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酌水滸之林沖vs楊志

張劍峰

【引文】

話說林沖打一看時，只見那漢子頭戴一頂范陽氈笠，上撒著一把紅纓，穿一領(lǐng)白段子征衫，系一條縱線絳，下面青白間道行纏，抓著褲子口，獐皮襪，帶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條樸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記，腮邊微露些少赤須，把氈笠子掀在脊梁上，坦開胸脯，帶著抓角兒軟頭巾，挺手中樸刀，高聲喝道：“你那潑賊，將俺行李財帛那里去了？”林沖正沒好氣，那里答應(yīng)，睜圓怪眼，倒豎虎須，挺著樸刀，搶將來斗那個大漢。但見：殘雪初睛，薄云方散，溪邊踏一片寒冰，岸畔涌兩條殺氣。一上一下，似云中龍斗水中龍;一往一來，如巖下虎斗林下虎。一個是擎天白玉柱，一個是架海紫金梁。那個沒些破綻高低，這個有千般威風(fēng)勇猛。一個盡氣力望心窩對戳，一個弄精神向脅肋忙穿。架隔遮攔，卻似馬超逢翼德，盤旋點搠，渾如敬德戰(zhàn)秦瓊。斗來半晌沒輸贏，戰(zhàn)到數(shù)番無勝敗。果然巧筆畫難成，便是鬼神須膽落。林沖與那漢斗到三十來合，不分勝敗。

【品酌】

林沖斗楊志，不少朋友對這一段感興趣，并問俺若是楊志擎出寶刀，林沖尚有幾分把握？怎么說呢，俺之所以沒寫這一段，是沒想好怎么寫。施耐庵將此二人的打斗，用詩文描繪出來，卻不知二人究竟用了什么招數(shù)、什么身法，讓俺如何分析？但朋友們針對兵器的幾個問題，反倒提醒了俺，因此俺今日就說說所謂的“神兵利器”對戰(zhàn)斗的影響究竟有多大。

本人向來不打誑語，但我手寫我心爾，所寫之事，或親身經(jīng)歷，或親眼所見，信與不信，各有斟酌，俺不強求，但求無愧于心。實不相瞞，俺不是神仙，也非什么大師，對武術(shù)而言，俺還處在探索階段，說是門外漢可能有些過謙，說是三腳貓倒正合適。特別是兵器，俺能用起來的，只有三樣——短棍（文棒）、齊眉棍、長刀，且這三樣，俺都是涉足不深，理解膚淺，因此今日之言，有對有錯，若說錯了，還望及時指正，萬不要笑俺。

“一個盡氣力望心窩對戳，一個弄精神向脅肋忙穿。架隔遮攔，卻似馬超逢翼德，盤旋點搠，渾如敬德戰(zhàn)秦瓊”這一段，有點意思了，乃是說林沖和楊志各自把樸刀往對方的身上猛扎，你來我往，不分勝負。這里面，用了兩個短語“架隔遮攔”、“盤旋點搠”，可不要小瞧了這兩個短語，此正是今日要寫的重點，明白了這兩個短語，也就明白了林沖如何斗楊志，進而明白了中國武術(shù)中的兵器搏斗是如何進行的。

不少朋友自幼就聽評書，評書中描寫武將打斗十分精彩，且多有點綴，尤其是對于寶刀寶槍之類的“寶兵器”描寫甚為細致，俺也愛聽評書，至今還記著這么幾段：羅通掃北，寶槍對大斧殺死祖車輪;朱元璋反元，八寶駝龍槍對九鳳朝陽刀殺敗脫脫;隋唐演義，四寶大將尚師徒渾身是寶，差點干死秦叔寶;七俠五義，北俠的寶刀戰(zhàn)敗毛寶;白眉大俠，徐良的金翅大環(huán)刀，白云瑞的金絲龍鱗閃電劈，名動江湖。哦，還有金大俠的小說《倚天屠龍記》，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出誰與爭鋒。

那時候還沒習(xí)武，聽多了看多了，自己也是心潮澎湃，幻想如果穿越到古代，也有這么一柄利器，那豈不是天下無敵？屆時要酒有酒要肉有肉，不用寫作業(yè)，不挨老師批，多好！

呵呵，誰沒有年幼過，誰沒有做過夢呢？

那么現(xiàn)在老大不小了，也早過了做夢的年紀(jì)了，讓俺說句實話吧——習(xí)武就得老老實實，且沒有捷徑，別信什么寶家伙。

俺不是說這世上沒有寶家伙，而是要告訴你，就算你有寶兵器，也不見得管用。

為什么呢？

咱先回想一下小說中寶家伙起作用的那些描寫，一般都是這樣的：某人拿起兵器打來，對方把寶刀一晃，“嗤”一聲，那位兵器兩截。

那么現(xiàn)實打斗中，能嗎？

首先俺不否認(rèn)真有這樣的兵器，削鐵如泥切金斷玉，舞扎起來劍氣逼人，但是，能就這么一下子把對手的武器削斷嗎？換句話說，假設(shè)楊志擎出了寶刀，能一刀就把林沖的武器削斷嗎？

俺的答案是否定的。

中國武術(shù)，乃至東方武術(shù)里，兵器的用法，從來就不是硬碰硬的。

俺舉兩個齊眉棍術(shù)對刀的例子。

第一個，武當(dāng)棍法。武當(dāng)棍法，雙手握棍，虎口相對，若左手握棍收于腰際，則右手虎口在后，虛握，向前捋棍，使右側(cè)棍頭擊出;若右手握棍收于腰際，則左手虎口在后，虛握，向前捋棍，使左側(cè)棍頭擊出。這時武當(dāng)棍法的入門打法，簡單實用。

若對方一刀劈來，俺迅速向右一邁步，同時左手握棍收于腰際，右側(cè)棍頭擊出，側(cè)面擊中敵方的刀身，且棍頭斜壓在刀背上，使敵方刀向己方左下側(cè)偏移，而后俺右手迅速變虛握為實握，左手由實握變?yōu)樘撐眨笫植粍?，右手持棍往前一個猛撞，則右方棍頭正刺中敵面部，若連續(xù)猛撞，敵方必撲。

第二個，少林火棍。少林棍法與武當(dāng)不同，握棍不是虎口相對，而是如同握槍一般，左手先右手后，虎口都沖著前面。若對方持刀，俺則將棍頭對準(zhǔn)他，待其一刀劈下，俺迅速向左一進步，左手虛握右手實握，將棍向右側(cè)斜上方一撩，則棍頭正撩在對方刀身側(cè)面，對方刀身應(yīng)向俺右側(cè)偏移，此刻俺手中的棍正好處于高高揚起的狀態(tài)，順勢力劈華山，直打?qū)Ψ筋^頂。

看出什么來了嗎？俺的棍子都是木棍，對方的刀卻是鋼刀，若按此法，則都會撥開，進而被俺進步擊倒。俺是否會拿棍子硬碰刀刃？中國武術(shù)的老祖先們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兵器打斗，是不提倡叮叮當(dāng)當(dāng)亂撞的，一定要“撥”、“撩”、“纏”、“攪”、“壓”才可。

武俠電影中動不動就是橫劈豎砍，如《臥虎藏龍》，“國際章”（章子怡）一把寶劍連斷楊紫瓊幾件兵器，實際上這是不符合武術(shù)中的兵器打斗原則的，會把老祖宗笑死的。

話到此處，咱們再看施老先生所寫的兩個短語“架隔遮攔”、“ 盤旋點搠”，是不是覺著很有道理？所以俺說，老施這家伙肯定練過。

下面咱們再說說刀。

俺剛說過，兵器打斗，講究的是“撥”、“撩”、“纏”、“攪”、“壓”，因此，即便你有寶刀也未必占什么優(yōu)勢，因為對方的兵器是不會和你硬碰的。俺們的先人們也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戰(zhàn)場上，幾乎沒有一個武術(shù)高手會把希望寄托在刀“寶”不“寶”上面，而是寄托在自己的刀法與身法上。

刀和劍不同，刀講究霸氣，劍講究輕靈，誰要是拿劍當(dāng)?shù)妒?，笑死三豐老神仙。

既然講究霸氣，那么速度就要快，要做到一刀劈落，鬼神皆驚，天地變色。日本人的東洋刀法就很有這個氣勢，雖然只是這一劈，也要練個千萬次，值得學(xué)習(xí)。

那么刀對刀作戰(zhàn)的時候，同樣是不能硬劈硬砍的，除非你豁出去了，刀不要了，廢了就廢了，那盡可以試試看，別心疼就行，否則，當(dāng)對方刀來了的時候，你的刀也要和棍一樣，往旁邊一撥才可。

“撥”可是很有用的。首先，如果你的力氣比對方小，那么在對方向你施加縱方向的力的時候，你只需輕輕一個橫向的力便解決了，避免了讓對方占有力量優(yōu)勢。其次，一撥的同時，要進步，無形中你就會欺入對方的內(nèi)線，從而在對方前力用盡、后力未發(fā)的那一瞬間，一刀結(jié)果他的性命。

這個道理和拼刺刀是一樣的。對方一刀刺來，我一撥他的刺刀頭，進步一刀刺殺。

好了，此刻再想想，假設(shè)你有一口寶刀，而對方是普通的刀，你敢仗著寶刀就大意么？楊志就算拿出寶刀，面對林沖這樣的超一流高手，他敢托大么？

抗日戰(zhàn)爭中，西北軍宋哲元部守衛(wèi)長城一線，建立大刀隊對抗日軍的刺刀，頗為傳奇，然而許多電影中卻對大刀隊的格斗方式有不小的誤解。不少影視劇中出現(xiàn)這個場面，日寇一刺刀捅來，我軍大刀隊員怒吼一聲，一刀劈斷對方槍身，然后再一刀砍死敵人。解恨是解恨，可惜不對。

大刀隊面對日軍的刺刀時，同樣是撥打?qū)Ψ降臉屔?，撥開后進步一刀殺敵，絕非拿著大刀往對方槍管子上狂劈亂砍。西北軍大刀隊，那是韓慕俠等一批武術(shù)家親自調(diào)教出來的，可不是一群只知道街頭搏命的蠱惑仔。

可惜，如今尚武之風(fēng)日漸彌散，世人皆以陰柔為美，快男快女越發(fā)多，哈韓哈日越發(fā)盛，陽剛之氣越發(fā)少，似這等橫行霸道的刀法也尋不見了，令我輩扼腕。電影《黃飛鴻》中有句話：“武術(shù)都失傳了，一旦有敵人打來，我們拿什么抵抗？”俺把這句話改改：“實用的武術(shù)都失傳了，一旦后人問起來，我們拿什么交代？我們可有顏面？有朝一日我們死了，又有什么面目去見祖先？”

而今刀法，殺敵之術(shù)不見，花式刀法盛行，到處都是單手刀法，須知，單手刀法是不適合戰(zhàn)場的，因為你單手力量小且難以運用腰馬力，是無法撥開對方的兵器的，這就是為什么日本刀法、中國的苗刀刀法、西北軍的破風(fēng)刀法均為雙手握刀的原因。

下面，俺把武術(shù)競賽套路中的招數(shù)與西北軍的破風(fēng)刀招數(shù)做個比較，大家就知道在兵器互搏中，什么是實用刀法，什么是“花刀”了。

套路刀法的主要內(nèi)容：

（1）纏頭刀：刀尖下垂，刀背沿左肩貼背繞過右肩，頭部正直。

（2）裹腦刀：刀尖下垂，刀背沿右肩貼背繞過左肩，頭部正直。

（3）劈刀：刀由上向下劈，力達刀刃，臂與刀成一直線。掄劈刀沿身體右側(cè)或左側(cè)掄一立圓;后掄劈要求與轉(zhuǎn)體協(xié)調(diào)一致。

（4）砍刀：刀向右下方或左下方斜劈為砍。

（5）撩刀：刀刃由下向前上為撩，力達刀刃前部。正撩前臂外旋，手心朝上，刀沿身體右側(cè)貼身弧形撩出;反撩前臂內(nèi)旋，刀沿身體左側(cè)撩出，余同正撩。

（6）掛刀：刀尖由前向上、向后或向下、向右為掛，力達刀背前部。上掛向上、向后貼身掛出;下掛向下、向后貼身掛出;搶掛貼身立圓掛一周。

（7）扎刀：刀刃朝下、朝上或朝左，刀尖向前直刺為扎，力達刀尖，臂與刀成一直線。平扎刀刀尖高與肩平;上扎刀刀尖高與頭平;下扎刀刀尖高與膝平。

（8）抹刀：刀刃朝左（右），由前向左（右）弧形抽回為抹，高度在胸腹之間，力達刀刃;旋轉(zhuǎn)抹刀要求旋轉(zhuǎn)一周或一周以上。

（9）斬刀：刀刃朝左（右），向左（右）橫砍，高度在頭與肩之間，力達刀刃，臂伸直。

（10）橫掃刀：刀刃朝左（右），向左（右）橫砍，與踝關(guān)節(jié)同高為掃，力達刀刃。旋轉(zhuǎn)掃刀要求旋轉(zhuǎn)一周或一周以上。

（11）按刀：左手附于刀背或右腕，刀刃朝下，平向下按。高與腰平為平按刀;接近地面為低按刀。

（12）藏刀：刀身橫平（刀尖朝后，刀刃朝外）藏于左腰后為攔腰藏刀;刀身豎直藏于左臂后為立藏刀;刀身平直（刀尖朝前，刀刃朝下）藏于右夠側(cè)為平藏刀。

（13）背刀：右臂上舉，刀背貼靠右臂和后背右側(cè)為背后背刀;右臂側(cè)平舉，刀背順貼于右臂為肩背刀。

（14）架刀：刀刃朝上，由下橫向上為架，刀高過頭，力達刀身，手心朝里或朝外。

（15）抱刀：刀柄朝前，兩手相交，刀背貼于左臂，向前平舉為平抱刀;左手持刀，左臂下垂，刀尖朝上，刀背貼于左臂為立抱刀。

（16）剪腕花：以腕為軸，刀在臂兩側(cè)向前下貼身立圓繞環(huán)，刃背分明。

（17）撩腕花：以腕為軸，刀在臂兩側(cè)向前上貼身立圓繞環(huán)，刃背分明。

西北軍破風(fēng)刀法：

（1） 迎面大劈破風(fēng)刀：雙手持刀站穩(wěn)，目視前方，刀頭朝上，猛一進步，舉刀過頭，猛劈而下，直奔對方頭頂。

（2） 掉手橫揮使攔腰：對方若招架，雙手立刻調(diào)轉(zhuǎn)刀頭，橫著一掃，直取對方腰部。

（3） 勢成順風(fēng)掃秋葉：無論是否掃中腰部，迅速再進一步，將刀在頭頂繞一個圓兒，斜劈對方大腿或者膝蓋處;此舉異常狠辣，若首敵未被一刀斷腰，則立刻會被一刀斷腿，若首敵已被一刀斷腰，則他后面的敵人還沒鬧清怎么回事，就會被一刀斷腿。

（4） 橫掃千軍敵難逃：無論敵方是否被一刀斷腿，我馬上彎腰矮身，腿成弓步，雙手持刀猛掃敵方腳踝;若首敵未被一刀斷腿，則立刻會被一刀斷腳，若首敵已被一刀斷腿，則他后面的敵人還沒鬧清怎么回事，就會被一刀斷腳。

（5） 跨步挑撩似奔雷：敵方的刺刀捅過來，我迅速往旁邊一閃同時向前進一步，再同時以刀背往上，猛撩敵方的武器，將敵方的武器撩得往斜上方高高顛起。

（6） 連環(huán)提柳下斜削：敵方武器被我的刀背撩得高高顛起的同時，我舉起的刀刃剛好對著敵方的脖子，于是我立刻以刀刃猛抹敵方的脖子，抹不到脖子抹腦袋，無論抹到何處，敵人都會因受傷而停止攻擊和防守，于是我趁機連環(huán)劈砍，直到敵人身首異處。“提柳”，以刀抹人。這一招當(dāng)年砍下多少倭寇的鬼頭。

（7） 左右搬攔憑快取：敵方以刺刀頻頻向我猛刺時，我一邊退步，一邊雙手握刀，左右格擋，以使敵刺刀偏離中線，不能刺中我。

（8） 移步換型突刺刀：連續(xù)格擋開敵人的刺刀后，尋機迅速一腳踏入敵方內(nèi)線，同時刀頭向前，一刀捅入敵人身體。

如何？一個是國標(biāo)，一個是戰(zhàn)場上的，哪個更牛，一目了然。

每當(dāng)俺看到武術(shù)套路競賽的時候，每當(dāng)俺看到人們拿著一把太極刀在慢悠悠耍弄的時候，俺都會想起祖先們橫刀立馬，血沃黃沙的場面。俺們的破風(fēng)八刀曾經(jīng)讓日本鬼子魂飛魄散，而如今，鬼子仍舊一板一眼的傳授著他們的劍道，而俺們及俺們的后代，又有幾個人知道破風(fēng)八刀？

失落了自己的文化，就等于忘記了歷史，而忘記歷史，等于背叛！

世上哪有什么神兵利器，中華武術(shù)中的精華，就是神兵利器，而我們在追求神兵利器的同時，卻毫不猶豫地扔掉了這把一直就在身邊的神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