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水滴》，毛骨悚然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張冉婷

南方周末記者 朱曉佳

連線 美國紐約

在時下最火的知識類社交網(wǎng)站“知乎”上，網(wǎng)友們變換角度夸贊《waterdrop》（《水滴》）。王壬制作的這部短視頻作品，被認為“完美還原了《三體》中關(guān)于水滴的描述”、“有庫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風(fēng)采”……看上去夸得最有道理的評論，已有四千多個“贊”。

最意外的贊美來自原著作者劉慈欣。在“水木社區(qū)”BBS上，這位剛獲得“雨果獎”的科幻作家，用使用了多年的一個ID評論：“可以負責(zé)任地說，這就是我心目中的《三體》電影，如果能拍出這種意境，真的死也瞑目了?！?/p>

讓劉慈欣“死也瞑目”的這部短片，取材自《三體Ⅱ·黑暗森林》中最殘酷，也最超乎人類想象的一段情節(jié)。短片末尾，這段情節(jié)被總結(jié)為：“公元2212年，人類捕獲了來自人馬座α星三體文明的探測器，它被命名為水滴?！?/p>

片長14分43秒、一鏡到底、沒有人物，《水滴》這樣表現(xiàn)“水滴”：黑暗中出現(xiàn)一組點陣，點陣化作一團紛雜的管子，接著是紙一樣的褶皺；鏡頭緩緩拉開，原來褶皺是一枚螺絲釘上極細微的肉眼不可見的破損，點陣和管子則是微觀物質(zhì)。

伴著冰島樂隊SigurRós空曠而略帶驚悚味道的樂曲，螺絲釘漸漸現(xiàn)出全貌，隨后一步步出現(xiàn)的，是它所在的炮彈艙蓋，艙蓋所在的電磁炮、電磁炮所在的黑色太空戰(zhàn)艦……以及，人類引以為豪的、被認為無堅不摧的太空艦隊：它由100x20只太空戰(zhàn)艦以矩形點陣的方式排列——恰與開頭的微觀點陣相呼應(yīng)。

此時，水滴終于現(xiàn)出本尊。人們意識到，剛剛看到的，是來自水滴外表“絕對光滑的全反射鏡面”的反射。

水滴緩緩行入艦隊中央，短片戛然而止?？催^《三體》的都知道：接下來，水滴摧毀了人類艦隊。

“水滴兼具 美麗和恐怖”

《水滴》的作者王壬，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xué)建筑系的一名在讀研究生。創(chuàng)作短片的念頭，始于四年多前他讀完《黑暗森林》之后。

和許多科幻迷一樣，王壬對科幻的興趣自《海底兩萬里》始。《三體》在《科幻世界》連載后，王壬成為劉慈欣死忠粉。王壬也喜歡亞瑟·克拉克--《2001太空漫游》的原著作者，他最喜歡的克拉克作品是《童年的終結(jié)》。

在克拉克和劉慈欣的作品里，他看到的共同點是“對宇宙和世界的詩意描寫”——正如他想在《水滴》中表達的那樣。

出于對電影和剪輯的興趣，在大連理工大學(xué)讀本科的時候，王壬曾和他科幻協(xié)會的朋友們做過一些有關(guān)科幻的小電影，《水滴》是他的第一份獨立作品。

起初，王壬想做的其實是一個大場景的視覺故事：水滴被捕獲，然后摧毀艦隊。這個版本做了一兩年后，他到了美國。這幾年，他每天抽空制作一兩個小時，放假則每天做八小時。但對劇本的思考從未間斷過，到后來，王壬全盤推翻了過去的想法。

2013年冬天，王壬開始制作全新構(gòu)思的《水滴》，只保留了舊版本的最后一個鏡頭。整個故事，從摧毀的全過程，變成了水滴進攻前的這一瞬間——用14分43秒來闡釋的一瞬間。

“在這個故事的一剎那著力，也許能激發(fā)出很大的感情波動。具象的情節(jié)和故事，不如一個瞬間這么能體現(xiàn)水滴的精髓?！蓖跞筛嬖V南方周末記者，這種情感波動，于他自己而言，就是“矛盾”：“這和我對外來文明的態(tài)度很像。水滴同時兼具恐怖和美麗，美不僅是表面上的美，也是人們對陌生而遙遠的事物所抱有的美的感覺?？植绖t在于它的未知，人們對未知的事物都會恐懼?！?/p>

2015年下半年，《水滴》做成。在完成的最后時間，王壬自己的電腦還要用來做功課，不能終日開著做渲染，于是只能花錢在云端使用“渲染農(nóng)場”。這部分資金，全拜王壬的好友鐘昕慷慨相助。

《水滴》做成后，王壬的女朋友把片子帶給朋友們看，事先沒有告知片名。有些看過《三體》的朋友，一邊看一邊猜：“這是不是水滴？又像，又不像?！弊詈蟠蠹也呕腥淮笪?。這種與短片互動的心理過程，讓王壬和女友覺得有趣，他們決定在正式發(fā)布的時候，使用英文名“waterdrop”。

“為了保持大家看到結(jié)尾的那種波動，我們就去掉了具有提示性的中文名。畢竟大家對英文名沒有那么敏感。”王壬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

引發(fā)“情感波動”的目標(biāo)，王壬達成了。很多讀過原著的人，看到最后的感觸是：“毛骨悚然”。

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外星人……

人們津津樂道于這部短片的配音。有人詳細指出《水滴》配音的幾處來源：除了根據(jù)劇情而設(shè)計的配音外，幾乎都由王壬的朋友宋鵬完成；其它的幾段配音，都來自歷史音頻。

其中包括1972年11月在美國波士頓大學(xué)進行的關(guān)于“超越地球和人類意識的生命”的討論；也包括1977年時任聯(lián)合國秘書長庫爾特·瓦爾德海姆面向宇宙的一段問候；還包括BBC的訪談。

“我們走出太陽系的家門，進入這宇宙，只為尋找和平和友誼。抑或應(yīng)邀傾囊相授，抑或有幸聆聽教誨……”影片開始時瓦爾德海姆的這段音頻，曾經(jīng)搭載無人探測器“旅行者一號”飛向外太陽系。

片中討論的幾個問題：“人們對于外星文明的看法，已經(jīng)與以往不同了，它們本來是被當(dāng)作敵人看待的，但現(xiàn)在，人們越來越樂觀了”“外星生物也會有道德觀嗎”“真實的宇宙也有無限細節(jié)嗎”……都來自BBC在1988年制作的一期訪談節(jié)目，那期節(jié)目的參與者包括《時間簡史》的作者霍金、科幻作家亞瑟·克拉克，以及旅行者探測器項目負責(zé)人、天文學(xué)家卡爾·薩根。

嘗試歷史音頻，是王壬女朋友的主意。雖然未必能與視頻畫面嚴絲合縫，但王壬覺得這再合適不過：“它給人一種感受，人類歷史永遠是相似的。過去發(fā)生的事，未來會再次發(fā)生。”

許多人從中看出了現(xiàn)實與科幻的巧妙結(jié)合，對王壬而言，現(xiàn)實恰是給予他科幻靈感的源泉。從三四年前開始籌劃《水滴》起，這個片子就沒和現(xiàn)實脫離過聯(lián)系：影片中呈現(xiàn)的許多微觀視覺效果，參考自真實的科學(xué)圖片，譬如影片前半段出現(xiàn)的管子，其實正是納米管；關(guān)于人類的太空戰(zhàn)艦，他也咨詢過許多愛好軍事的好友，反復(fù)總結(jié)后設(shè)計出現(xiàn)在這種黑色三角狀的“介于未來人類與非人類文明之間”、留有想象余地的戰(zhàn)艦形態(tài)。

有人指出《水滴》存在的硬傷：“短片中螺絲釘相當(dāng)于碳納米管1039倍直徑，而事實上兩者直徑只相差105量級?！蓖跞煞Q這的確是疏忽。

也有人發(fā)問：“影片中水滴的鏡面反射是完全光學(xué)的，怎么可能達到原子級別？”王壬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你完全可以認為這是兩個鏡頭跳剪在一起的長鏡頭，最主要是無論你怎么理解，都不會改變水滴給你帶來的印象。”

《水滴》完成后，王壬聯(lián)系劉慈欣，希望他能看到。劉慈欣的稱贊讓王壬“無比激動”。此前，他惟一一次見到劉慈欣，是在2015年5月的紐約書展上，他作為一個小粉絲，前去討了一個簽名。

支持者把《水滴》與《2001太空漫游》中的星門場景作比，王壬“受寵若驚”，“星門主要是視覺奇觀，《水滴》場景是依靠劇本的?！蓖跞山忉尅?/p>

許多人覺得《水滴》的出現(xiàn)，會把《三體》大電影推上絕境。自從制片方公布了制作團隊、主要演員，《三體》粉們就對這部電影充滿憂心。王壬自稱是會買票去看大電影的：“畢竟是《三體》的粉絲。”

王壬傾向于相信外星生物的存在，他也認同外星生物會有道德感?！叭绻嬗心菢尤f年難遇的機會，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他們，那將是整個人類的大震動，但于我們個人而言，可能并沒有什么意義。”王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