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融 黃亞利
“女性主義理論”是電影理論里面一個重要的分支,它關(guān)注的是性別帶來的人類社會中復雜的議題。在《二次曝光》中,李玉導演在人物、劇作上的處理還是讓人感到女性主義在整個電影中的強烈存在感。
這是個曖昧的故事,說它是講“自我與世界的關(guān)系”或者“自我與自我的關(guān)系”,兩者都講得通。故事的結(jié)構(gòu)還是很完整的,從設(shè)置懸念到解開謎團,這中間的起承轉(zhuǎn)合是合理而且令人信服的。宋其(范冰冰飾演)發(fā)現(xiàn)閨蜜周小西(霍思燕飾演)與自己的男友劉東(馮紹峰飾演)有染,于是憤而質(zhì)問閨蜜并失手將之殺死,在逃亡的一連串故事中揭開掩藏了十幾年的上一輩的恩怨情仇。
開篇的空鏡下,高聳大樓鱗次櫛比,壓抑逼仄的大都市,人心思異。宋其是一個整形醫(yī)院的顧問,她每天應付著各式想要通過整形改變命運的人們。人們都想變得更漂亮一點,或是為了獵取戀人芳心,或是為未來的籌碼。在這一層面上,整形這個行為本身也就意味著一種扭曲。人類的價值觀和倫常變得那么容易松動,在現(xiàn)代文明的碾壓下成為一種常態(tài),一種病態(tài)。
故事的下半部分摻雜了許多公路片的元素。導演對動作的意象賦予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如宋其多次凌空入水,看到周小西,看到自己。這種指涉意味著她進入自己的內(nèi)心,為心靈尋找解脫。在之后的交叉剪輯里也將這兩段接在一塊,仿佛通過這個過程,她可以對自己扭曲痛苦的內(nèi)心進行釋放與和解。其次,穿過在水下漂浮的浮萍,她游上了另一片岸,在這片迷霧森林中她看到自己父母親的骨灰盒。在絕壁之下的另一端,仿佛應了“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絕望和希望。
直到最后,觀眾都明白了宋其得了精神分裂癥,從始至終也只有她一個,周小西沒有被殺死,也沒有那個出軌的男友,更沒有被撞死的劉建警官。劉建警官的出現(xiàn)便預示著謎底的揭曉,他是她的養(yǎng)父,與她的母親有染,親生父親因此失手殺死了母親。這個故事和宋其臆想出來的情景一模一樣。她用自身去承載父輩們犯下的錯,也用自身去進入父輩的世界,背負沉沉的小小的十字架,在追問內(nèi)心和探尋往昔的過程中完成對自身的矯正與對父輩的救贖。
宋其這一“精神分裂癥患者”是個極其曖昧的身份,在故事的前半段昭示的是她與她自己的關(guān)系,盡管出現(xiàn)了眾多的人物,但統(tǒng)統(tǒng)都是臆想形成,她在這個世界里變得歇斯底里和痛苦萬分。常年陰郁的臉和壓抑的情緒,在她想象的世界里變得安然,這種自我與自我的關(guān)系之于我們而言是一種扭曲,但對宋其而言,可能更多的是溝通和釋放,展示著曖昧的自戀,也消解著不正常世界的病態(tài)。而后半段,則講的是她與世界的關(guān)系,這個世界又由兩代人跨越鴻溝建立起來的,凌亂卻又寬容的世界。前半段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后半段則從殼里鉆出來,從罪過出發(fā),抵達錯愛的上代。世界與她的關(guān)系從相斥變成和解,這是一個非常難過的過程,用最痛的手撕開傷口,然后看著它結(jié)痂,才算好的圓滿,就像最終她回頭看見父親和母親站在崖邊對她會心微笑一般。
作為女性導演,似乎天生就有一種對女性的“審美優(yōu)勢”。在《二次曝光》里,影像作為一種表意手段而言,是極其豐富的。朦朧的畫面,失焦的處理都顯示出主人公處于一種混沌不清的狀態(tài)里,這種狀態(tài)隔絕了她與那個“清晰的外界”。公路逃亡中,大全景的航拍鏡頭顯得大氣十足,人物行走在未知旅途的寂寥和空曠意味都能夠觸摸得到。
最后那一個意味深長的結(jié)尾,宋其在水下脫去頭套回歸都市(寓意新生和重返),在秦皇島與劉東重逢。這個結(jié)局很開放,擁抱和話語似乎都在冰釋前嫌,可是卻又透著蒼涼,沒有希望。對面陡然出現(xiàn)的海市蜃樓居然讓觀眾覺得宋其與劉東的重逢會不會也是假的呢?也是宋其臆想出來的呢?這種蒙太奇手法透著導演迥異的心思,似乎一切又都并非如觀眾所想。
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女性導演,李玉在處理女性形象時能夠做到非常自覺的多元化,并未刻意去展示她們是受害群體的形象,而是客觀去描繪生活在男權(quán)社會下的女性的真實命運,雖然這個命運注定是多舛的,或者令人遺憾,但這也是極其珍貴和令人警醒的。女性如何在這個強權(quán)話語下獲得生存的價值,電影或許還能給我們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