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瀟曉
(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北京100083)
路徑指凸像相對于背襯移動的軌跡或所處的位置(Talmy,2000:25),②原文為:The Path is the path followed or site occupied by the Figure object with respect to the Ground object.譯文中術語引自沈家煊(2003)。純粹表達位移路徑的動詞就是路徑動詞,如:漢語的“來、去、進、出、到”等。漢語作為第二語言(下文簡稱CSL)學習者?;煊寐窂絼釉~,以下是漢語中介語語料庫③漢語中介語語料庫包括北京語言大學崔希亮教授主持研發(fā)的“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424萬字)、暨南大學華文學院“留學生書面語語料庫”(400萬字)、北京語言大學“漢語中介語語料庫”(200萬字)。此外,我們還對以英語背景學習者作文為主體的哈佛大學北京書院漢語中介語語料(約65萬字)、印度尼西亞基督教瑪拉拿達大學蕭頻博士在印尼本土收集的印尼學生漢語中介語語料(約46萬字)、蒙古烏蘭巴托大學薩仁其其格博士在蒙古本土收集的蒙古學生漢語中介語語料(約33萬字)進行了調查。中CSL學習者誤用路徑動詞的實例:
(1)因為所有的東部潮流先來到圣路易斯,然后通過圣路易斯的貿易體制和火車制度來別的地方……(去)[英語者]④誤例中做特殊標記的詞為誤用詞,句末括號中的詞為當用詞。“英語者”指英語背景CSL學習者,下文“……語者”指……語背景CSL學習者。
(2)可是我只在夏季才去家鄉(xiāng)。(回……去)[蒙古語者]
(3)她跟幾個朋友一起來我們班個子矮矮的同學前邊……(來到)[韓語者]
(4)因為她白天在幼兒園工作,晚上回來家里就做晚飯……(回到)[日語者]
(5)(我在中國)我要到中國時,她祝我一路平安……(來)[印尼語者]
觀察以上誤例,例(1)(2)中位移方向表達有誤,例(1)中賓語是“別的地方”,從說話人所在地到別的地方應當用“去”,學習者卻誤用“來”,表達的位移方向完全相反;例(2)中賓語是“家鄉(xiāng)”,位移終點是原來出發(fā)地時當用“回”,而學習者用“去”,“返回”這一方向未得到體現(xiàn)。例(3)(4)中已產生的位移結果未得到充分體現(xiàn),如:例(3)中“她跟幾個朋友”已經在同學面前了,已產生位移結果應當使用“來到”,而學習者使用“來”,位移結果未得到體現(xiàn);例(5)正好相反,“她祝我一路平安”時未產生位移結果,應當使用“來”,而學習者卻使用“到”,位移結果凸顯不當。
由上可知,CSL學習者使用路徑動詞存在一定問題,而現(xiàn)有成果中,多見考察漢語路徑動詞歷時語義演變的研究,如:崔達送(2005)、馬云霞 (2008)、史文磊 (2014)等,或對比分析漢語和某一外語路徑動詞語義、用法異同的研究,如:李雪和白解紅(2009)、王軼群(2010)等,卻鮮見基于漢語中介語語料庫,以數據統(tǒng)計為支撐,考察CSL學習者路徑動詞混用情況的研究;也未見對比分析不同母語背景學習群體易混淆路徑動詞,區(qū)分多種母語背景學習群體普遍混用的路徑動詞和僅為少數學習群體混用的路徑動詞,從而有針對性地從學習者目的語和母語詞義、句法方面探究混淆原因的研究。鑒于此,本研究擬基于大規(guī)模中介語語料庫,分別確定韓語、蒙古語、日語、英語、印度尼西亞語(以下簡稱“印尼語”)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的易混淆路徑動詞,從詞匯語義學角度觀察描寫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路徑動詞的混淆特征,進而探尋導致路徑動詞混用的原因。
路徑動詞分為直指性路徑動詞(deictic path verbs)、非直指性路徑動詞(non-deictic path verbs)和復合路徑動詞。(曾傳祿,2014:12-13)我們將這三類路徑動詞作為目標詞,其中,直指性路徑動詞是“來”“去”,非直指性路徑動詞包括:上、下、進、出、回、過、到,復合路徑動詞包括:上來、上去、下來、下去、進來、進去、出來、出去、回來、回去、回到、過來、過去、來到、到來、起來。然后,在中介語語料庫中窮盡性檢索含有目標詞且目標詞獨立充當句子核心成分的語例,并逐一評判語例中路徑動詞的正誤,①筆者誠邀云南大學文學院趙瑋老師、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2013級博士研究生于洋和2013級碩士研究生王藝璇作為本研究的語料評判人,謹此致謝!若路徑動詞使用有誤,評判人需寫出當用詞,這樣,便得到了學習者誤用的路徑動詞和當用詞。在此基礎上,再采用張博(2013)提出的“絕對頻次”和“相對頻度”②絕對頻次是指在同一語料庫中相關詞語因彼此不當替代而誤用的次數,該數據用于跟其他詞語的混用次數進行橫向比較;相對頻度指在同一語料庫中詞語混用的次數占該詞及該組詞總頻次的比重,該數據用于跟詞語的正確用法進行比較。(張博,2013)量化統(tǒng)計方法對誤用詞和當用詞都為路徑動詞的詞對進行統(tǒng)計,并按照以下兩個步驟篩選易混淆路徑動詞:
步驟1:在所有的混用詞對中,篩選出一方誤用絕對頻次高于3(含3)的詞對。
在某一母語背景學習者混用詞對中,若詞對中一方的誤用絕對頻次高于3,該詞對是易混淆詞,若誤用絕對頻次低于3,混淆詞留待考察,如:日語者混淆詞“去D③箭頭表示誤用方向。張博(2008)將詞語誤用方向分為單向誤用和雙向誤用。學習者當用甲詞時,常誤用乙詞,未見相反情況,這就是單向誤用,學習者既把甲詞誤用為乙詞,又把乙詞誤用為甲詞,這就是雙向誤用?!啊北硎締蜗蛘`用,“D”表示雙向誤用,箭頭指向當用詞。到”中,“去”和“到”的誤用絕對頻次分別是8和12,均高于3,“去D到”是易混淆詞;韓語者混淆詞“過來"過”中,“過來”的誤用絕對頻次為2,低于3,“過來"過”留待下一步考察。
步驟2:在留待考察的詞對中,篩選出一方誤用相對頻度高于1%的詞對。
誤用絕對頻次很低,有可能是因為學習者偶然誤用,但也有可能是因為語料中該詞出現(xiàn)的頻次較低。針對后種情況,可再依據相對頻度篩選易混淆詞,若詞對中一方的誤用絕對頻次低于3,而相對頻度高于1%,該詞對是易混淆詞,若絕對頻次低于3,且相對頻度低于1%,該詞對不是易混淆詞,如:英語者混淆詞“進去"去”中,“進去”的誤用絕對頻次為2,但相對頻度為6.45%,高于1%,這樣的詞對是易混淆詞;蒙古語者混淆詞“過"過去”中,“過”的誤用絕對頻次為2,相對頻度為0.72%,低于1%,該詞對不是易混淆詞。
按照以上步驟,我們篩選出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共29對,其中,韓語、蒙古語、日語、英語和印尼語背景學習者分別混用路徑動詞21對、16對、20對、12對和17對(具體詞對見表1),五種及四種學習群體普遍混用的路徑動詞有13對,僅為一種或兩種學習群體混用的路徑動詞有12對。
給易混淆路徑動詞分級,不僅是為了在確定易混淆詞的基礎上,進一步了解哪些路徑動詞極易為學習者所混淆,哪些較易被學習者所混淆,而且還可作為觀察視角在后續(xù)研究中觀察易混淆路徑動詞的特征。由于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語料數量不均,故本研究主要依據相對頻度衡量混淆度,①單向誤用的易混淆詞參考誤用詞的相對頻度,雙向誤用的易混淆詞參考詞對總的相對頻度。并按照一定劃分原則,將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分為高、中、低度三個層級。具體分級步驟如下。
首先,按照相對頻度大小給易混淆詞排序,得到混淆度由高到低的易混淆詞序列。以蒙古語者易混淆詞為例,16個詞對的排序是:16.出來" 來>15.出" 出去>14.出去" 去>13.到來"來到>12.來到"來>11.過來"來>10.過來"過>9.來"回來>8.來"到>7.進去"進>6.過去" 去>5.來到" 到>4.去" 回去>3.來"去>2.出去"出來>1.去"到
然后,兼顧等分原則和臨近原則給易混淆詞分級。等分原則指將排好序的某一母語背景學習群體易混淆詞等分為三份,前1/3為高度易混淆詞,中間1/3為中度易混淆詞,后1/3是低度易混淆詞,有時難以等分,保證大體均等即可,蒙古語者16對易混淆詞就無法等分,可按照等分原則將排位16~12的5個詞對和排位11~7的5個詞對分別歸入高度和中度易混淆詞,將最后6個詞對歸入低度易混淆詞,保證大體均等。臨近原則指比較處于分界線上的詞對和其前后詞對的相對頻度,看處于分界線上的詞對的相對頻度更接近哪一層級易混淆詞的相對頻度,將處于分界線上的詞對歸入更恰當的層級,如:蒙古語者易混淆詞“過去"去”處于中、低度分界線上,相對頻度為3.57%,其前邊的中度易混淆詞“進去"進”的相對頻度為4.76%,其后邊的低度易混淆詞“來到"到”的相對頻度為3.51%,“過去"去”的相對頻度與“來到"到”的更接近,因此“過去"去”可歸為低度易混淆詞。
依據相對頻度,兼顧等分原則和臨近原則,我們分別將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詞分為高、中、低度三個層級。區(qū)分出的不同母語背景CSL學習者高、中、低度易混淆路徑動詞分別呈現(xiàn)于表1中。
對易混淆詞不做區(qū)分,將其統(tǒng)一置于一個平面上觀察特征,此謂平面視角;此外,本研究還采用立體視角,即:依據路徑動詞的混淆度,從高、中、低三個層級切入觀察易混淆詞特征。在平面和立體兩種視角下,本文分別描寫了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在詞際關系和誤用方向上、語義關系上和詞語內部結構上的特征。
觀察特征之前,我們先一一系聯(lián)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混用的詞語,同時凸顯易混淆詞的誤用方向和等級,分別構建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見圖1~5。
首先,觀察混淆詞群的核心。在詞群中,若與某詞(語)相混淆的詞語最多,某詞(語)就是混淆詞群的核心,簡稱混淆核心。在韓語、英語和印尼語者的混淆詞群中,與“去”混淆的詞語最多,分別有6個、5個、5個,“去”是混淆核心;在蒙古語者混淆詞群中,與“來”混淆的詞語最多,有6個,“來”是混淆核心;在日語者混淆詞群中,與“來”和“去”混淆的詞語是最多的,都是5個,“來”和“去”是混淆核心。由此可知,五種母語背景學習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的核心主要是直指性路徑動詞“來”“去”。
然后,觀察易混淆詞的誤用方向。從平面角度看,韓語、蒙古語、日語、英語和印尼語者單向誤用的易混淆詞分別有17對、16對、17對、10對和15對,在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易混淆詞中,韓語者單向誤用易混淆詞所占比重最小,為81%(17/21),蒙古語者單向誤用易混淆詞所占比重最大,為100%(16/16),由此可知,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中,單向誤用的易混淆詞占81%以上。從立體角度看,除英語者以外,其他四種學習群體高度易混淆詞皆屬單向誤用易混淆詞,韓語、日語和英語者中度易混淆詞中各有1對雙向誤用的易混淆詞,韓語、日語和印尼語者雙向誤用易混淆詞主要集中在低度易混淆詞中,但仍然少于單向誤用易混淆詞。
圖1 :韓語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②實線系聯(lián)高度易混淆詞,長虛線系聯(lián)中度易混淆詞,短虛線系聯(lián)低度易混淆詞。
綜上,雖然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各異,但混淆核心主要是直指性路徑動詞;絕大多數易混淆詞屬單向誤用,對于不同混淆度的詞對來說,亦是如此。
依據誤用詞和當用詞語義關系的遠近,易混淆路徑動詞可分為語義關系遠的易混淆詞和語義關系近的易混淆詞。本研究請五位評判人參考《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的釋義判定易混淆詞語義關系遠近,①五位語義關系評判人由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2014級博士研究生蕭貿元、2015級博士研究生李加斌全、2014級碩士研究生田明明、張妍、趙鳳嬌擔任,謹此致謝!五位評判人判定一致時,我們遵照評判人的判定,評判不一致時,我們以多數評判人的判定為主。另,《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未收錄“來到”和“回到”,我們將“來到”和“回到”釋為“從別的地方來說話人所在的地方并到達”和“從別處回原來的地方并到達”。若誤用詞和當用詞的釋義相差較遠,易混淆詞語義關系則遠,如:“出”的釋義是:從里面到外面(跟“進、入”相對),“去”的釋義是:從所在地到別的地方(跟“來”相對),兩詞釋義相差較遠,為語義關系遠的易混淆詞;若誤用詞和當用詞的釋義相近,易混淆詞語義關系則近,如:“回”的釋義是:從別處到原來的地方,“回去”的釋義是:從別處到原來的地方去,兩詞釋義十分接近,可判定為語義關系近的易混淆詞。根據評判人的判定,我們得到語義關系遠的易混淆詞11對:
圖2 :日語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
圖3 :蒙古語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
圖4 :英語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
來-回來、去-回去、來-去、出來-出去、過來-過去、來到-去、來-到、去-到、出來-來到、出-去、過來-到來;
語義關系近的易混淆詞18對:
回-回去、回-回來、進-進去、出-出去、過-過去、過-過來、來-過來、去-過去、來-來到、回-回到、回來-回到、回去-回到、到-來到、到-回到、來到-到來、出來-來、出去-去、進去-去。
五種母語背景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在不同語義關系上的分布見表2。
圖5 :印尼語者路徑動詞混淆詞群
表2 :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在不同語義關系上的分布
從平面角度觀察,五種母語背景學習群體語義關系近的易混淆詞多于語義關系遠的易混淆詞。從立體角度觀察,在高度和中度易混淆詞中,五種母語背景學習者語義關系近的易混淆詞較多;在低度易混淆詞中,除英語和印尼語者語義關系遠和語義關系近的易混淆詞一樣多外,其他三種母語背景學習者語義關系遠的易混淆詞較多。
綜上可知,若忽略不同語義關系易混淆詞相等的情況,不同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混淆語義關系近的路徑動詞更多;從立體角度看,高度和中度易混淆詞主要是語義關系近的易混淆詞,低度易混淆詞多為語義關系遠的易混淆詞。
觀察學習者混用的路徑動詞的內部結構,路徑動詞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由一個語素構成的單純詞,如:來、去;一類是由兩個語素構成,且兩語素間是動補關系的合成詞,如:回來、回到。①在圖1~5中分別用圓框和方框區(qū)別。我們將前者稱為單動式路徑動詞,后者稱為動補式路徑動詞。除英語者混淆的單動式和動補式路徑動詞相等以外,其余四種母語背景學習者混淆的動補式路徑動詞皆多于單動式路徑動詞。路徑動詞有不同的內部結構,學習者所混淆的路徑動詞之間就有結構上的對應模式,五種母語背景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主要有三種對應模式:單動式對單動式(來-去)、單動式對動補式(來-回來)和動補式對動補式(來到-到來)。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在不同對應模式上的分布(見表3)。
表3 :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在不同對應模式上的分布
從平面角度觀察,在不同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詞中,對應模式為“單動式對動補式”的易混淆詞是最多的,其中,印尼語者這一對應模式的易混淆詞所占比重最大,高達71%(12/17),最低的是日語者,但也占到一半(10/20)。此外,韓語和日語者不易將單動式路徑動詞相混淆,對應模式為“單動式對單動式”的易混淆詞最少,而其他三種母語背景學習者不易將動補式路徑動詞相混淆,對應模式為“動補式對動補式”的易混淆詞最少。由此可知,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更易將單動式路徑動詞與動補式路徑動詞相混淆,不易將同種結構的路徑動詞相混淆。從立體角度觀察,在高、中度易混淆詞中,對應模式為“單動式對動補式”的易混淆詞最多,在低度易混淆詞中,對應模式為“單動式對動補式”和“單動式對單動式”的易混淆詞較多。
綜上可知,總體上看,對應模式為“單動式對動補式”的易混淆路徑動詞最多;從立體角度看,高、中度易混淆詞中,“單動式對動補式”的易混淆詞最多,低度易混淆詞主要是“單動式對動補式”和“單動式對單動式”這兩種模式的易混淆詞。
以上就是五種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在詞際關系和誤用方向上、語義關系上和詞語內部結構上的特征。
學習者混用路徑動詞,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從目的語角度說,學習者更容易混淆用法相異而語義相近的路徑動詞;另外,含有相同語素也對學習者使用路徑動詞有一定影響。我們通過訪談①受訪人分別是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2013級博士研究生[韓]金雄、蒙古烏蘭巴托大學[蒙古]薩仁其其格博士、北京語言大學東方語言文化學院日語系2013級碩士研究生袁旭君、北京廣播電視大學留學生[美]孔瑞、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2013級博士研究生[印尼]菲力,他們?yōu)楸狙芯吭蚍治霾糠痔峁┝藢氋F意見,謹致謝忱!和漢外語言對比發(fā)現(xiàn),學習者混用路徑動詞不僅受到目的語詞義、詞形、句法等方面的影響,而且一定程度上還受母語詞義和語法的影響。從母語角度看,學習者混用路徑動詞的主要因素有:母語詞義域誤推、母語詞用法誤推和母語功能詞直譯。下文將詳細說明這些因素如何造成路徑動詞使用不當。
學習者將母語詞某一義位相對寬廣的義域錯誤地推移到目的語的對應詞上,就是母語詞義域誤推。(張博,2011)韓語、蒙古語、日語和英語背景學習者皆混用“去”和“到”,但蒙古語者的混淆表現(xiàn)與其他學習群體不同,主要在當用“到”的時候誤用“去”,之所以這樣是受到母語詞義域的影響。參考《漢蒙詞典》,漢語“去”和“到”具有相同的釋詞очих,也就是說,“去”和“到”都對應蒙古語詞очих。此外,無論表達“去某地”還是“到某地”,屬SOV語言的蒙古語在處所賓語后都用очих這個動詞,如:
Ч?ньд?гээс Ч?ньцин очив.②例句引自《漢蒙詞典》(2010)。下文未做特別說明的外語例句皆由本研究受訪人提供。
成都 重慶(賓語)去(動詞)
(“從成都去重慶?!保?/p>
Гэртээ очоод оройн хоолоо хийнэ.
家(賓語)到(動詞)晚飯 做
(“到了家我就做晚飯。”)
在《新蒙漢詞典》中,очих有兩個義項,一個是動詞義項,一個是助動詞義項,上面例句中的очих是動詞,既可表達“去”的意思,也可表達“到”的意思,由此推斷,очих在動詞義位上包含“去”和“到”的意思,學習者受蒙古語詞очих義域較寬的影響,對漢語“去”和“到”語義上的差異未做區(qū)分,常將動詞очих相對寬廣的義域推移到漢語對應詞“去”上,因此造成“去”的誤用:
(6)一去飯店我很驚訝,原來是要吃北京烤鴨……(到)
(7)9:10從家里出去。去學校第一節(jié)是漢語課。(到)
學習者受母語詞義域的影響,不僅混淆語義關系遠的“去”和“到”,還混淆語義關系近的路徑動詞,如:“進-進去”。五種母語背景學習者都混用“進”和“進去”,但從誤用方向看,韓語和印尼語者“進-進去”的誤用方向完全相反。在《韓中辭典》中,????在“由外向內移動”這個義項上對譯漢語的“進”和“進去”,也就是說,韓語詞????對應漢語的“進”和“進去”。在下面例句中,韓語都用????,而漢語分別使用“進去”和“進”:
??? ?????? ? ??? ??? ? ???.
我們 進去 一 就 包裝好 菜 看 能
(“我們一進去就能看見包裝好的菜。”)
??? ???? ?????? ???.
我們 售票處 進去 就 吃了一驚
(“我們一進售票處就吃了一驚?!保?/p>
由此推斷,????在這一義位上既有“進”的意思,又有“進去”的意思,義域較寬,學習者受此影響,將????的義域推移至漢語對應詞上。而且韓語詞????是由??(進)和??(去)構成的復合詞,正好與漢語復合詞“進去”對應,韓語者將母語詞義域推移到目的語詞上時,更傾向于推移到形式對應的目的語詞“進去”上,因此,常在當用“進”的時候誤用“進去”,如:
(8)我們一進去售票處就吃了一驚。(進)
(9)坐240路公共汽車到第五站,進去白云山的時候一個人五塊錢一張票。(進)
而印尼語者常在當用“進去”時誤用“進”,誤用方向與韓語者恰恰相反:
(10)我房間有一個大招貼,一進就會看見那條招貼……(進去)
(11)趁他們還在等,我就進看一看。(進去)
(12)進以后就覺得冷死了,溫度是零下19至20左右。(進去)
在《漢語印度尼西亞語大詞典》中,“進”和“進去”的釋詞都是masuk,在《新印度尼西亞語漢語詞典》中,masuk相關義項上的釋詞是“進入”,不過通過配例“masuk ke kamar進房間”可知,masuk在這一義位上還有“進”的意思。在下面的例句中,雖然印尼語都用masuk,但是用漢語表達時,卻分別使用“進”和“進去”:
Begitu masuk langsung terlihatAliang yang terbaring di ranjang.
一 進 徑直 無意中看見 阿亮 (定中連接詞)平躺著 在 床
(“一進門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阿亮。”)
Begitu masuk langsung dapat terlihat poster itu.
一 進去 徑直 會 無意中看見海報 那個
(“一進去就可以看見那張海報。”)
由此推斷:masuk在一個義位上既有漢語“進”的意思,又有“進去”的意思,義域較寬。另外,印尼語沒有趨向補語(康慧賢,2012:14),表達“趨向”概念主要采用語法手段,在詞層面,漢語的“進來”和“進去”與印尼語不體現(xiàn)“趨向”概念的masuk對應,因此,印尼語者將母語詞義域推移至目的語詞上時,更偏向于推移至不體現(xiàn)“趨向”概念的“進”上,從而造成例(10)~(12)中“進”的誤用。雖然學習者混淆“進”和“進去”都受母語詞義域的影響,但學習者將母語詞義域向目的語詞推移時,韓語者傾向于推移至與母語詞語形式相同的復合詞“進去”上,印尼語者傾向于推移至不體現(xiàn)“趨向”概念的“進”上,選用目的語詞時具有一定偏向,這是韓語、印尼語者混淆“進”和“進去”而誤用方向完全不同的原因,也是易混淆詞誤用方向多為單向誤用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學習者受母語詞義域的影響,混淆對應模式為“單動式對動補式”的易混淆詞是最多的,除上文提到的“進-進去”以外,還有“出-出去”“過-過來/過去”“回-回來/回去”等。
學習者將母語詞的用法錯誤地套用到目的語對應詞上,就是母語詞用法誤推。日語者常在當用路徑動詞“去”的時候誤用“出”,就是受到了母語詞用法的影響。在漢語中,“出”后可以跟處所賓語,處所賓語一般表示位移起點,如:“出機場”“出校門”等,若處所賓語表示位移終點,就不能用“出+處所賓語”的格式(*出外邊、*出街上),而是用“去+處所賓語”(去外邊、去街上),但日語者常將“出”與表示位移終點的處所賓語相結合,產生如下錯誤表達:
(13)現(xiàn)在多數的家有空調,所有的人想不出外邊,……(去)
(14)出了外邊還不到那么長時間,又開始想還是要在那個“餃子大王”吃餃子。(去)
(15)“車子壞了”,車門就開了,但是下車的人很少有愿意出外面被雨淋濕呢?(去)
究其根源,這種誤用主要是學習者套用了日語詞“出る”的用法造成的。在日語中,“出る”用于“目的語①日語的目的語相當于漢語的賓語。+出る”這一格式,目的語既可表示位移起點,也可表示位移終點,區(qū)分起點和終點的方式就是在“目的語”后接表示動作起點的格助詞から、を,或表示動作對象、方向的格助詞に、へ,如:
空港 から 出る 或空港 を 出る機場 格助詞)出 機場 (格助詞)出(“出機場”)
外 に 出る 或 外 へ 出る
外邊(格助詞)出 外邊 (格助詞)出(“去外邊”)
借助表示起點的格助詞から或を和表示終點的格助詞に或へ,日語可以采用同一格式“目的語+出る”分別表達“出機場”或者“去外邊”,這就誤導日語者以為漢語“出”既可以和表起點的處所賓語結合,也可以和表終點的處所賓語結合。學習者將母語詞“出る”的用法套用在目的語對應詞“出”上,將表起點和表終點的處所賓語不做區(qū)分都放在動詞“出”后,若處所賓語表示位移起點,日語者造出“我出機場后發(fā)現(xiàn)了幾輛機場巴士”的句子,不會出現(xiàn)誤用,若處所賓語表示位移終點,就會產生類似例(13)~(15)的偏誤。此外,日語者還會將這種用法類推到與“出”語義接近的“出來”“出去”上,造成“出來”“出去”的誤用,如:
(16)他想與其在研究所里等著論資排輩,還不如出來特區(qū)闖一闖。(來)
(17)比如說,以前我出去街上買東西的時候,商店的營業(yè)員好好兒對待我。(去)
(18)七點半,我孩子出去幼兒園。(去)
學習者不當翻譯母語中表示特定語法意義的功能詞(function word),造成目的語詞語誤用,就是母語功能詞直譯。印尼語者常在當用“來”時誤用“來到”,其中原因就是母語功能詞直譯。下面是用印尼語表達“來某地”的句子:
Jika kalian ada waktu,datanglah ke Beijing.
如果 你們 有 時間 來 (前置詞)北京
(“如果你們有時間,來北京吧!”)
Jika kalian ingin pergi ke pantai,kalian datanglah ke Danau Toba.
如果 你們 想 去 (前置詞)海邊,你們 來 (前置詞)多巴湖
(“如果你們想去海邊,你們來多巴湖吧。”)
如上例所示,“來北京/多巴湖”用印尼語表達是datang ke Beijing/Danau Toba,其中,datang對應漢語的“來”,Beijing/Danau Toba就是“北京/多巴湖”,datang和Beijing/Danau Toba之間的ke是前置詞,置于表終點的處所名詞前表示朝向,印尼語者將前置詞ke譯為“到”,這樣,本來還未產生位移結果的“來北京/多巴湖”就變成了產生位移結果的“來到北京/多巴湖”:
(19)如果你們有時間的話,來到北京吧?。▉恚?/p>
(20)但是如果你們想去海邊,你們來到DANAVTOSA吧。(來)
(21)這是我的介紹,如果想跟我交朋友請您來到教學樓412找我。(來)
(22)經過爸爸和叔叔的允許,我就通知我的同學們來到我家玩。(來)
英語者使用路徑動詞時,也會受母語功能詞的影響。上文已提到五種母語背景學習者都混用“去”和“到”,但英語者的誤用方向與其他母語背景學習者不同,主要在當用“去”時誤用“到”,這正是受到英語功能詞的影響。在下面用英語表達位移的例句中,都用到了介詞to,如:
Why could white children take the school bus to school?
為何 能夠 白 孩子 乘坐校車(介詞)
學校
(“為何白種孩子能坐校車去學校?”)
He accompanied her to Shanghai.
他 陪伴 她 (介詞)上海
(“他陪她去上海?!保?/p>
英語中介詞to表示“in a direction towards(朝向)”(《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辭典》,2004),英語者將to直譯為“到”,造成“到”的誤用:
(23)NAACP的James Hinto敢問為什么白的孩子能坐車到學校。(去)
(24)他陪她到上海。(去)
(25)不久,我啟程到金字塔。(去)
受母語語法影響混淆路徑動詞,誤用方向為單向誤用,且具有定向性。這是易混淆詞誤用方向多為單向誤用的另一原因。
以上就是從母語角度分析出的不同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混淆路徑動詞的原因。當然,學習者混用路徑動詞也受漢語詞義、語法等方面的影響,我們將另文詳述。
本文著眼于漢語中介語語料庫中路徑動詞的混淆現(xiàn)實,以數據統(tǒng)計為支撐,依據絕對頻次和相對頻度,篩選出韓語、蒙古語、日語、英語和印尼語五種母語背景漢語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共29對,并參考混淆度,兼顧等分原則和臨近原則將易混淆詞分為高、中、低度三個層級。然后,從詞匯語義學角度描寫易混淆路徑動詞特征,易混淆詞在誤用方向上多屬單向誤用,在語義關系上多為近義關系,在對應模式上多是“單動式對動補式”。最后,在微觀層面上從母語角度分析出學習者混淆路徑動詞的主要原因是母語詞義域誤推、母語詞用法誤推以及母語功能詞直譯。但就目前的解釋來看,研究還需在以下方面做進一步拓展:1)深入觀察學習者混淆特征,將學習者易在何種句法結構或何種搭配中誤用路徑動詞細致地描寫清楚,從而有依據地區(qū)分共通性易混淆路徑動詞和特異性易混淆路徑動詞,更有針對性地從學習者母語和目的語角度探尋混淆原因;2)對漢語和其他語言路徑動詞進行系統(tǒng)性調查,明確漢語和學習者母語路徑動詞語義上的異同,以及位移事件表達方式上的異同,從而更加清晰地在語義層面和句法層面上探尋學習者混淆路徑動詞的原因。
現(xiàn)有很多研究以路徑動詞為研究對象,運用位移事件詞化類型理論(lexicalization typology of motion events),或考察一種語言的歷時演變情況,或跨語言考察語言類型特征。位移事件詞化理論也可應用于不同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的研究中。Talmy(2000)將位移事件分為內部事件和外部事件,其中,內部事件由凸像(figure)、背襯(ground)、運動(motion)和路徑(path)四個概念要素構成,這些概念要素是可繼續(xù)分析的結構體,還可細分出構成概念要素的語義成分。路徑動詞與“路徑”概念要素密切相關,借鑒這種語義分析方法,我們可以更深入、細致地分析路徑動詞內部語義結構,進而明晰不同語言路徑動詞的語義差異點具體為何。另外,位移事件詞化理論關注概念采用何種語言形式表達,由此,我們也可以考察不同語言如何表達“路徑”概念,從語法層面分析不同語言表達“路徑”概念的異同??傊?,運用位移事件詞化理論考察不同母語背景CSL學習者易混淆路徑動詞,有助于我們從類型學角度觀察易混淆路徑動詞的特征,分析路徑動詞混用的共性和個性原因;另外,從詞匯和語法層面考察不同語言位移路徑表達方式異同,有利于語言普遍規(guī)律與特殊規(guī)律的發(fā)現(xiàn),進而加深對漢語路徑動詞特征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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