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國治游記散文中的“生活”與“慢游”

韋平福建師范大學

?

舒國治游記散文中的“生活”與“慢游”

韋平
福建師范大學

摘要：現(xiàn)當代散文發(fā)展至今，已出現(xiàn)許多流變與轉換，如大散文、學者散文、女性散文等，而在其發(fā)展的自身規(guī)律方面也出現(xiàn)了許多新變，其中游記散文從五十年代至今，伴隨著日新月異的社會發(fā)展而產(chǎn)生更多樣態(tài)和寫法。本文以臺灣作家舒國治的游記散文《門外漢的京都》為例，觀察當下舒國治游記散文的獨特之處；更因其具有廣泛的受眾，共通著當下兩岸三地海外讀者的心聲，而具有細細品味一探究竟的價值。

關鍵詞：游記散文生活在別處慢游審美回歸傳統(tǒng)的新變

作為一個“隨遇而安，能混且混，個性迷糊，自欺欺人”的作家，舒國治在臺灣被稱為“舒哥”，一是由于他的年歲，二也許由于這一“舒”字很能詮釋他的生活狀態(tài)。2006年他出版了游記散文《門外漢的京都》，把許多人的視線又拉回到日本京都這一富含唐風的地點。讀完這本書，意猶未盡之余似乎有股子沖動想要背起行囊做一個像舒哥一樣的漫步者，到京都走一遭，把他看過的景致、吃過的小店、住過的旅館都看一遍、吃一遍、住一遍，而又會有種擔憂，我能否體會到他那種境界。在他字里行間，“我”是作為一個京都的門外漢，幾十次的造訪故地也不厭倦，慢慢地走，到處地看，時空上的限制是從不存在的。也許旅行本來就是這么一種狀態(tài)，只是被當下快節(jié)奏的旅游行業(yè)給扭曲了，變質了。真正能夠慢下來旅行的人，才能走出自己的漫游圈，才可能有像舒哥行走各地那樣的感受。

一、游蕩的門外漢——慢步調(diào)

《門外漢的京都》里作者把自己置于門外漢的角度，來觀賞自己不厭其煩造訪的京都，是一個很有意味的姿態(tài)，借此他可以延續(xù)自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本雅明式游蕩者形象。無論是京都的旅館、長墻、小景、咖啡館、大公園，他都不想登堂入室，“我去京都，往往最主體的活動，是走路，即使各處古寺、名所皆不進，僅僅在路上胡走，我亦要說京都是極佳之城市”[1]40微醺的古都，他在京都緬懷一個消逝了的中國。

門外漢在游蕩，是慢悠悠的，使用外來者的眼光，作者以這一時間狀態(tài)為切入點與外部世界發(fā)生的關聯(lián)，以及因為對這一時刻的特殊關注而表達的人生態(tài)度，對某種行為的獨特心理感受，化為行動中對時間的描繪，隱喻著一種人生態(tài)度?，F(xiàn)代交通的發(fā)達使得各地風光唾手可得，影像時代的到來使得畫面的風景有可能比現(xiàn)場的還炫目奪人，這些使得“游”這一行為不那么難能可貴了；但除去這些客觀因素，文字能記載的東西又具有了更深的意義，即它是由主觀掌控的，作者接觸客觀的風景時內(nèi)心中種種悲愴或歡樂的印象、感受、詠嘆、呼號、顫栗和搏擊，這正是最能夠感動和啟發(fā)讀者的地方，也只有文字的力量能夠這樣影響讀者。甘心做一個門外漢，并不是把世界拒之門外，而是以更加超然的態(tài)度，看到更多的風景，包括你內(nèi)心的風景。書中《整個城市是一大公園》這一節(jié)尤其令人感動，舒國治將公園這一旅游觀賞元素賦予了獨特的生命，也只有在京都，它才是這么存在，才會與城市如此同生共息：“京都，整個城市是一個大公園，你不著急找出口”[1]179城市即公園，公園代表了京都這個城市；“須知人去公園，為了一襲寧靜的游走與養(yǎng)息，而不是過多的交接與攝取”[1]181，尋找的是清靜自然，而不是熙熙攘攘；“京都總是靜態(tài)的，你可以靜靜地清清地淡淡地經(jīng)過任何地方，像經(jīng)過無數(shù)個公園中的樹林、土徑、小橋、池塘那么樣地不打擾到一絲生靈”[1]95-98，在公園中，人的身心也變?yōu)殪o態(tài)的平和的有序的了。

文學原本就是作家主體基于自我生命體驗對自我個體生命形態(tài)或與自我相關的群體生命形態(tài)的呈現(xiàn)、詠嘆與追問，散文當屬最為明顯的一類文體，其所狀寫的一切其實均無可逃逸地、先天性地裸示著某種“游”的影跡或意味，所謂精神世界的“游歷”?！捌渲兴N藉的游的意識，都在很大程度上內(nèi)在地契合著藝術的本體精神：與現(xiàn)實性、功利性拉開距離，以一種審美的態(tài)度觀察自我與自我之外的世界?！盵1]而要說他的“慢”，無非是打破了社會規(guī)定的“時序”而已，在游人心中卻是剛剛好的適時。

二、生活在別處——漫游圈

門外漢游走四方，不啻為“生活在別處”。有人這樣講：“蘭波創(chuàng)造了這句話，寫在巴黎大學的墻壁上，然后米蘭昆德拉把這句話弄得世人皆知了?！庇谑亲叱黾议T，就是云游四海的另一個家，生活因此在別處鋪展開來。這種漫游，是一種空間意義上的旅行，顯示了共享的思維模式，所謂time-share，完成時空上的暫時分享模式，時間上慢慢體驗空間的資源，而最終都不占有，這是一種生活方式：不執(zhí)著于此，而自由由此產(chǎn)生。

舒國治說：“我覺得人的自由，都被我們費盡心機一定想要做到的事情而限制住了。其實我們越不執(zhí)著于我們要做的，我就越自由?！盵2]舒國治的游蕩生活，好比一棵樹扎根在地底下，是蔓延開來，有深度也有高度的，像我們福州的榕樹，它是環(huán)抱著土地生長著的，它的根莖就非常有力，遇到多大的臺風都能夠安然無恙。游走的人是把生活圈子擴張到無限大，又回歸到無限隱秘的心靈，沒有占有欲，沒有攀比欲，只在時間的流動中體驗個人與世界的辯證關系，所謂“過客心態(tài)”，是舒國治在散文和人生實踐中很看重的一點，他以此展開自己的生活，也以此給讀者傳達這么一種理念，慢下來體驗人生，輕松點分享生活。這些不同的理念與狀態(tài)會造就不同的生活和心態(tài)，追趕與漫步，競爭與無為，緊張與淡然，現(xiàn)代人在生活的縫隙偶爾會有所感慨，但沒有誰能夠像舒國治一樣做到，感慨完依舊忙忙碌碌往前沖。而這在舒國治這兒，是不需要刻意堅持的，因為他總沒有個抵達地，他的過程勝過目的地。他去京都，也總是在門外張望，反反復復在那幾十個地方游蕩，他是為了“作湖山一日主人，歷唐宋百年過客”。

三、回歸中的新變——散文審美的神游

這本書里附上了一張漫畫版的京都地圖，供讀者找尋作者的足跡，這已是屢見不鮮的做法了，使游記閱讀更加立體化，現(xiàn)場化，引導化。古典詩歌理論云“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古代散文也追求這種意境，特別是游記散文，總要帶給人帶入感，仿佛身臨其境?，F(xiàn)代散文，在印刷出版時注意到圖畫對于文字的加強作用，青睞于插畫來增加散文的審美感受，以期達到“文中有畫”的效果。此時，影像的好與不好并不是最終目的，但是它是必須有的，得看一看的，因為它對于讀者的閱讀是有幫助的。

梁文道評價舒國治的文字“古老”卻“清簡”，出入塵世而不黏著，常如靈光一閃，能夠照亮眼前俗常世界一隅?！笆鎳蔚纳⑽牟皇且话阋饬x的‘美文’，盡管它的確與‘審美’（aesthetics）有關。這種審美是某種感官能力的開啟，常如靈光一閃，以清簡的文字短暫地照亮俗常世界之一隅，就像《哈利波特》里面那‘國王十字車站’里多出來的一個站臺，一般人是看不見的，惟待魔法師隨手一揮，它才赫然敞現(xiàn)?？墒悄亲九_卻示現(xiàn)得穩(wěn)穩(wěn)當當、平平無奇，仿佛早已在此，良久良久：而你之前明明看不到它，等到見著了，竟也不太訝異，覺得一切盡皆合理、凡事本當如是，只是自己一時大意，過去才會對它視而不見。這便是專屬散文的獨特美學?！盵3]散文的審美意義便托付于讀者，又最終決定于作者。只有他能寫出這樣的文字，獨屬于他的氣息；只有讀者受到了感染，這些文字才特別有體會的價值。

有人說其文字里行間充滿了小資情調(diào)，還帶著點小清新文藝范兒，但仔細辨析一下，他的情懷絕不是“小資”，因為他不消費，他只有態(tài)度的悠閑。因此他的古風余韻在遣詞造句上顯露無遺，令人神往又會心一笑，比如他寫墻：“墻之美，常在于泥色單素無華，也在于一道到底、不嵌柱分段。名所的墻，未必雅美于尋常家墻，乃它常常修葺也。小津安二郎的《彼岸花》，有一兩個京都鏡頭，并不用在名寺各景上，但眼尖的京都迷，仍可見出是高臺寺左近寧寧之道與其旁的石坪小路。如何看出？垣墻莊美也”[4]。他對于城市的感受力很強，一句話便道出一個地方的神韻，這是需要豐富的游歷與敏銳的感受力的。

他的寫法依舊是傳統(tǒng)的，有游蹤，有景觀，有古往今來的聯(lián)想，這些重要因素都有并寫得錯落有致，詩性和智性的思考當然同時并存。他的散文不是寫大景，而是寫小景致，普通平凡細微渺小的東西，他都以平視的姿態(tài)游覽其中，于外觀賞。林非老師曾鮮明地指出：“游記創(chuàng)作應該更多地注意和描摹這方面的內(nèi)容，充滿正義地去譴責大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者，生動有趣地寫出美麗和純潔的自然風光，寫出跟它相互烘托著的人類的高尚心靈。”[5]顯然這種高尚的寫作目的是與經(jīng)濟全球化發(fā)展所帶來的種種問題關聯(lián)在一起的，舒國治這類游記散文顯然弱化了這種欲求，但我們不能說他散文的審美理想不高，他最可貴之處就在于他的獨特性，讓讀者眼前一亮，一看就知道這是他才能寫出來的文字和味道。

海德格爾說：“人應當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換而言之舒國治，大概就是以“人應當詩意地慢游在別處”此種境界可以表達。

參考文獻

[1]舒國治.門外漢的京都[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2.

[2]沈義貞.論當代游記散文的流變與轉換[J].文學評論, 2002(6).

[3]歐陽應霽.生活在別處——舒國治×歐陽應霽[J].明日風尚(生活態(tài)度),2008(12).

[4]梁文道.行走在自己的散文中[J].法制資訊,2012(第 Z1期).

[5]林非.關于散文、游記、雜文的思考[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