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也知年

周建道

“草

木知春秋”。其實(shí)，草木也知年。

小時候，除夕晚上，總是很冷，可媽媽卻總是雷打不動地拉著我，給我所能看到、感知到的草木們過個“年”。當(dāng)時，我非常詫異，也非常不理解，要說給貓、狗、牛、雞等家畜家禽好吃的、好喝的，我雖然腹誹很多，但還能勉強(qiáng)理解，可給無知無覺、不言不語的草木過年，簡直是天方夜譚了！可是我拗不過媽媽的認(rèn)真與堅持、虔誠與期盼，就一年一年地堅持了下來。

媽媽給草木們過年也并不復(fù)雜和晦澀：不光是給我們家的樹逐一貼上“向陽花木”“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紅春聯(lián)，還給村前的那棵公家的老槐樹也貼上。媽媽沒有文化，春聯(lián)那可是她用珍貴的雞蛋和滋養(yǎng)人的小米、谷子換來的。媽媽一邊輕輕地用榆樹皮一樣粗糙、像鐵鉗一樣有力的大手撫摸著它們滄桑、虬曲的樹干，一邊輕輕地貼在上面。媽媽一句句地教我：“來年大吉大利，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紅紅的春聯(lián)如同燃燒的火炬、紅紅的燈籠，映紅了媽媽古銅色的臉龐，更照亮了我懵懂的心靈?！八鼈兡苈牭絾?？”我一邊跺著有些麻木的腳，一邊小聲地嘀咕。媽媽斂起笑容，嚴(yán)肅而堅定地說：“孩子，能聽到，只要心到了，它們就能聽到！”媽媽拍拍春聯(lián)說：“孩子，你聽到了，媽媽自己聽到了，就行了。至于它們聽沒聽到，那并不重要。媽媽希望你像它們一樣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更希望你能像它們一樣，即使別人對你沒有多大的好處，你也一年年為他人遮風(fēng)擋雨、開花吐綠！”大愛無疆，大象無形，肆虐、凜冽的風(fēng)停下來了，一棵棵樹們仿佛聽到了，也聽懂了媽媽的話，安詳、靜美地站立村頭，守望著村莊。

“天增歲月人增壽”。媽媽從糞筐里用小鋤子，把家里過年積攢的牛、馬糞和雞、魚的內(nèi)臟、雞蛋殼等東西，挖一個個小坑，大小均勻地放進(jìn)去?！扒f稼一枝花，全靠糞當(dāng)家”，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地問：“這么多的樹，這么大的地方，這一點(diǎn)點(diǎn)，有用嗎？”媽媽說：“沙子多了能堆成塔，水滴多了能匯成海，再小的關(guān)心也是溫暖呵！”媽媽還說：“心盡到就行了，至于能不能有用，能起到多大的用，那就不是媽媽所能決定的了！”媽媽說完，還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重重地在我的額頭上點(diǎn)了點(diǎn)，“不光是樹，你也是一樣！”“我怎么和它們一樣？”我百思不得其解?！暗綍r候你就明白了。”媽媽還說：“人有命，草木也是一條命，命與命都是平等的，你尊重了其他的命，其他的命也尊重你！”我似懂非懂地聽著，剎那間，覺得媽媽單薄、低矮的背影一下子高大起來。

來到果樹林，媽媽拿出鐵錘，撿一些高大、豐厚的樹皮敲了起來，很快，上面就出現(xiàn)了累累的傷痕?！皹洳焕聿怀刹?，人不理不成才！”媽媽看著我驚奇的目光，一邊敲打，一邊說，“育人趁早，修整趁年。只有現(xiàn)在打打它們的皮，減弱、延緩它們生長的速度，它們才能把營養(yǎng)留給果子，你們才能吃到又大又甜的果子！”媽媽還說：“不經(jīng)一番風(fēng)霜苦，哪得蠟梅吐清香，不經(jīng)清貧難為人，不歷世事總天真，有時，砍伐、采摘和敲擊也是愛，是更深層次的愛！”

做好這些，我總算長長出了一口氣，這下，媽媽該讓我回到那個溫暖如春的家，放我最喜歡的鞭炮，吃最美味可口的餃子了吧！“等一等，孩子，還有莊稼、青菜呢。它們也是寶，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不如五谷與絲麻，它們可是咱莊稼人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媽媽一邊說，一邊從筐里的最底部抓出了草木灰?！鞍职忠液煤媚顣?，我能走出地墑溝！”“傻孩子，就是你進(jìn)了城，還能不吃糧食？老古話說得好呵，莊稼不收，百事不成呵！”草木灰順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和清冷清冷的寒風(fēng)，一縷縷、一點(diǎn)點(diǎn)地落在了地上，也落在我的心里：比鐵打得更硬，比鋼鐫得更牢，比根扎得更深。

是播種總會有收獲。讓我欣喜，而且驚異的是：那些過了“年”的莊稼、果木，總是花兒開得特別大、花期特別長、果實(shí)特別甜?！扒f稼會用心感恩，用花、果、種子圖報！”媽媽說，“當(dāng)然，那得你是個有心人，用心才能聽到！”

當(dāng)我、姐妹、伙伴，以及家鄉(xiāng)廣袤大地上，那些有名、無名的草木，在根子、骨頭里，在心里，在靈魂里，驕傲、欣慰地畫滿了一圈又一圈年輪，迎著新春的陽光，蘸著新春的福氣，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孕育、生長、拔節(jié)、抽穗和收成時，我們感恩媽媽含辛茹苦、嘔心瀝血的教育和教誨，更感恩媽媽樸實(shí)無華、言傳身教的哺育與滋養(yǎng)。

草木也感恩，草木也知年，這是真的，千真萬確的！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