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畫逍遙

顧平

總是有人問我，你畫何為逍遙山水，古人山水不逍遙嗎，中國畫不都是隱逸嗎？

于是我說，逍遙山水——畫的是人與山水彼此相悅的自然情結(jié)，古人在這個點上是偶做，我是大投入，現(xiàn)在畫人物山水畫的人不多了，有點象“非遺”。我喜歡人物山水畫，所以我倡導并要發(fā)揚光大，這是一份責任。我希望建立自己的人物山水畫的藝術(shù)語境，有當下意識，有傳統(tǒng)精神，還要畫得自在，畫得逍遙。

中國繪畫離不開隱逸，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文化中隱逸不代表不入世，姜太公渭水垂釣八十歲等來了周文王，劉備三顧茅廬請來了諸葛亮先生，謝安隱居東山復(fù)出后而能紋棋談兵、淝水之戰(zhàn)，也有莊子丟掉漆園小吏而為道家先知，更有陶公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成為了隱逸詩圣，隱逸是以自然之氣頤養(yǎng)身軀，養(yǎng)志養(yǎng)神，而又能出處同歸，于人世進退自如，這才是中國文人的最高境界也。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p>

在隱逸文化中，書畫無凝是上佳選項，一張白紙，可畫可書，無絲毫之羈絆，情感可以隨性寄托，任意揮灑，而書畫本身也是一門學問，但這也要見智見仁，也要經(jīng)過時間歷練而有修為。

人各有志，喜好相異，同一題材，人人畫而畫各不同。認識有差異，畫技存高低，或篤志好一，或博愛善多，有頓悟大智，也有漸悟厚學，于是畫風種種，各得其中。中國畫歷史悠久，各朝代能者眾多，但屈指數(shù)分列下來，顯山露水者還是有限的。

人要善解自己，人落塵世皆有宿命，每個人都是一樣，該干啥干啥，故人應(yīng)知天命。我自小喜好書畫，各路選項后又歸結(jié)于書畫，本來還存志數(shù)理化、文學等，最終還在書畫里，自知天生是畫命，有人來世做領(lǐng)袖，有人來世做富豪，都是命也。既然是畫命，總得實實在在地走過，所幸我對自己還是有所了解。

畫風和性格相關(guān)，品性來自心理，豪爽之人難作纖細之畫，婉約之人難寫山河之品，故畫要隨性方能長久。論風格，唐代司空圖首推渾厚，而我認為只要各盡其能，疏放、飄逸都不錯，沒有畫風的高低，只有畫風的不同。就像人群面相干面不同，圓形臉圓潤，瓜子臉秀美，畫風也是一樣，各有各的美，重要的是畫要有風格，并合乎自己。于是我知道我的畫應(yīng)該是揮灑的，因為性格如此。隨性是自然本來面貌的呈現(xiàn)，都說強扭的瓜不甜。隨性筆能酣暢，氣能貫通，畫面的節(jié)奏也能自由寬達。

畫科種種，人物、山水、花鳥，其中還有工寫之分，1993年我曾畫過一幅《竹林七賢》的工筆畫，用時數(shù)月，畫得我真想把筆丟掉，十分煩心，但必須把作品完成，于是把糾結(jié)強壓下去，當時就在想，以后不再作工筆畫了，其原因是性格不遁合做慢細之工，此畫之后我一直致力于寫意人物山水。

選題是非常重要，因為畫《竹林七賢》及《蘭亭修禊》，所以我對魏晉士族文化非常感興趣，晉人好清談，喜郊游，愛喝酒，登山臨水，澄懷觀道，情灑山水，而且土人風骨迥異，風流倜儻，放達不羈。這個時代上承秦漢，下啟唐宋，文學、繪畫、書法都是風生水起，大師輩出，像書圣王羲之、畫癡顧愷之、建安七子等魏晉勝流對中國文化的歷史都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所以我喜歡這個時代，這個時代的人和事，為此我著大力于此時，畫此時的人和山，畫他們彼此的人文關(guān)系。

晉人的山水觀、自由觀折射了一個時代的風尚，從顧愷之的人物畫中也能看出風動飄灑的人文氣息，道家思想的盛行更加表達了晉人天人合一的人生觀，所以表現(xiàn)這個時代的畫面必須是自由而輕松的，隨性而磊磊大方的，這是一個藝術(shù)的宗旨，落實在筆墨上更應(yīng)該開闊與豁達，形式可以多樣性，但精神一致。顧愷之的人物造型及線條已經(jīng)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人物，而今天的我們對歷史要建立一個新的審美藝術(shù)觀，對一千七百年的人和事要從文化歷史的角度上重新評判，所以我們所畫的人物一定賦于其更多的審美形式，而不是將顧愷之的人物形式搬抄上去?，F(xiàn)代藝術(shù)教育和東西方文化的交融使我們當下的繪畫和傳統(tǒng)的繪畫形式發(fā)生了非常大的變化，我們重復(fù)不了過去，未來也重復(fù)不了我們。我們繼承了氣韻生動，而賦于現(xiàn)代氣息，古有風流，今添高貴和詼諧，我們還能從民俗民風中提煉那份淳樸，從西方光學中獲得光的運用，從人體結(jié)構(gòu)獲取科學的結(jié)構(gòu)比例，但我們又打破這種科學性，以形而上的主觀臆造獲得藝術(shù)上寫意形的升華。

登山臨水，觀賞自然，其本身是達觀而愉悅的，莊子夢蝶是人與山水的最高境界，我為蝶，蝶為我，彼此羽化即我為山，山為我，草為我，我為草也，故山水中的一切物象都是擬人的。逍遙充滿著夢境，鯤鵬展翅九萬里，云霄之氣浩蕩無窮，此是超凡的想象和氣度，是人在自然界思維的升華。繪畫是自由的，充滿著無盡的想象空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之樂?！睔g樂在我，宣紙之上筆墨歡騰、肆意揮灑只依賴于四個字——我心逍遙。

（責任編輯：阮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