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題”與《文心雕龍》之理論建構

吳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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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題”與《文心雕龍》之理論建構

吳建民

運用大量的“命題”進行理論建構是《文心雕龍》的一個顯著學術特色。命題凝聚著《文心雕龍》的思想精髓，因而對于全書的理論建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 第一，命題是《文心雕龍》各篇表述思想觀點的主要方式。第二，命題對于《文心雕龍》理論系統(tǒng)之建構具有舉足輕重之作用。第三，命題直接體現(xiàn)了本書的理論價值。因此，命題是揭開《文心雕龍》理論系統(tǒng)奧秘的一把鑰匙，對其展開探索是開拓“龍學”研究新局面的重要路徑。

命題；《文心雕龍》；理論建構

運用“命題”進行理論建構是古代文論最顯著的學術特色之一，因為在歷代文論中都有大量理論命題的提出和運用?！霸娧灾尽薄ⅰ拔馁|彬彬”、“發(fā)憤著書”、“文以載道”等凝聚著古代文論思想精髓的著名命題對于古代文論思想體系的建構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支柱和棟梁。而在三千年的文學批評史上，對“命題”做出最大貢獻的經(jīng)典著作當屬劉勰的《文心雕龍》，因為書中提出了大量的理論命題，諸如“心生而言立”(《原道》)、“感物吟志”(《明詩》)、“情以物興”、“物以情觀”(《詮賦》)、“神與物游”、“神用象通”(《神思》)、“各師成心，其異如面”(《體性》)、“因情立體”(《定勢》)、“時運交移，質文代變”(《時序》)、“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時序》)、“辭以情發(fā)”(《物色》)、“觀文者披文以入情”(《知音》)等，都是古代文論的經(jīng)典命題。在《文心雕龍》的五十篇文章中，絕大部分篇目都有命題的提出和運用，《明詩》、《詮賦》、《神思》、《體性》、《情采》、《物色》、《通變》、《養(yǎng)氣》等篇所提出的命題都多達十幾個。劉勰通過命題的運用而表達思想觀點，命題凝聚著《文心雕龍》的思想精髓。因此，研究書中所提命題的價值意義及這些命題對于該書理論建構的作用，無論對于《文心雕龍》還是對于古代文論的研究來說，其意義都是不言而喻的。

所謂“命題”，最基本的解釋是：“邏輯名詞。表達判斷的句子?！徽f凡陳述句所表達的意義為命題，被斷定了的命題為判斷。也有對命題和判斷不作區(qū)別，把判斷叫做命題的?！边€有類似的解釋：“邏輯學指表達判斷的語言形式，由系詞和主詞和賓詞聯(lián)系而成?！边@些解釋表明，“命題”本是一個邏輯學概念，其基本形式是“判斷的句子”或“陳述句”，也可以是一種單純“表達判斷”的短語；其基本內涵是“判斷”或“陳述”一種道理、觀點。這種解釋基本適用于古代文論命題。但是，本文認為古代文論的“命題”又具有這樣的獨特內涵： 凡古代文論之命題，應包含古代文學的某方面規(guī)律，具有一定的應用價值，如“詩言志”、“發(fā)憤著書”、“文以載道”等命題，都蘊藏著古代文學的某方面規(guī)律，可應用于解決文學活動中的具體問題。由此可以說，古代文論中那些體現(xiàn)著文學的某方面規(guī)律、具有應用價值的判斷性、陳述性句子、短語，即為古代文論之“命題”。按照古代文論命題的這種特點，《文心雕龍》一書提出的命題多達二百余個，這些命題是《文心雕龍》理論建構的最重要因素，也凝聚著全書的思想精華。

一、 “命題”與《文心雕龍》之理論表述

“命題”對于《文心雕龍》的理論建構功能首先體現(xiàn)在對各篇目思想觀點的表述上?！段男牡颀垺芬粫m然“體大而慮周”，圓融貫通，理論自成系統(tǒng)，但全書實際是由五十篇各自獨立的專題論文組成的，每篇都是圍繞一個論題展開論述。劉勰在各篇論述不同的理論問題時，用來表達理論觀點的一個重要方式就是命題。

這種情況在本書的“剖情析采”部分最為突出?！捌是槲霾伞弊鳛槿珪睦碚摼奂瘏^(qū)，思想深刻，觀點豐富，具有突出的以邏輯論證、思辨分析為主要方式進行理論闡釋的特點，因而，對于劉勰來說運用命題表達思想觀點就格外方便。因為“‘命題’一般都以短小精悍的句子體現(xiàn)了古代文論家對于文學理論的看法”，是文論家表述思想觀點最有效的方式。在“剖情析采”的《神思》、《體性》、《定勢》、《通變》、《附會》、《情采》、《物色》等篇目中，提出的命題都多達十余個。以《神思》篇為例，劉勰在此篇提出了“寂然凝慮，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神與物游”、“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積學以儲寶，酌里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繹辭”、“窺意象而運斤”、“規(guī)矩虛位，刻鏤無形”、“搦翰氣倍，篇成半折”、“意空易奇，言實難巧”、“意授于思，言授于意”、“秉心養(yǎng)術，無務苦慮；含章司契，不必勞情”、“文之制體，大小殊功”、“理郁苦貧，辭溺傷亂；博見貫一，有助心力”、“拙辭巧義，庸事新意，杼軸獻功，煥然乃珍”、“文外曲致，言所不追，至精闡妙，至變通數(shù)”、“神用象通，情變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應”等近二十個命題。這些命題不但有效表達了劉勰對于“神思”性質、特征、功能等問題的看法，而且涉及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多方面理論問題?；蛘哒f，本篇理論觀點的表述，主要就是借助于這些命題而得以實現(xiàn)的。如果沒有這些命題的運用，不但劉勰的思想觀點表達起來較為困難，而且《神思》篇的理論價值也將大大降低，因為這些命題凝聚了本篇的思想精華?！扼w性》、《定勢》、《通變》、《情采》、《物色》等篇目的情況也與此類似，都是通過大量的命題運用而使其理論觀點得到了最有效的表達。

在《文心雕龍》的“文之樞紐”和“論文敘筆”兩部分，由于研究對象和論述的內容不同，出現(xiàn)的命題相對較少。但在這兩部分的篇目中，命題對于表達劉勰的思想觀點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中《明詩》篇最有代表性，劉勰在本篇運用了十多個命題，其中不少命題都堪稱經(jīng)典，如“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這一復合句式構成的命題，實際上揭示了中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理，即詩歌創(chuàng)作是一個感物→生情→吟詩的過程。又如“義歸‘無邪’”這一命題承孔子的“思無邪”說，確立了以“無邪”為本的詩歌創(chuàng)作基本思想原則。而“詩者，持也，持人情性”、“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民生而志，詠歌所含”等命題則揭示了詩歌之本體所在?！扒楸貥O貌以寫物”、“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兩命題揭示了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抒情與寫物的關系。“順美匡惡”這一命題則賦予了詩歌以重大的社會歷史使命，即便在當代仍然具有重要意義。在“文之樞紐”的《原道》、《征圣》、《宗經(jīng)》、《辨騷》等篇及“論文敘筆”的《樂府》、《詮賦》、《雜文》等篇，也都有很多經(jīng)典命題的提出。各篇目中的命題不但非常有效地表達了劉勰的思想觀點，而且也構成了各篇目思想理論的支撐點，對于這些命題的把握和解讀，是研究和掌握《文心雕龍》的思想理論的鑰匙。

二、 “命題”與《文心雕龍》理論系統(tǒng)之建構

“體大而慮周”作為《文心雕龍》顯著的學術特色之一，表明此書具有系統(tǒng)的理論體系，而在此書的理論體系建構中，命題具有舉足輕重之作用。這種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文心雕龍》的各個方面的理論都離不開命題的支撐。從系統(tǒng)論的角度看，《文心雕龍》的理論系統(tǒng)主要包括文學本體論、文體論、創(chuàng)作論、作品論、作家論、風格論、文學功能論、文學通變發(fā)展論、方法技巧論、鑒賞批評論等眾多理論層面。在這些理論層面上，命題是支撐其理論存在的關鍵因素。

《文心雕龍》的創(chuàng)作論最能體現(xiàn)出命題對于理論系統(tǒng)建構的支撐性作用。創(chuàng)作論作為《文心雕龍》的最核心理論，是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包括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理、藝術想象、藝術表現(xiàn)、技巧方法及作家創(chuàng)作的心理條件等不同的理論層面。而這些不同的理論層面都是以大量的命題為理論支撐點。如對于創(chuàng)作基本原理的論述，劉勰認為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理就是感物生情、由情而文，即物→情→文。對于這一原理，《原道》篇提出“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明詩》篇提出“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詮賦》篇提出“睹物興情”、“情以物興，物以情觀”；《物色》篇提出“物色之動，心亦搖焉”、“物色相召，人誰獲安”、“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知音》篇提出“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等一系列命題，這些命題明確地揭示了文學創(chuàng)作就是作家感應外物從而產(chǎn)生情感、感情產(chǎn)生從而進行創(chuàng)作的過程。劉勰指出，作家“言立”的創(chuàng)作行為以及通過“言立”而導致的“文明”即作品的產(chǎn)生是以“心生”為前提的，所以“情動”才能“辭發(fā)”，而作家“心生”、“情動”又以“感物”為前提，所以“物”是創(chuàng)作的最終本源，作家“應物”才能“斯感”，“睹物”才能“興情”，“物色動”，作家才會“心亦搖”，并且作家在“物色相召”的情境下產(chǎn)生情感是一種必然的心理活動。劉勰正是通過這一系列命題的提出，而建構了他的完整、系統(tǒng)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理。想象論是《文心雕龍》創(chuàng)作論的一個重要層面，劉勰對藝術想象的論述也是通過一系列命題的運用而得以實現(xiàn)的。如《神思》篇提出“寂然凝慮，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神與物游”兩命題揭示了藝術想象的基本特點；“陶鈞文思，貴在虛靜”揭示了藝術想象所需要的心理條件；“規(guī)矩虛位，刻鏤無形”揭示了藝術虛構的特征；“拙辭巧義，庸事新意，杼軸獻功，煥然乃珍”揭示了藝術想象的巨大功能，劉勰正是通過這一系列的命題而建構了藝術想象論的理論系統(tǒng)。藝術表現(xiàn)論也屬于創(chuàng)作論的一個基本層面，對于藝術表現(xiàn)，《神思》篇提出了“神用象通”這一經(jīng)典命題，此命題體現(xiàn)了藝術表現(xiàn)的基本原則，因為詩文詞賦小說戲曲等各體文學及書畫樂舞等各體藝術之創(chuàng)作都是“神用象通”，甚至可以說，古今中外所有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都是“神用象通”的藝術表現(xiàn)過程，因此，“神用象通”這一命題實際體現(xiàn)了古今中外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表現(xiàn)原則。就此而言，劉勰的這一藝術表現(xiàn)論命題具有世界性的意義和價值。藝術表現(xiàn)離不開方法技巧，對于藝術技巧方法論，《文心雕龍》也提出了一系列命題，如“稟心養(yǎng)術，無務苦慮”(《神思》)、“才之能通，必資曉術”、“執(zhí)術馭篇”(《總術》)等命題強調了作家掌握藝術表現(xiàn)方法之重要性；“數(shù)逢其極，機入其巧，則義味騰躍而生”(《總術》)這一命題指出了技巧運用具有重要而奇妙的藝術效果；“文體多術，共相彌綸”(《總術》)強調方法的多樣性及綜合運用的重要性；“以少總多”(《物色》)、“首尾周密，表里一體”、“彌綸一篇，使雜而不越”(《附會》)、“夸而有節(jié)，飾而不誣”(《夸飾》)等命題涉及語言運用技巧、結構方法及藝術夸飾等，都是古今作家常用的方法技巧?？傊段男牡颀垺返膭?chuàng)作論是一個龐大復雜而完整的系統(tǒng)，在闡釋這一復雜理論系統(tǒng)時，劉勰提出了大量的命題，這些命題凝聚了創(chuàng)作論的思想精華，如果沒有這些命題的運用，《文心雕龍》創(chuàng)作論的表述和建構是難以完成的。

《文心雕龍》的作品論、文學風格論、通變發(fā)展論、鑒賞批評論、作家論等，也都是通過一系列命題的提出而得以建構的。如《體性》篇提出“情動而言行，理發(fā)而文見”、“因內而符外”兩命題，揭示了風格隨作家的創(chuàng)作過程而形成；“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正”揭示了作家的才、氣、學、習是影響風格形成的根本因素；“各師成心，其異如面”揭示了風格各異的根本原因等。再如鑒賞批評論，《知音》篇提出“知音其難，音實難知”、“文情難鑒”兩命題，表明文學鑒賞是非常困難的事；“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這一復合句式構成的命題揭示了文學鑒賞困難的基本原因；“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先博觀”這一命題揭示了“博觀”對于鑒賞批評的重要性；“無私于輕重，不偏于憎愛”揭示了批評家展開文學批評所應采取的基本態(tài)度；“目瞭則形無不分，心敏則理無不達”這一命題揭示了鑒賞主體條件的重要性；“深識鑒奧，必歡然內懌”這一命題揭示了鑒賞深奧作品能夠給鑒賞者帶來巨大的審美愉悅這一現(xiàn)象。正是這一系列命題的提出和運用，而使本書鑒賞批評論的基本框架得以建構和創(chuàng)立。由此不難看出，《文心雕龍》理論體系的各個層面都包含著一系列的命題，命題構成了本書理論體系的基本因素。研究解讀這些命題，是把握本書理論體系的基本路徑。

三、 “命題”與《文心雕龍》之理論價值

由于命題是《文心雕龍》理論建構的基本因素，凝聚著全書的思想精髓，因而，本書的理論價值及意義在很大程度上與命題密切相關。或者說，書中所提出的命題直接體現(xiàn)了本書的理論價值。這可以從兩方面理解。

第一，從各篇的研究內容、理論價值與命題的關系角度看，由于各篇所論述的內容不同，提出的命題數(shù)量及性質不同，其理論價值亦不同。據(jù)本人統(tǒng)計，《文心雕龍》提出命題的篇目約有四十五篇，占全書的百分之九十。書中凡具有重要理論價值的篇目，一般也都提出了數(shù)量較多、質量較高、影響較大的命題?！段男牡颀垺烽_篇的五篇文章即“文之樞紐”作為全書的“總綱”，惟《正緯》篇沒有提出命題，而該篇正是“文之樞紐”中理論價值的最弱者。首篇《原道》雖然所提命題不多，但“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文德大矣”、“因文明道”等都是古代文論中的經(jīng)典命題，特別是“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這一命題，就具有文以心為本的文學本體論及由心而言、由言而文的文學生成論雙重意義。而“因文明道”對唐宋古文家的文道觀及“文以載道”說都不無影響。《征圣》篇“政化貴文”、“事績貴文”、“修身貴文”三命題肯定了“文”對于政治教化、外交活動及個體修養(yǎng)方面的重要作用，在今天仍然具有實用價值?！蹲诮?jīng)》篇“義挻性情，辭匠文理”、“旨遠辭文，言中事隱”、“辭約旨豐，事近喻遠”、“余味日新”、“文以行立，行以文遠”等堪稱古代文論的核心命題?！罢撐臄⒐P”二十篇作為《文心雕龍》的文體論，以《明詩》、《詮賦》兩篇的理論價值最為重要，因為這兩篇都提出了十幾個命題?！睹髟姟菲摹傲x歸‘無邪’”、“應物斯感”、“感物吟志”、“順美匡惡”、“情必寫物”及《詮賦》篇的“體物寫志”、“睹物興情”、“情以物興”、“物以情觀”等命題都堪稱經(jīng)典。而文體論的其它篇目相對來說理論價值不高，究其原因，與提出的有價值的命題相對較少不無關系?！捌是槲霾伞倍钠鳛椤段男牡颀垺返睦碚摼奂瘏^(qū)，普遍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而這部分的大多數(shù)篇目都提出了較多的重要命題。其中《神思》、《體性》、《通變》、《定勢》、《情采》、《章句》、《附會》、《物色》、《知音》諸篇的命題都在十幾個以上。而《熔裁》、《隱秀》、《養(yǎng)氣》、《總術》、《時序》、《程器》諸篇也都有經(jīng)典性命題的提出。所以，《文心雕龍》各篇的理論價值與篇目中的命題是密切相關的。

第二，從《文心雕龍》各方面理論的具體情況看，書中所論述的各方面理論，其價值與命題呈現(xiàn)出正比關系。如創(chuàng)作論作為全書的核心理論，所包含的命題不但數(shù)量多，而且質量高。“心生而言立”、“應物斯感，感物吟志”、“情以物興”、“物以情觀”、“神與物游”、“窺意象而運斤”、“神用象通”等經(jīng)典命題，不但集中體現(xiàn)了劉勰創(chuàng)作觀的理論價值，而且凝聚了中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作論的最核心思想。風格論是《文心雕龍》的又一重要理論，書中所提“因內而符外”、“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正”、“情性所鑠，陶染所凝”、“各師成心，其異如面”、“摹體定習，因性練才”等風格論命題，也正是劉勰風格論價值的集中體現(xiàn)。這些命題不但對古代文學風格論的創(chuàng)建做出了重要貢獻，而且在今天仍然具有切實的應用價值。文學通變發(fā)展論是《文心雕龍》具有重要特色的理論之一，這一理論也主要以命題為支撐?！锻ㄗ儭贰ⅰ稌r序》兩篇提出的一系列命題揭示了文學繼承發(fā)展的內部規(guī)律與外部條件，不但對古代文學發(fā)展論的建構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對于當代文學發(fā)展論之建設仍有切實的應用價值。在作品論方面，《情采》篇的“非采而何”這一命題認為“采麗”是文章的最基本要求，這種采麗觀體現(xiàn)了古人對文學作品的基本審美態(tài)度；“文附質，質待文”揭示了內容與形式的辯證關系；“文采所以飾言，辯麗本乎情性”這一命題通用于古今文學作品論；“情經(jīng)辭緯”是古人的“立文之本”，也是當代人的“立文之本”；提倡“為情而造文”，反對“為文而造情”這一原則既適用于古代文學作品，亦適用于當代文學作品。《情采》篇的這些古今通用的經(jīng)典命題，其價值不言而喻。其它方面的理論如作家論、鑒賞批評論、方法技巧論等，其價值在很大程度上也都是通過命題而得以體現(xiàn)出來。上述情況表明，《文心雕龍》的理論建構是與命題的提出、運用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命題既是支撐《文心雕龍》各方面理論的支柱與棟梁，也是各方面理論之價值的直接體現(xiàn)。

雖然“命題”是劉勰表述思想觀點的基本方式和《文心雕龍》建構理論系統(tǒng)的關鍵因素，但目前對這一問題的研究卻未真正展開，因為迄今為止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寥寥無幾。當代學人對《文心雕龍》的研究興趣與熱情主要體現(xiàn)在對書中基本理論的闡釋、思想觀點的探索、文本章句的注釋與解讀、文獻資料的考證與辨析等方面。此外，“范疇”是“龍學”研究的又一熱點，研究者對此傾注了高度的熱情，下了特別的工夫，對“風骨”、“神思”、“體性”、“養(yǎng)氣”、“隱秀”等范疇的研究可謂細及毛發(fā)，深及骨髓，文章不勝枚舉，雖然取得了輝煌壯麗的研究成果，但其負面效應亦十分明顯，即重復研究不可避免，屢屢出現(xiàn)。實際上，“命題”對于《文心雕龍》理論觀點的表述、理論系統(tǒng)的建構、理論價值的體現(xiàn)等，是“范疇”所無法替代的?！懊}”與“范疇”都是構成《文心雕龍》理論觀點的基本因素，但是，當下對“范疇”研究的過熱和對“命題”研究的過冷，這種現(xiàn)象是極不正常的。產(chǎn)生這種不正?，F(xiàn)象的原因，在于人們對“命題”重要性的認識嚴重不足。因而，轉變《文心雕龍》研究的傳統(tǒng)思路，對書中命題給予更多的關注，并展開切實的研究和探索，從而開辟新的研究路徑，開拓新的研究局面，實為當下“龍學”研究的當務之急。

吳建民，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