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名叫知足的花

■沈昕

夕陽下，庭院中，又響起了熟悉的京劇唱腔，外公瞇著眼睛坐在藤椅上搖晃著，腳邊的老貓慵懶地打著哈欠——一派安寧景象。

外公今年七十多歲了。他打過仗，身上留下了許多傷痕。談起那段艱苦的歲月，外公總是滿不在乎地笑笑：“這不是好好活著嗎，有什么可抱怨的？與那些連命都丟了的戰(zhàn)友相比，我知足啦，知足啦！”

外公住在鄉(xiāng)下，平日里沒有什么別的愛好，就是喜歡侍弄那些庭院中的花花草草。外婆總是埋怨他：“整天擺弄那些花啊草的有什么用，有時間去找找那些老戰(zhàn)友，給孩子找個好的出路啊！”舅舅大學(xué)畢業(yè)一直沒有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而在一個私人小廠里做個技術(shù)員。外婆為他的事心急火燎的，可外公卻說：“自食其力，又能學(xué)以致用，在基層磨練磨練，有什么不好的？”

要說外公的最愛，是那一株曇花?？赏夤恼疹櫫撕枚嗄?，卻連花骨朵都未綻出。我曾勸外公：“什么花啊，這么多年了，連個花都不開，幾片葉子有什么可侍弄的？趁早別養(yǎng)了吧?！笨赏夤偸悄冒研＄P子，仔細(xì)地給花松土，如同一位母親呵護(hù)著襁褓中的嬰兒那般小心翼翼。外公常常給花移盆，培土，修根，剪枝，施肥……忙得不亦樂乎。面對著這株光長葉不開花的曇花，外公倒能遷就：“養(yǎng)花嘛，圖的就是個喜歡。你看這葉子長得不是挺好的？我滿足啦！”為了給曇花最好的生長環(huán)境，外公甚至拖著活動不便的身子，跟著花農(nóng)去淘河沙。我不滿地嘀咕：“去了力卻不見效，真不知道外公怎么這么起勁?！?/p>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曇花終于打破了矜持，綻出了花苞。那夜兩點(diǎn)多，外公將我從睡夢中叫醒，興奮地說：“曇花要開了，快來看！”院中很靜，仿佛能聽見花朵呼吸的聲音。外公坐在藤椅上呷著清茶，耐心地等待著，而曇花卻依然一副含羞的模樣。一陣微風(fēng)拂過，似是吹醒了那株曇花，花苞慢慢地露出笑顏，如同少女輕啟秋波，三分明媚七分羞怯。四五朵曇花在一瞬間綻放，粉白色的花瓣半遮半掩地藏在深綠色的葉子里，在微風(fēng)輕撫下輕輕顫動。

第二天早晨起床再一看，花都謝了。想起外公辛苦了那么多年，就看到那么一瞬間的花開，不由為外公鳴起了不平。外公抿了口茶，一臉滿足：“都說曇花一現(xiàn)，那可是難得一見的啊，我們都看到了，苦點(diǎn)累點(diǎn)，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就是看不到，我們也享受到了養(yǎng)花的樂趣，又有什么不滿足的呢？人生啊，要知足??！”望著外公那愜意滿足的笑臉，我仿佛又看見了一朵曇花綻放在深夜中，萬古不敗。

細(xì)想想我們的人生，過程往往多是極其艱辛的，而最終的收獲也許只是一朵一現(xiàn)的曇花?？蛇@又何妨？只要知足就會常樂。漫漫人生路，縱有千種辛苦，萬般磨難，又有何懼？面對人生的起起落落，我們應(yīng)當(dāng)學(xué)會知足一笑，放下塵世的紛紛擾擾，悠然安閑過一生——這樣就等于為自己的人生之路鋪滿了鮮花。

落霞璀璨，老藤椅上外公又搖晃著哼起了京劇唱腔。那朵名叫知足的花，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