是女性的世紀，意指女性概念強化，女性意識全面覺醒。她們更加關(guān)注身體和性，關(guān)注愛情和自我。另外，在《相愛不說再見》中沒有矯情和矯飾，只有生活的質(zhì)感；沒有堅硬的張力，卻不乏淡淡的哀愁與沉甸甸的深思。爾容在光亮的情感底色上，涂下的是蒼涼的文字，那蒼涼文字的背后，還有幾分無奈的慨嘆、思想的迷茫、人生的省悟、生命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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