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遷新居是福還是禍？

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

搬遷新居是福還是禍？

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

崖底新村

2015年3月25日，河南省三門峽市陜縣蒼龍灣社區(qū)崖底新村舉行了一場主題為“新村新貌新氣象，新人新事新風尚”的“道德講堂”活動?；顒又?，干部、群眾共同觀看了一部介紹崖底村搬遷新居的短片，短片介紹道：“搬遷讓崖底村的村民實現(xiàn)了交通、醫(yī)療、就業(yè)等方面的便利，徹底擺脫了過去貧窮落后的面貌。”

然而，本刊記者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觀看該短片時，臺下有不少群眾在竊竊私語，對于此次搬遷，他們有著不同的看法。

“迎來”整體搬遷

2002年年初，三門峽市委、市政府通過招商引資，引進了外資企業(yè)開曼鋁業(yè)公司，開曼鋁業(yè)公司通過資源整合成立了陜縣錦江礦業(yè)公司，該公司主要從事鋁礬土生產和加工，原材料生產地正是陜縣王家后鄉(xiāng)。采礦工作給當?shù)厝罕姷纳a生活帶來諸多不便，錦江公司決定出資將村民逐步遷出礦區(qū)。

王家后鄉(xiāng)崖底村距離礦區(qū)最近，是第一個整體搬遷的村子。搬遷工作從2008年上半年開始，時任崖底村村支書的牛寶玉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他曾多次與錦江公司洽談搬遷補償事宜，錦江公司當時已經給出每平方米620元的平房拆遷補償標準，但村民認為這個補償標準過低，沒有同意。2008年8月1日，牛寶玉被免去了職務，“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迸氂裾f。

牛寶玉被免職后，張寶銀通過王家后鄉(xiāng)黨委的任命，當上了崖底村村支書。張寶銀從2000年起就一直在外經商，這個時候突然被直接任命為村支書，村民們對此意見很大。

2008年12月30日，張寶銀在村里召開會議，宣布張儀方、張青位、馬俊芳、柴黑蛋等人為搬遷小組成員。但張儀方卻表示，在此之前，張寶銀等人其實已經和錦江公司談妥了，將房屋補償標準定為每平方米470元或460元乃至更低。“對于政策是怎么出臺的，我們并不知情?！?/p>

對于這樣的補償條件，村民們更加無法接受。但錦江公司的采礦工作并沒有因此停下，村民告訴記者，轟隆隆的挖機就在村民房屋不遠處作業(yè)，這些挖機破壞了地上的植被，將地面挖成了一個巨大的礦坑，而村民的房屋就在礦坑旁邊。更危險的是，采礦工作需要經常使用炸藥，爆炸把部分村民的房子都震得開裂了。

村民張世芳在向本刊記者講述自家遭遇時仍然心有余悸。他家房子距離采礦區(qū)只有十多米，2012年8月13日凌晨4時許，一場突如其來的山體滑坡將他家房子和屋內物品全部掩埋。所幸張世芳和家人當天恰好在市區(qū)辦事，這才逃過一劫。

不僅如此，村民還反映，在搬遷過程中，多戶村民遭遇到了強拆。張彥軍老人的房屋被強拆后，經陜縣有關部門與錦江公司協(xié)調，錦江公司與張彥軍、張海濤父子于2013年7月10日簽訂了補償協(xié)議，錦江公司賠償張彥軍父子共1083195元。

村民馬書振對記者表示，張家父子還算幸運，至少還獲得了一筆賠償，而其他被強拆的村民就沒那么幸運了。馬書振認為搬遷協(xié)議不公平，沒有在協(xié)議上簽字，卻不料，自家400多平方米的房子卻于2012年11月16日晚被錦江公司強拆。無家可歸的馬書振被迫走上了上訪之路，2013年8月23日，王家后鄉(xiāng)時任鄉(xiāng)黨委副書記張智華口頭做出了處理意見：補一套安置房，另外賠償財產損失20萬元，在安置房建成分配時，一并兌現(xiàn)。

然而，在安置房及賠償款還未兌現(xiàn)的情況下，2013年10月，馬家埋葬有26位親屬的13座墳塋又被錦江公司挖掉了。悲憤交加的馬書振再次踏上了上訪之路，由于談不攏補償條件，此事一直未能得到解決，就連先前鄉(xiāng)領導承諾的賠償也沒有了下文，馬書振拿著當時的錄音去找鄉(xiāng)領導理論，但對方不予回應。

不過，王家后鄉(xiāng)政府的聲明卻與村民的說法有出入，鄉(xiāng)政府表示：此次搬遷，在老宅具體拆除過程中，農戶不簽訂協(xié)議不拆除，家庭成員意見不統(tǒng)一不拆除，農民家庭成員不在現(xiàn)場不拆除，最大限度保證農民群眾的自身權益，不存在任何強拆強推行為。

喬遷新居之后

2009年4月5日，崖底村搬遷小組和建筑商范順強簽訂建筑工程協(xié)議，將崖底新村建設工程承包給了范順強。崖底新村建在張灣鄉(xiāng)，屬于三門峽市城區(qū)規(guī)劃區(qū)范圍內，相比于“七溝八嶺一面坡”的老崖底村，這里的交通條件的確可稱得上是十分便利。

2010年春節(jié)前，第一批40戶崖底村村民搬入了新居，如今，崖底村283戶村民絕大多數(shù)已經完成了搬遷工作。當?shù)氐男麄饕曨l解說道：“一條條親民政策，一項項過硬措施，暢通了民意，贏得了民心，奏響了王家后鄉(xiāng)崖底村整體移民搬遷安居樂業(yè)的幸福曲?！?/p>

然而，本刊記者在崖底新村采訪時卻發(fā)現(xiàn)，很多房子的天花板、橫梁和墻壁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裂縫。記者隨機參觀了幾戶人家的房子，發(fā)現(xiàn)均不同程度存在著裂縫。在村民張馬莊家，張的妻子告訴記者，裝修房子時，裝空調的師傅一鉆孔，墻就開裂了，師傅當時就說，從來沒有見過質量這么差的房子。

村民張栓振家的裂縫情況更為嚴重。張栓振一家于2011年入住新房，不過短短一年時間，房子就開始出現(xiàn)裂縫，而且裂縫越來越多、越來越長，目前，最長的已經達到了兩米多。張栓振說：“這房子住得真是害怕！尤其是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雨停了，里面還繼續(xù)漏水?！北究浾叩竭_崖底新村的當天下午正好下了一場雨，記者看到，雨水通過屋頂?shù)牧芽p滲透到了屋內。

村民張栓么說：“就這種存在嚴重安全隱患的房子，村民們還多掏了很多冤枉錢。”他向記者介紹說，搬遷是以土地同等置換的方式進行，簡單說，就是在老家有1平方米的房子，到新家就只能換1平方米的房子。

建筑工程協(xié)議上顯示，新村每套二層復式樓的面積為257平方米，每平方米造價470元。然而，村民老家的房子有平房、石棉瓦房、窯洞等，須統(tǒng)一折算成平房的面積才能進行同等置換。折算之后，大部分村民房屋的面積都低于257平方米?！澳敲?，多退少補，多出的部分，每平米村委給你退470元，少了的部分，每平方米要給村委補交1050元?！睆埶磁e例說，“假如我們是兄弟倆，我多了，他少了，我說把我多的這部分給我兄弟，村里面說不行?！?/p>

另外，所謂同等置換，也只是房子主體置換，一些配套設施，比如地下室、窗戶、外墻涂料等都是要村民另外交錢的。

而村民反映，這里面還存在許多問題，比如說，新村的房子都是4戶連成一排，存在兩戶共用花藝欄、頂層欄桿的情況，但是，村委在算這筆賬的時候，卻沒有考慮這些情況，本來一排房子只要5個花藝欄，他們卻算了8個的錢。

更讓村民氣憤的是，新房的面積根本沒有257平方米，經測量，發(fā)現(xiàn)竟少了足足20多平方米。光這一塊，每戶就多交了1萬多元。

對于房子面積不足的問題，村委的解釋是，把樓梯間量兩遍，面積就夠了。對于這樣的解釋，陜縣原縣長趙勇表示，如果量兩遍有法律依據(jù)，就證明是老百姓在胡鬧；如果拿不出法律依據(jù)，就說明是干部在胡鬧，就要趕緊把錢退給百姓。

然而，村委既沒有拿出法律依據(jù)，也沒有退還多交的錢款。村民們無可奈何，只有四處上訪，希望能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

村民張龍海說，他們去過很多單位，但很多時候，遞上去的材料都石沉大海。2014年10月8日，張龍海等人又來到陜縣檢察院，舉報村支書涉嫌貪污?？厣昕埔幻w姓科長說，村干部既不是國家干部，也不是涉嫌貪污國家的錢，不在檢察院的職責范圍之內。趙科長認為這事應該由公安局經偵大隊管轄。

村民們又來到陜縣公安局。經偵大隊的王隊長接待了大家，看過村民遞交的材料證據(jù)之后，王隊長表示，關于房子的面積，自己量的不算，有資質的單位測量的才具有法律效力。

張龍海等村民幾經周折，于2014年10月10日請到了權威單位三門峽測繪大隊，三門峽測繪大隊測量結果顯示，一排4戶住宅的總面積為925.21平方米，每戶約合231.30平方米。村民拿著測量結果再次來到公安局，王隊長卻說：“我們領導說了，你們這個房子沒有房產證，不屬于我們管?！?/p>

張龍海表示很無奈：“不是我們要求搬遷的，是政府要我們搬遷的，現(xiàn)在我們的房子沒有房產證，又是誰造成的后果呢？該追究誰的責任呢？我們老家的房子可都是有證的。”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還向本刊記者透露，因為問題一直沒能得到解決，崖底村也由過去的文明村變成了如今的上訪村，而村里和鄉(xiāng)里的干部則是不斷去截訪。老百姓上訪的食宿路費都自己負擔，但干部截訪的花費卻全部在村集體的賬目上報銷?！斑@幾年僅截訪一項村里就支出了近200萬元，都報在了村集體的賬目上。而另一方面，我們有的村民已經靠撿垃圾廢品為生了，甚至還為了爭垃圾打了起來?！?/p>

霧中的崖底村原址

今后如何生活

一位村民給本刊記者看了一篇題為《搬遷后，明白了什么叫幸福生活》的文章，這篇文章至今還被掛在百度貼吧、天涯論壇、新浪博客等網站，文章寫的就是崖底村搬遷的事，文中，村民張三祥說，呆在深山窩里，不進城連啥是路燈都不知道，現(xiàn)在，連啥是綠化他都明白了。

該村民說，張三祥是村干部，他自然是幸福的。原村支書張寶銀比他還幸福，張寶銀原來做生意都是虧錢的，如今他家一共分了7套房子，還有400多平方米的門面房以及價值60余萬元的車子。

而普通村民的生活又如何呢？村民張龍海介紹說，農村人最關心的是土地，老崖底村的總面積是478.6畝，而新村的占地面積還不到200畝，剩余200多畝土地如果能分給全村900多名村民耕種，每個村民大約可以分到0.3畝土地，至少還能保證基本的生活?！暗侥壳盀橹梗习傩找矝]有分到一寸土地，只好打工、要飯、偷菜、撿垃圾，總不能餓死吧。”

村民張馬莊也直言，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無法生存，“移民到這里之后，地也沒有給，老家的地也給挖了，當時說的是5年合同，5年以后復耕，可是到現(xiàn)在也沒有復耕，也沒有給錢?！彼虮究浾叱鍪玖艘环菖c錦江公司簽訂的占地補償協(xié)議，協(xié)議顯示，錦江公司占用張馬莊林地（或耕地）0.57畝，每畝一律補償1.7萬元，租占用時間從簽字之日起為期5年，若超出5年，按原價繼續(xù)補償。簽字之日為2008年4月13日。

村委會主任張成鎖于2014年6月制定的情況表顯示，2008～2013年，錦江公司共租（占）崖底村林（耕）地2127.253畝。租地之時，都規(guī)定了5年之后必須復墾。2008年12月28日，陜縣國土資源局還就督促錦江公司進行土地復墾一事對村民做出書面承諾，表示若在規(guī)定期限內，錦江公司不能組織土地復墾，則由陜縣國土資源局利用其交納的土地復墾押金組織隊伍進行土地復墾。

現(xiàn)在，5年的租期早就過了，錦江公司既沒有歸還土地，也沒有繼續(xù)支付租金，而所謂的復墾一事，則似乎被遺忘了。

本刊記者與村民張龍海等人來到崖底村舊址，此地已經是一個礦區(qū)，光禿禿的地面與周圍茂密青蔥的樹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張龍海說：“他們（錦江公司）是以租代征，名義上是租地，實際上是把林地耕地全部挖掉，挖成溝了?！庇浾吡私獾?，2000年前后，為了保護黃河，國務院出臺了相關退耕還林政策，明確規(guī)定，無論是經濟林還是生態(tài)林，都不能隨意砍伐。如果要砍伐，必須取得林業(yè)部門頒發(fā)的砍伐證。而如今，種樹的土都被挖了，更別說樹了。

張龍海表示，村民曾多次向陜縣林業(yè)局反映，要求他們制止這種破壞黃河生態(tài)林的行為。但本刊記者3月26日來到陜縣林業(yè)局采訪時，工作人員卻表示并沒有接到過報案。本刊記者將黃河生態(tài)林疑遭破壞的情況詳細說明之后，林業(yè)局工作人員記下了記者的聯(lián)系方式，表示一定盡快調查，并告知調查結果。截至發(fā)稿，記者未獲得任何反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