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影
(華東師范大學,上海 200241)
從《短歌行》談起
——淺談曹丕詩歌情感之真?zhèn)?/p>
蘇珊影
(華東師范大學,上海 200241)
文學史上,曹丕的偽情一直與他的詩才如影隨形,人們肯定他的創(chuàng)作,否定他的真情,而這種尖銳的矛盾突出地表現(xiàn)在《短歌行》上,饗宴的荒誕與喪親的悲痛激烈碰撞。本文回歸文本,從《短歌行》出發(fā),揣摩詩人復雜的內(nèi)心與情感的真?zhèn)巍?/p>
短歌行;情感;真?zhèn)?/p>
曹丕以《典論·論文》在文論史上熠熠奪目,開七言詩之先河而文史留名,又因帝王的政治身份與德操備受詬病。他的思親之作《短歌行》,情詞悱惻,讀來哀情徘徊,然魏書記載,延康元年七月,軍次于譙,大饗六軍及父老百姓,設伎樂百戲。此時距魏武帝曹操逝世僅數(shù)月,“處莫重之哀而設饗宴之樂,居貽厥之始而墮王化之基”①,文帝如此縱情歌舞,無怪乎黃節(jié)得出“此詩詞雖哀切,而全屬偽飾”②的結論,而這首本該感人至深的《短歌行》也成為曹丕文以偽飾的確證。一千多年來,曹丕因詩中難辨真?zhèn)蔚那楦谐蔀槲娜四涂谡D筆伐的對象。劉勰在《文心雕龍·才略》篇中拋開魏文帝的政治身份,破除文苑陳見,作出客觀的評鑒:“魏文之才,洋洋清綺,舊談抑之,謂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詩麗而表逸;子桓慮詳而力緩,故不競于先鳴,而樂府清越,《典論》辯要;迭用短長,亦無懵焉,但俗情抑揚,雷同一響,遂令文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未為篤論也。”今天,我們不妨重讀詩歌,從文本出發(fā),揣摩作者復雜的情感世界:
“仰瞻帷幕。俯察幾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③頭頂?shù)尼∧贿€在,身前的幾筵依舊,帷幕下幾筵旁卻只余一人,物是人非的鮮明對比,給人心直面的打擊?!吧耢`倐忽。棄我遐遷?!睏墸瑨仐?,舍棄,驀然回首,已是孑然一身,面對親人離去,縱知無奈,難免憤恨?!懊艺懊沂?。泣涕連連?!贝司淙∽浴对娊?jīng)·小雅·小弁》:“靡瞻匪父,靡依匪母?!迸c《小雅·蓼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離開父母,失去后盾,茫茫人海,再不會有父親那樣的臂膀,母親那樣的體貼,余生的路,只能孤獨地一個人走,前路模糊,內(nèi)心也一片荒蕪?!斑线嫌温埂c暡蔌Q麑。翩翩飛鳥。挾子巢棲。我獨孤煢。懷此百離。憂心孔疚。莫我能知?!庇温?、飛鳥得享天倫,獨獨我愁緒滿懷,形單影只,憂心忡忡,莫知我哀?!叭艘嘤醒浴n令人老。嗟我白發(fā)。生一何早?!痹缰耪Z,憂令人老,相由心生,竟由我親身印證?!伴L吟永嘆。懷我圣考。曰仁者壽。胡不是保。”父死曰考。論語仁者壽。我父仁德,奈何不壽?王夫之評點此詩:“銜恤詩極不易下筆,子桓斯篇,乃欲與《蓼莪》并峙,靜約故也,悲者形必靜,哀者聲必約?!雹苷自娮x來,如同一口濁氣進入胸腔,梗在心頭,孤獨悲涼之感籠罩在詩人頭頂、腳下、身前、背后。
作為一種主情的文學體裁,詩歌以抒情的方式,凝結作者的所思所想,凝練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及社會生活對作者的影響,作者的感情很難完全游離于的詩句之外。曹丕詩歌中的情感和魏志中的行為展現(xiàn)了詩情與實情的巨大矛盾,只用偽飾來解釋似乎并不恰當,這種矛盾背后是魏文帝人生軌跡的再現(xiàn),真?zhèn)沃钤醋匀说奶煨缘呐鲎?。自古以來,帝王之家少真情,父子反目,夫妻離心,兄弟相殘,在中國皇權至上的一千多年的封建社會的歷史進程中屢見不鮮?;实廴f人之上的地位與至高無上的權利最大限度地滿足了人類趨利的本性,人類的私欲借助皇權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無數(shù)人愿意賭上所擁有的一切去博登上皇位的一絲希望。與此同時,當皇權的傳襲方式由禪讓制變?yōu)橥跷皇酪u制時,皇權的爭奪主體也轉(zhuǎn)移到帝王之家的內(nèi)部,能否得到帝王(往往是自己的父親)的賞識,是王位備選者競爭的核心。這也令備選者之間的手足之情變異,一同成長的兄弟變?yōu)闈撛诘臄橙?。此外,父死子繼的皇權交替方式讓父親的死亡變?yōu)閮鹤诱茩嗟钠瘘c,失去父母的至悲與登上權力巔峰的至喜在同一時刻發(fā)生,欲望與親情的碰撞往往給王位繼承者的內(nèi)心帶來極其復雜微妙的感受。
細讀曹丕的作品,被貼上偽飾標簽的詩歌無不與他帝王的身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抖谈栊小返某林氐磕钆c父喪期間的享樂矛盾重重,《善哉行》其三(朝日樂相樂)“沖靜得自然。榮華何足為?!雹荼恢肛熞栽娋涞牟荒綐s華掩飾醉心權利的事實;其四(朝游高臺觀)“樂極哀情來。寥亮摧肝心。清角豈不妙。德薄所不任?!雹薇慌u借詩歌實現(xiàn)政治目的,博取魏武帝的賞識。事實上,人的情感本就是復雜的,私欲與孝心又同是人的天性,他們同時存在于曹丕的心中,難免會有此消彼長的時刻。時而喪父的悲痛被榮華所掩,時而高處不勝的寒氣與喪親之悲交織,時而手握的權利抵不過孑然一身的哀哭。言行不一的表現(xiàn)往往是內(nèi)心情緒的外化。史書明確地記錄了曹丕在父喪期間設伎樂百戲的荒誕,但并不能抹殺《短歌行》下筆之時對亡親的真實的思念。帝王的身份之下有人性的弱點,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喪父的悲傷與登基的喜悅并不矛盾,我們承認曹丕的言行不一,但應當以一種更加平和的姿態(tài)去看待曹丕詩歌中復雜的感情,劃出真情流露的空間。
注釋:
①陳壽(晉),裴松之(宋).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2:61.
②曹操,曹丕,黃節(jié).魏武帝魏文帝詩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34.
③④⑤⑥分別同②第33頁,34頁,39頁,40頁.
[1]朱熹(宋).詩集傳[M].北京:中華書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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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5312(2015)05-0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