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單 岳國法河南工業(yè)大學外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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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斯·門羅小說《侵犯》的敘事文體分析
王亞單岳國法
河南工業(yè)大學外語學院
摘要:《侵犯》是艾麗斯·門羅代表作《逃離》中的第六篇。小說以多重視角將故事演繹的層次分明,令讀者回味無窮。本文從敘事學與文體學的交叉面,即敘事視角與人物話語表達方式方面進行探析。分析發(fā)現(xiàn)《侵犯》的心理視角、意識形態(tài)視角、時間與空間視角等多元視角表達了德爾芬在得知勞蓮不是她親生女兒時的復雜心情;同時從文體學角度對人物話語進行分析,基于引語表達層面進一步刻畫出人物的心理特征,深化了“侵犯”主題。
關(guān)鍵詞:艾麗斯·門羅《侵犯》敘事視角人物話語表達方式
敘事文體學是敘事學與文體學的交叉性學科,興起于20世紀。敘述學與文體學的融合,開辟了文學分析的新視角。敘述學的“話語”和小說文體學的“文體”至少有兩個重合之處,一為敘事視角,另一個為表達人物話語的不同形式,如“直接引語”、“間接引語”、“自由間接引語”、“言語行為的敘述體”等[1]。只有兼顧“敘述技巧”和“文體”兩方面,搭建互融的分析框架,才能夠互補己短,形成宏觀與細讀結(jié)合的科學分析文學作品的模式[2]?!肚址浮肥情T羅的代表作《逃離》小說集中的第六篇,與其他小說特色一樣,該小說融合了加拿大小鎮(zhèn)女性生活的社會背景,由少女上升到家庭,角色的跳轉(zhuǎn)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女性的精神層面,使得她們在豐富的物質(zhì)背后開始追逐精神的升華。對此文的研究甚少,目前僅有柴鮮的《不斷重構(gòu)的個人化記憶——以門羅短篇小說<侵犯>和<阿爾巴尼亞圣女>為例》,其他對門羅的研究偶爾會在《逃離》的基礎上略微提到《侵犯》,并未做出詳細分析,更是從未以敘事文體視角為研究著眼點。故本文以敘事文體這一新興交叉學科做出發(fā)點,試從敘事視角和人物話語行為兩個角度對《侵犯》進行分析,體會其產(chǎn)生的敘事文體效果,并豐富國內(nèi)對門羅作品的研究。
英國文體學家福勒1986年出版的《語言學批評》將視角分為三方面:一是心理視角,二是意識形態(tài)視角,三是時間與空間視角[3]127-146。下面將從該三方面對《侵犯》進行分析,從不同視角體會其帶來的文學藝術(shù)效果。
(一)心理視角
福勒認為,心理眼光屬于視覺范疇,主要涉及誰來擔任故事事件的觀察者的問題。小說中勞蓮對自己身份的懷疑貫穿全篇,特別是聽了德爾芬的拐彎抹角的提示之后,更是陷入了雙重困擾。在勞蓮幫助爸爸哈里整理文件箱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紙板盒,此舉動驚到了哈里,因為那里面是一個嬰兒活化后的骨灰。此時哈里告訴勞蓮在她出生之前有一個嬰兒,(后來證明這個嬰兒是領(lǐng)養(yǎng)來的,嬰兒的親生母親是德爾芬,后來德爾芬苦苦尋覓,錯將勞蓮當成自己的孩子。)媽媽艾琳開車不小心出事,最終嬰兒未保住。德爾芬在勞蓮學校旁邊的咖啡館做服務員,在了解勞蓮家里人的所有情況后,趁機接近勞蓮,得到勞蓮的信任,而后拐彎抹角的講述領(lǐng)養(yǎng)的故事。自此之后,勞蓮再與德爾芬接觸時“勞蓮在穿鞋子,她想盡量做得不動聲色些,以免引起德爾芬太多的注意[4]235。”勞蓮刻意的疏遠德爾芬,從行為上映射的心理即是排斥,“勞蓮要把德爾芬掛在門背后高處鉤子上的夾克扯下來。她一下沒能取到,眼睛里涌滿了淚水?!盵4]236德爾芬急切地認親,讓勞蓮懷有本能的抗拒。就連在家看連續(xù)肥皂劇,故事中講到那些兒童或大人,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一直認為屬于的那個家庭的親骨肉,這些在以前對勞蓮有著吸引力的情節(jié),現(xiàn)在卻再也不是如此了,勞蓮開始感到不安。德爾芬來到勞蓮家想證實身份時,艾琳道出了多年的秘密。“這場談話進行著的時候德爾芬沒有抬頭看任何人。她沒有把她的椅子拉到桌子跟前。哈里提到她名字時她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并不僅僅是失敗感使她保持沉默,那時哈里與艾琳未能察覺的一種堅韌,甚至是仇恨的力量?!盵4]247對于德爾芬,承認這樣一個結(jié)果于她的確有不公平之處,一位母親苦苦尋覓的親骨肉竟成了一堆骨灰,任誰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在雪地里撒完骨灰回家時,德爾芬踉踉蹌蹌地回到車位上,如此境遇,于她,是需要時間來消化的。如此大的心理落差,于一個母親而言,是誰人也不曾深切感受的。門羅從心理視角深入地刻畫了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世界,是直觀的語言所無法描繪的,因而其表達出來的藝術(shù)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
(二)意識形態(tài)視角
福勒認為,意識形態(tài)即是由文本中的語言所表達出的價值或者信仰。文中德爾芬本來是可以結(jié)婚的,她喜歡過一個名叫基爾布萊德的小伙子,可惜他是個天主教徒。艾琳也是天主教徒,因為不能同意節(jié)制生育這一點,她退出了。德爾芬為了說服勞蓮讓她相信她不是親生的,“也許它們根本就不能生呢。很可能你還是領(lǐng)養(yǎng)的呢?!盵4]227這一點深深刺痛了勞蓮的心,“不。他們沒有領(lǐng)養(yǎng)?!盵4]227德爾芬和勞蓮不同的態(tài)度折射了互為抵觸的意識。哈里的視角是“我會解決好的。絕對會的。不會再有任何麻煩了。這真不像話?!盵4]242艾琳的視角是“她什么事情全弄擰了。她真是瘋了?!盵4]241艾琳受到了威脅,本想等勞蓮長大再跟她解釋這一切。卻在半途受到外人如此直截了當?shù)奶翎叄膬?nèi)心是如此痛恨這個急于知道答案的德爾芬,生怕給勞蓮童年的記憶蒙上了一層心驚膽戰(zhàn)的陰影。在雪地里,艾琳對著骨灰說“原諒我們,為了我們的罪愆、我們的侵犯。請原諒我們的侵犯?!盵4]249原本這在艾琳心中是一個永不啟封的秘密,在德爾芬的干擾下,被撥開云端見天日。在對話中萌出的虔誠意念也使得艾琳放下了心中的顧念,她將不再背負著沉重的包袱生活,女性特有的堅韌價值觀及意識形態(tài)的凸顯令讀者肅然起敬。在人物放下執(zhí)念的那一刻起,重新獲得“新生”的人物形象即刻在讀者面前得到完美詮釋。
(三)時間與空間視角
福勒認為,“時間”眼光指讀者得到的有關(guān)事件發(fā)展快慢的印象,包括倒敘、預敘等打破自然時間流的現(xiàn)象,“空間視角”指讀者在閱讀時對故事中的人物、建筑、背景等成分的空間關(guān)系的想象性建構(gòu),包括讀者感受到的自己所處的觀察位置[5]190。門羅在構(gòu)建小說時將時間與空間的交錯運用的順手拈來,水到渠成。在《侵犯》中時間視角為倒敘。開篇即提到哈里、艾琳、勞蓮和德爾芬四人開車離開小鎮(zhèn)到杉樹叢中拋灑骨灰。隨即回到哈里和艾琳年輕時代,繼而講述女兒勞蓮的成長,隨后是德爾芬與勞蓮之間的交往,直到德爾芬來到哈里家并隨著真相的揭開故事接近尾聲,結(jié)尾回到開篇的雪地里繼續(xù)拋灑骨灰。以追憶往事的形式娓娓道來,講述如行云流水??臻g視角,全知敘述者開篇通過空間將四個主人公帶到小鎮(zhèn)外一條鄉(xiāng)村小路,置身于黑杉樹叢中。他們要做什么?給讀者以想象空間。隨后出現(xiàn)的酒吧,家庭聚會,旅館,咖啡館,德爾芬的房間,家,雪地等等場景將主人公錯綜復雜的人物關(guān)系一一表明。隨著人物場景的交換,人物心理、人物話語、人物形象及特征連成一個網(wǎng)。“…祈盼德爾芬能夠變回到一開始的那個人,坐在旅館柜臺后面,既干練又麻利的那個人?!盵4]249德爾芬人物的前后對比,預示著一個希望的破滅。在豐富的空間視角下,讀者真切地感受著人物的起起落落。一般來說,事件的描述通常以時間先后順序為依據(jù)展開,作者不遵守這一順序,旨在表明敘述者想借此表達出特殊的語義效果,或懸念,或驚奇。人物在時間與空間里來回穿梭,讀者有意或無意的會重新回味小說在此情景之前或之后所表達的內(nèi)容,從而使故事連貫,達到恍然大悟的特殊感受。在如此震撼的時空穿梭下深讀門羅的小說,實在是令人嘆服。
通過變換小說中人物話語的表達方式,最終“控制敘述角度和距離,變換感情色彩及語氣”[6]144。不同的敘述形式所產(chǎn)生的意義不同,表達出的效果不同。如英國批評家佩奇對小說中人物話語的表達方式進行了細膩、系統(tǒng)的分類:直接引語、被覆蓋的引語、間接引語、“平行的”間接引語、“帶特色的”間接引語、自由間接引語、自由直接引語、從間接引語“滑入”直接引語等八種分類[7]35-38。本文將對《侵犯》中兩種引語方式給予說明,突出作者刻畫人物的手段極其藝術(shù)功能。
(一)直接引語
直接引語即用引號引出人物原原本本的話語,不做任何添加、刪減,保留人物獨有的特征?!肚址浮分写罅渴褂弥苯右Z,保留人物的話語成分及語氣。如:“盒子里有一些灰燼?!惫镎f,在說到灰燼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把聲音降低成一種特殊的聲調(diào),“不是普通的灰燼,而是一個嬰兒火化后的骨灰。這個嬰兒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懂了吧?坐下?!保?18)這是哈里對勞蓮解釋盒子時說的話。哈里面對的是勞蓮——一個童真的孩子,他不知道該不該跟孩子解釋盒子里的東西,或者說解釋了會不會給孩子造成不必要的恐懼。進而說話語氣間的轉(zhuǎn)換成就了一個人物作為父親的周到及貼心。小說中大部分的引語都帶有“誰說”這樣的字眼,避免了讀者在閱讀大量的對話之后分不清哪句話是哪個人物發(fā)出——這樣不必要的繁瑣及麻煩??v然有其他作者的一些作品,如法國小說代表之一,娜塔莉·薩洛特的《金果》即通篇都是對話,足以說明對話在言語行為的表述中起到非同凡響的效果。門羅的特色之一即保留話語者的原有成分,將言語間傳達的思想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另一個特色是書信的使用,也是直接引語,直接表述當事人的境遇,回旋往復的信件最能體現(xiàn)敘事者的思想交匯與情感表達??梢婇T羅駕馭語言的功底相當了得,由不間斷的話語方式之間的轉(zhuǎn)換,得以看出門羅寫作的濃厚積淀。
(二)被覆蓋的引語
在這一言語形式中,敘述者僅對人物話語內(nèi)容作概括性介紹。人物的具體言辭往往被編輯加工所“覆蓋”。如:他把紙盒從她手中取了過來,放進檔案柜的一個抽屜里,砰地把抽屜關(guān)上?!芭叮系郯?。”他又說了一遍。[4]217此處的頻率并沒有重復一遍說的內(nèi)容,而是通過敘述干預一筆帶過。突出了骨灰被發(fā)現(xiàn)后哈里驚訝的程度,以至于他用從未有過的粗暴和惱怒的口氣對勞蓮說話。隨后,“對不起,”他說,“我沒有料到你會撿起它。”他把手肘支在檔案柜頂部,又把頭壓在兩只手上。(同上)一連串的動作不僅揭示了哈里對勞蓮剛才粗暴語氣的懺悔,更是不知如何向女兒解釋盒子里的東西的矛盾心情。話語配合著動作,一幅逼真的畫面浮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通過這種敘述隱藏,作者把哈里不知如何是好的內(nèi)心矛盾和猶豫不決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為后續(xù)靜下心來慢慢給勞蓮解釋做了鋪墊。由此可見,敘述者在對言語加工后,不僅干預了人物行為,而且推動了情節(jié)發(fā)展,加強了敘述的統(tǒng)一性和完整性。作為一種話語表達方式,該行為的力度堪比直接與間接引語,其共性均是為語言服務的。在門羅筆下,一切用來凸顯故事情節(jié)與情感融匯的手法都是門羅信手拈來的筆觸,讀者深感大作家的濃厚寫作功底與拿捏小說的深淺有度。
敘述文體學作為新興學科,其在文學欣賞方面所發(fā)揮的作用不容小覷。不僅在理論層面而且在實踐層面上擴大了作品分析的視野,同時為文學批評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空間。本文從敘述和文體兩大層面上基于敘述視角和人物話語表達方式兩個方面對《侵犯》進行了分析,無論是敘述的空間還是意識形態(tài)上,都清晰地表達了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由煎熬的不可逾越到徹底釋放,層層推進,深化了主題意義——生活的要義,就是滿懷興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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