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疑問句中語氣詞“啊”的語用功能研究

宗曉哲

摘 要：疑問句中語氣詞“啊”為研究對象，嘗試從語用層面對其功能進行分析。通過考察單獨成句的語氣詞“啊”和依附于疑問句句末的語氣詞“啊”，我們發(fā)現(xiàn)疑問句中語氣詞“啊”作為一個顯性的互動標記，在會話語體中用以引導聽話人參與對話，并在此基礎上展開“互動”交際。

關鍵詞：語氣詞“啊”；語用功能；互動標記；疑問句

中圖分類號： H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378（2015）04-0060-04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5.04.011

一、引 言

語氣詞的研究在語法學界中始終是一個疑難問題。作為最為活躍的語氣詞“啊”，語言學家的說法更是眾說紛紜，未成定論。就目前的研究狀況來看，更多學者傾向于在語義和句法層面研究語氣詞“啊”，語用層面上的研究相對薄弱，可以說語氣詞“啊”的核心語用功能至今還未得到系統(tǒng)的概括和提煉?；诖?，我們主要從語用層面對疑問句中的語氣詞“啊”進行考究，意在指出其本質(zhì)的語用功能。

二、問題的提出

通過對以往研究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關于疑問句中語氣詞“啊”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即語氣詞“啊”是否可以表示疑問和語氣詞“啊”是否可以緩和語氣。

關于語氣詞“啊”能否表疑，語法學界中長期存在爭論。《馬氏文通》曾對語氣詞的意義進行過界定，即傳疑和傳信。其后呂叔湘[1]也認為用于無標記疑問句句尾的“啊” 能夠負載疑問語氣。然而，朱德熙[2]、陸儉明[3]、孫如建[4]等學者卻明確提出“啊”可以用在疑問句里，但本身并不表示疑問。近來，邵敬敏[5]借助實驗語音手段，再次論證了語氣詞“啊”具有承擔疑問信息的重要作用。孫雁雁[6]從功能語法角度證明了語氣詞“啊”在話語篇章中具有“詢問”和“調(diào)整”的核心功能。

至于語氣詞“啊”能否緩和語氣，大部分學者都持有肯定意見。早期，呂叔湘[1]46、趙元任[7]、朱德熙[2]212、陸儉明[3]35都認為“啊”在疑問句中可以緩和語氣。其后儲誠志[8]、徐晶凝[9]、劉月華[10]、齊滬揚[11]等學者也從各個方面論證了“啊”具有舒緩語氣的作用。然而屈承熹[12]則認為“啊”具有緩和語氣的作用，沒有充分反映實際情況。句末語氣詞“啊”應該表示說話人的個人介入。

我們認為無論是表示疑問還是緩和語氣，都不能真正概括出語氣詞“啊”的本質(zhì)功能。假設語氣詞“啊”存在傳疑的功能，那么我們便無法解釋以下的例子。如：

（1）你騎車還是走路??？

（2）你想跟我們一塊兒去?。?/p>

在例（1）、例（2）中，即使去掉語氣詞“啊”，句子仍然可以表示疑問，因此我們很難斷定語氣詞“啊”一定就負載疑問語氣。

同樣“語氣詞‘啊可以舒緩語氣”，這一說法看上去很有道理，但實際上并不具有普遍性。如下例：

（3）你說我漂亮么？?。?/p>

（4）你聽見我說話了么？?。?/p>

很明顯在這樣的句子中，語氣詞“啊”并不具有舒緩語氣的作用。相反，當說話人迫切想知道答案時，還會加重語氣詞“啊”的音強，帶有某種催促的口氣。

語氣詞“啊”最常出現(xiàn)在會話語體中，因此只有將日常會話作為分析對象，考察它在語用層面上的表現(xiàn)，才可以真正考察出它的核心功能。正如冉永平所說“語氣詞從語義的表達上看，它們屬于虛詞，沒有實際語義；從句法上看，他們出現(xiàn)在話語的末尾，并不對句法結構組合形成制約……但從語用角度，類似詞語卻體現(xiàn)出豐富的語境功能?！盵13]

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5年第4期

三、疑問語句中語氣詞“啊”的語用功能分析

疑問句中的語氣詞“啊”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語氣詞“啊”獨立成句，另一種是語氣詞“啊”依附于其他疑問句句末。下面我們將分別對此進行論述。

（一）獨立成句時語氣詞“啊”的語用功能分析

在會話結構中，獨立成句的語氣詞“啊”既可以位于鄰接對中引發(fā)語的位置，也可以位于答語位置。首先，我們來看位于引發(fā)語位置上的例子。如：

（5）a.這東西到底是誰的？??？

b.這東西到底是誰的？

（6）a.這話是誰說的？啊？

b. 這話是誰說的？

在上述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例（5）、例（6）中a、b兩句在語義上并無太大差別，二者最大的差別在于a句只能出現(xiàn)在會話語體中，而b句卻不一定。這說明當說話人說出a句時，便已經(jīng)預設（presuppose）具有聽話人的存在。此外，a句中的語氣詞“啊”還是一個話輪轉換的標記。當說話者想要轉換話輪時，他會根據(jù)表達需要選擇各種句法單位，而受話者則會預測說話者何時可能告一段落，從而判斷是否可以接過話頭，變聽者為說者的機會。[14]在此，語氣詞“啊”的出現(xiàn)就意味著說話人將要把話輪轉交給聽話者，其目的主要在于邀請聽話人對說話人的問題進行反饋。只有這樣，說話人才得以了解所傳遞的信息是否已經(jīng)被聽話者接受，從而決定是否繼續(xù)說下去。正因為此處“啊”的主要功能在于邀請聽話人，所以一旦這種邀請得不到回應時，結構中的“啊”便可以脫離原來的語句不斷重復，直到聽話人對該邀請做出言語或者行為上的反應。

除了以上這種情況，單獨成句的疑問句“??？”還可以位于答語位置。如：

（7）老師：“現(xiàn)在拿出紙，我們開始聽寫?！?/p>

學生：“啊？”

例（7）中語氣詞“啊”并未提供任何新信息，它主要表示聽話人對剛聽到的話感覺不理解或未聽清，從而需要追加信息，要求說話人進一步澄清、重復或者補充。因此例（7）中的“啊”仍舊具有邀請的功能，通過邀請對方做出進一步解釋，從而將話語權重新交還給話語的引發(fā)者，給予發(fā)話者一個繼續(xù)話論的信號。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將“啊”這種邀請對方參與對話的功能概括為話語的“互動功能”。這種“互動”功能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即“啊”的出現(xiàn)意味著說話人已經(jīng)預設聽話人的存在，同時“啊”作為一個邀請的信號，主要用以把話語權交給當時的聽話者，希望聽話者可以參與到交際中，促進話輪的繼續(xù)。

（二）疑問句后語氣詞“啊”的語用功能

通過對語料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帶有語氣詞“啊”的疑問句既可以出現(xiàn)在真實類提問中，也可以出現(xiàn)在反詰類提問中。真實類提問是指發(fā)話人目的在于獲取信息，希望對方提供真實答案或相關信息；反詰類提問是指發(fā)話人對認識到的現(xiàn)實提問，問句的提出不是真心期待對方提供有關探詢信息的內(nèi)容。

首先來看真實類提問，如：

（8）a.老百姓今天吃的是什么東西？

b.老百姓今天吃的是什么東西??？

（9）a.白馬是不是馬？

b.白馬是不是馬啊？

（10）a.我們的導彈、核武器要不要搞下去？是馬上搞還是放一段時間？

b.我們的導彈、核武器要不要搞下去啊？是馬上搞還是放一段時間?。?/p>

在會話結構中，例（8）至例（10）一般都位于鄰接對中引發(fā)語的位置上，因此我們覺得無論是a句還是b句在會話中都是為了把話語權交給聽話者，讓聽話者對自己提出的信息來進行回答，它們都具有互動的功能。那么“啊”在句末起什么作用呢？這需要我們把以上的句子放到一個更長的語段中來進行檢驗。如：

（11）a.老百姓今天吃的是什么東西？這并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

b.老百姓今天吃的是什么東西??？這并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

（12）a.白馬是不是馬？這個問題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它卻涉及到了一個哲學問題。

b.白馬是不是馬?。窟@個問題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它卻涉及到了一個哲學問題。

（13）a.擺在面前的一個重大決策是：我們的導彈、核武器要不要搞下去？是馬上搞還是放一段時間？

b.擺在面前的一個重大決策是：我們的導彈、核武器要不要搞下去？是馬上搞還是放一段時間?。?/p>

從例（11）到例（13）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a句并不一定要求聽話者對問題作出解釋，它甚至可以出現(xiàn)在獨白語體中，不要求聽話人進行互動。然而當句末加了“啊”以后，我們就會清晰地發(fā)現(xiàn)帶有語氣詞“啊”的句子只能出現(xiàn)在會話語體中。這意味著說話人在說出b句時一定認為具有聽話人的存在。其次語氣詞“啊”在此作為一個邀請的信號，希望聽話人參與到會話中，對自己的提問作出回答。所以，我們認為在真實類提問中，語氣詞“啊”是一個互動標記，具有邀請和互動的功能。

語氣詞“啊”除了可以出現(xiàn)在真實類提問中，同樣也能大量出現(xiàn)在反詰類提問中。如：

（14）a.難道他會去當保姆？干家政？

b.難道他會去當保姆啊？干家政?。?/p>

（15）a.誰不熱愛自己的祖國？誰不為祖國的繁榮、富強而自豪？

b.誰不熱愛自己的祖國??？誰不為祖國的繁榮、富強而自豪??？

（16）a.如此教育，悲劇不悲??？

b.如此教育，悲劇不悲劇??？

在例（14）至例（16）中，a、b兩句都是反詰類問句。何自然認為“反詰類一般不要求對方進行直接回答……這類問題可表示說話人對某一信息的強調(diào)?！盵15]也就是說，反問疑問句在會話語體中已經(jīng)失去了問詢的功能，說話者不一定會將話語權交至聽話者的手里。這樣推理，我們應該認為上例中a、b兩句在會話中都可以不得到聽話者的回應。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方法來對此進行測試。如：

（18）a.當我聽說阿明要去當保姆，我很難相信。他高高的，壯壯的，瞧上去很憨厚。難道他會去當保姆？干家政？他回頭沖我笑笑：“怎么？不相信？”

b.當我聽說阿明要去當保姆，我很難相信。他高高的，壯壯的，瞧上去很憨厚。難道他會去當保姆??？干家政啊？他回頭沖我笑笑：“怎么？不相信？”

（19）a.中國夢是人民的夢、你我的夢，作為中華民族的炎黃子孫。有誰不熱愛自己的祖國？誰不為祖國的繁榮、富強而自豪？歌曲以此立意而創(chuàng)作，從美術的視角，別出心裁地呈現(xiàn)出一幅美麗的“中國畫”。

b.中國夢是人民的夢、你我的夢，作為中華民族的炎黃子孫。誰不熱愛自己的祖國?。空l不為祖國的繁榮、富強而自豪啊？歌曲以此立意而創(chuàng)作，從美術的視角，別出心裁地呈現(xiàn)出一幅美麗的“中國畫”。

（20）a.孔明當年舌戰(zhàn)群儒的時候曾恥笑所謂“江東豪杰”：“咬文嚼字，世之腐儒也！”時過境遷，還是不能跳出教育和文字構建好的文字牢籠，斷章取義、癡迷于固定答案的考試。如此教育，可悲不可悲？

b.孔明當年舌戰(zhàn)群儒的時候曾恥笑所謂“江東豪杰”：“咬文嚼字，世之腐儒也！”時過境遷，還是不能跳出教育和文字構建好的文字牢籠，斷章取義、癡迷于固定答案的考試。如此教育，可悲不可悲??？

同理可見，上例中a句可以不出現(xiàn)在對話中，但是b句卻只能出現(xiàn)在會話語體中。a句可以不要求聽話者進行回應，但是b句則表現(xiàn)出說話人希望聽話人參與到對話中的意愿。我們認為語氣詞“啊”在此的主要作用是將反詰問句所強調(diào)的信息傳遞給聽話者，希望聽話者對此信息做出反饋。所以我們認為在反詰類問句中，語氣詞“啊”同樣作為一個互動標志，標志著說話人邀請聽話人參與到會話中，并且期待聽話者可以對發(fā)表的言論做出肯定的回答。

四、結 論

本文通過對不同形式的語氣詞“啊”進行考察，發(fā)現(xiàn)無論是單獨成句的語氣詞“啊”還是附著在其他疑問句句末的語氣詞“啊”都表現(xiàn)出了相同的功能，即邀請聽話人參與會話并將話論轉交給聽話者。我們認為，語氣詞“啊”在語用層面是一個顯性的互動標志，在實際會話中承擔著“互動”的功能。 這種功能主要是指疑問句中語氣詞“啊”要求聽話人的存在，同時“啊”作為一個顯性的互動標記用以引導聽話人參與會話，將話語權轉交給聽話者，并在此基礎上展開“互動”交際。

[參 考 文 獻]

[1] 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2] 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3] 陸儉明.陸儉明自選集[M].開封：河南教育出版社，1993.

[4] 孫如建.語氣和口氣研究[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9.

[5] 邵敬敏.論語氣詞“啊”在疑問句中的作用暨方法論的反思[J].語言科學，2012（6）：569-603.

[6] 孫雁雁.句末啊的交際功能分析—以《家有兒女》語料為例[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3（3）：99-105.

[7] 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8] 儲誠志.語氣詞語氣意義的分析問題—以“啊”為例[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4（4）：39-51.

[9] 徐晶凝.語氣助詞的語氣義及其教學探討[J].世界漢語教學，1998（2）：27-34.

[10] 劉月華.實用現(xiàn)代漢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2001.

[11] 齊滬揚.語氣詞與語氣系統(tǒng)[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12] 屈承熹.漢語篇章語法[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6.

[13] 冉永平.語用學：現(xiàn)象與分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4] 郭伏良，高娜.《日出》人物性格及相互關系的語用學審視[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5）：120-122.

[15] 何自然，冉永平.新編語用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 盧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