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愛

●貝兒

舍·得·愛

●貝兒

2015年5月初，在武漢打工的女子柯希，為了拯救不幸患上白血病的弟弟柯旭，決定打掉已懷孕4個多月的雙胞胎。以下是柯希寫給孩子、弟弟和丈夫的3封信——

舍

寶寶和貝貝（雖然你們未能面世，沒有正式的名字，可在我心里，你們就是寶寶和貝貝），我的心肝寶貝。天這么大，地這么廣，你們卻無緣看上一眼。你們不要怪媽媽狠心。媽媽只想告訴你們，媽媽愛你們，很愛很愛！先說說與你們的緣分吧。

2015年春節(jié)前，我發(fā)現(xiàn)身體有些異樣，就和你們的爸爸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興奮地說：“恭喜啊，你懷孕了，是雙胞胎！”我和你們的爸爸欣喜若狂。出了診室的門，你爸爸的臉還紅彤彤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兒了。

你們有個姐姐，4歲了。我和你爸爸一直想再要個孩子?？膳α撕镁?，都沒懷上?，F(xiàn)在，我們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媽媽！孩子們，前世要付出什么樣的修行，才能換來你們的青睞呀？

對于我們這個從鄉(xiāng)村到武漢來打工的大家庭來說，日子是艱辛的。你們的到來，給了我們莫大的快樂。家里人都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生怕我一不小心摔倒，會傷到腹中的你們。

你們的爸爸更把我捧成了公主。每天早上起床前，他已經(jīng)給我買好早點；晚上他接回你們的姐姐，又買菜做飯，一刻也不閑著……我打個噴嚏他都緊張，說是怕太大聲，嚇著你們。

如果生活就這樣繼續(xù)下去，該多好。或許是上天嫉妒我的幸福吧，厄運降臨了。3月11日，你們唯一的舅舅柯旭被確診為Ml型急性髓系白血病。醫(yī)生說，唯一的辦法就是進行骨髓干細胞移植。全家人瘋了似的跑到醫(yī)院，為柯旭配型。父母年老體弱，被醫(yī)生拒絕了。我想和大姐小妹一起去做，可她們倆堅決不同意：“你懷著孩子，配上了也不讓你捐。”幾天后，配型結果出來，大姐和小妹都沒配上。我的頭“嗡”一聲大了！

我本能地預感，我可能要失去你們了。這天晚上，我一夜無眠。第二天，我獨自悄悄去了醫(yī)院。聽說我要為弟弟配型，醫(yī)生答應了。我沒有告訴他我懷孕了。當醫(yī)護人員從我的血管里抽出血來，看著那殷紅的鮮血，我的心情復雜極了。

等待結果的那幾天，我一會兒希望自己配不上，這樣你們就可以在我肚子里安全地待著；一會兒又希望能配上，這樣我弟弟就有救了，我可是他僅存的活下去的希望了。

拿結果那天是3月27日，醫(yī)生一臉欣慰：“柯希，你和柯旭配上了。”我沒有說話，步履踉蹌地走出醫(yī)生辦公室。我不甘心，我愛弟弟，也愛你們。你們所有人，我都不愿意失去。

我再次去找醫(yī)生，如實告訴他我已經(jīng)懷孕4個月了。醫(yī)生驚呆了：“如果早知道這個情況，我們可能都不會讓你做配型?！蔽艺f：“弟弟我是一定要救的。我只想問問，能不能同時保住我的孩子?！贬t(yī)生遺憾地告訴我，如果我堅持要救弟弟的話，就必須放棄你們。

我怎么舍得啊，我的寶貝們。一邊是我朝夕相處、共同度過了24年的弟弟，一邊是我從未謀面、會陪我度過余生的寶貝，面對這個殘忍的選擇，我該如何取舍？然而，我必須要做出選擇。

所有家人都不同意我捐髓。時間像魔鬼一樣，緊緊地咬住了柯旭的喉嚨。醫(yī)生說，若再不確定骨髓源盡快進行手術，就會很被動了。

寶貝們，原諒媽媽的狠心。這一刻，媽媽做出了此生最殘忍的選擇：舍！救你們的舅舅柯旭，放棄你們。寶貝們，如果有來生，請你們依然選擇我吧，我們母子再續(xù)前緣，媽媽會窮盡所有的愛，讓你們成為最幸福的小孩兒。

得

柯旭，我相依了24年的親愛的弟弟。我該用什么語言，來形容我們之間的情感呢？

小時候家里窮，我們姐弟4人擠在一張床上睡覺，每天晚上，我們姐妹3個都要欺負你一頓才肯罷休。你是父母最小的孩子，也是家中的獨子，可你一點兒也不嬌氣，從來不向父母告狀。

長大后你仍那么調(diào)皮，我在家里做了好吃的，你總是第一個沖上桌，用手拿著吃。你20歲生日時，我給你買了個很便宜的手機，可你很喜歡，一直用到現(xiàn)在。你總跟我說：“二姐，等我有錢了，我要買最好的手機送你?！钡?，我可一直等著呢。

春節(jié)過后，你開始咳嗽低燒，還出現(xiàn)了胸口痛。3月11日，在醫(yī)院的檢查結果單上，赫然寫著：急性髓系白血病。你當天入院，之后一直沒有出過醫(yī)院的大門。

有一天我去醫(yī)院看你，當時病房正好沒人。你突然趴在我肩上哭起來：“二姐，家里本來就困難，治這個病又要花好多錢，我該怎么辦？”從前，你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弟，那一瞬間，我覺得你長成大人了。

經(jīng)過一個療程的化療，效果并不理想。醫(yī)生建議進行親屬間的骨髓移植。大姐三姐都沒配上，我，你懷孕4個月的二姐，配上了！經(jīng)過欲死的掙扎，我決定放棄胎兒，給你捐髓。這件事，我們一直瞞著你，怕你知道后，影響情緒，對病情不好。

可是有一天，你對媽媽說：“你們不用瞞我，我都知道了。我不做移植！我做移植，二姐就得打掉孩子。你們都忘了當時二姐懷了雙胞胎，全家人有多高興嗎？現(xiàn)在，要打掉這兩個讓全家人期待的孩子，來救我這個也許根本救不活的人，不值得！”

媽媽把你的這番話告訴我時，我哭得稀里嘩啦。弟，我一定會打掉孩子救你的，孩子我可以以后再懷，可弟弟只有一個。就算全世界放棄你，我也不會放棄你，因為你是我相依相守20多年的親弟弟。這其中的長情，唯有天地可鑒。

是的，二姐做這個決定，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希望你不要怪二姐，也希望你將來不要有任何心理上的負擔。你是我們柯家的獨子，你對我們?nèi)矣卸嘀匾?，你也許根本估量不到。爸媽得知你生病后，一下子都垮了。如果沒有你，我們這個家哪兒還像個家？為了爸媽，為了3個姐姐，你一定要堅強。二姐永遠不會后悔自己的決定。

等你好了，二姐給你買一身漂亮的衣服，再也不要你穿著領口都磨破的T恤在外面干活；等你好了，二姐一定要把你打扮得瀟灑帥氣，然后帶你去相親，找一個真心疼愛你的好女孩兒。

弟，你在微信里說：“姐，我對不起你和姐夫，我覺得這太殘忍了，畢竟那是兩條鮮活的生命呀?！笨墒俏矣X得這一切都值，只要你能好好地活著?，F(xiàn)在我已經(jīng)做了引產(chǎn)手術，你的雙胞胎外甥已經(jīng)去了天堂。你要養(yǎng)好身體，準備接受移植。你要答應我，要活得長長久久的，不要辜負了他們，不要讓他們白白在4個月的時候就變成了天使。

愛

親愛的李丹，我的丈夫，我的愛人。窮盡這世上的贊美和歌頌，都無以表達我對你的愛和感激。

2005年，我隨父母到武漢打工，那年我19歲，在為別人家?guī)Ш⒆?。一天傍晚，你來了。你是這家人的遠房親戚，是來做客的。你看我的眼光充滿了驚喜。我也覺得你帥氣，對你一見鐘情。很快，我們就陷入了熱戀。說實話，從相遇那一刻，我就期待著你的求婚?？芍钡?010年初，你才單膝跪下，對我說“請你嫁給我”。后來你告訴我，這幾年，你每一天都想求婚，可總覺得還不能給我幸福，直到你的工作穩(wěn)定下來。

婚后不久，我懷孕了，第二年，我生下了漂亮的女兒。你叫女兒“小小寶貝”，因為你一直叫我“小寶貝”。夜深人靜時，我看著你，看著熟睡的女兒，覺得上天對我真是太仁慈了，給了我這么美好的一個家。

我們都覺得女兒太孤單，一直想再生一個孩子。上天再次把仁厚的愛給予了我，我懷孕了，而且是雙胞胎。我該怎么形容你得知這個消息后的喜悅呢？就好像有一個得了“笑癥”的男人整天圍著我團團轉。你整天開心地對我們的女兒說：“小小寶貝，等著啊，你很快就要當姐姐了?！?/p>

可是噩夢來了。我們必須在雙胞胎孩子和弟弟之間作選擇。說實話，在撕心裂肺的選擇過程中，我想想弟弟，想想雙胞胎孩子，想到哪一頭都會淚流滿面。而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你。

直到我決定了，才驀然想起，孩子也有你的一半，我必須把這個決定告訴你。我對你說：“李丹，我決定打掉孩子，捐髓救弟弟，如果你反對，我可能過不了自己感情的這道關，甚至背著你打掉孩子，去救弟弟?！蹦愠聊税胩?，一句話也沒有說。我負氣地想，你同意我要做，不同意我也要做。第二天，你給我發(fā)了一條微信：“你自己決定吧?！碑敃r，我心里只有弟弟蒼白的臉，心思全不在你身上，我甚至沒有回復這條微信。

5月5日，你陪我一起去了醫(yī)院。醫(yī)生把一根長長的針打進了我的肚子，第二天，我的肚子開始劇痛。我知道，我的孩子們已經(jīng)沒有生命了。孩子引產(chǎn)后，身體上的劇痛和精神上的沮喪讓我痛不欲生。我被護士推出產(chǎn)房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你。我再也忍不住了，哭得傷心欲絕。你沒有哭，握著我的手說：“做了就做了，別想了，以后咱們還會有孩子的?！?/p>

你帶我出院回家，拼命給我做好吃的，說是醫(yī)生說的，我的身體好了，捐出骨髓的質(zhì)量才好，弟弟才更有希望。這都是你在我面前的表現(xiàn)。后來，我知道了你在我背后的樣子——

護士說，孩子被引產(chǎn)后，你執(zhí)意地要看一眼。護士給你看了，你隔著玻璃窗哭得不像個男人。護士這樣形容：“你懷孕時他有多高興，現(xiàn)在他就有多傷心?！弊o士還說，當我從產(chǎn)房出來時，你立刻擦去眼淚，握緊了我的手。

從前最不喜歡進廚房的你，現(xiàn)在每天都要在廚房里忙碌好久。不過你還是很笨，一定要我躺在床上一五一十地指揮，就連雞湯要放多少鹽，都要我親自口授。

靜養(yǎng)時，我在手機上翻出了“你自己決定吧”那條微信，突然意識到，這短短的幾個字，包含了一個男人的多少糾結、矛盾、痛苦和掙扎。我把你叫到身邊，說：“對不起，我當時沒有認真考慮你的感受。你發(fā)這微信時，心里很痛吧？”你忽然紅了眼圈，告訴我，你也愛小弟，你與他朝夕相處了幾年，對他就像對自己的親弟弟一樣。我父母年紀大了，也沒什么經(jīng)濟能力，以后弟弟娶媳婦的事，3個姐姐是要挑大頭的，等他結婚時，你肯定要湊錢幫他置辦好。這些你都知道，沒有一點兒意見。得知弟弟病了，你恨不得把自己的骨髓給他。一開始，你很慶幸小弟有3個供體，可得知只有我配得上后，你既高興，又失落。

你說：“發(fā)出那條微信后，我多想你最后決定，不做手術，留下孩子?？晌矣衷谛睦锪R自己卑鄙。如果弟弟因此失去生命，我不會原諒自己的?！?/p>

可是當看到自己的骨肉以這種方式來到人間，你又心如刀絞，痛哭失聲。

你說：“送你去醫(yī)院時，女兒問，媽媽去醫(yī)院干嗎？我只好說，媽媽生病了。我以后該怎么告訴女兒，她盼望了這么久的弟弟妹妹沒有了?！?/p>

我緊緊擁抱著你，心中對上天感恩了一千遍一萬遍：我何其有幸，能有你這樣的男人守護，能有你這樣的愛人疼惜。

李丹，我知道你現(xiàn)在每天都在給弟弟發(fā)微信，鼓勵他要勇敢堅強。你說，你只會說些普通直白的話，高深的話，你也不會說。親愛的，你不用說那些玄虛高深的話，你的每個字，小弟都會銘記。為了你，他也一定會勇敢的。而我，只想對你說，好好把我養(yǎng)肥養(yǎng)壯實。等我完成了救弟弟的心愿，我一定會好好地給你生個孩子，紀念那一對遠去的天使。

（摘自《知音》2015年6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