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
摘 要: 被動式和處置式是漢語中兩種相互對立的句式,但“給”可以充任其中任何一種的語法標記詞,甚至在一些歧義句中,它可以既表被動又表處置?!敖o”最初是表達給予義的動詞,后來在適宜的句法環(huán)境中,隨著動詞詞義虛化,經過重新分析,它就逐漸演變成被動或處置的語法標記。同時,“給”的語法化過程也符合“語義地圖連續(xù)性假說”。
關鍵詞: “給” 被動標記 處置標記 原因
一、問題的提出
被動式和處置式是現代漢語的兩種重要句式,各有其特定的語法標記詞。但我們也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即不管是在漢語中還是在其他語言里,許多典型給予義動詞經語法化后都既可以充任處置式的語法標記,更可以充當被動式的語法標記,如漢語的“給”,英語的“get”等。先看幾個例子:
(A1)我給電視機弄壞了。(A2)電視機給我修好了。
(B1)我給你攆落溪。我把你推下河。(B2)他底腿給車撞咧,現在還在醫(yī)院呢。
(C)小王給他捆了。
以上兩例中前一例是北京話中“給”兼表處置和被動的表現,后一例是方言中兼用的現象。第(C)例是個歧義句,既可以表示小王把他捆起來了,又可以表示小王被他捆起來了。那么,我們不禁要問,在相同句式甚至是同一句子中,“給”為什么可以既表被動又表處置?
二、動因探析
首先,漢語動詞有個很特別的現象就是動詞的矢量特征是中性的[1],這就意味著動詞的動作朝向不是唯一的。動作能量的作用方向不僅可以向左(主語),而且可以向右(賓語),比如“我借他錢了”,不僅可以表示我借錢給他了(向右),而且可以表示他借錢給我了(向左)。據調查,“給”在漢語許多方言中同時具有“給予”和“取得”兩個截然相反的意義。因此除可引介動作對象之外,它還可以引入受益者和受害者,這樣的語義特征為它語法化為兼表被動和處置提供了適宜的語義基礎。
其次,“給”的兼用現象,不僅跟它特有的概念義有關,而且和它出現的語法環(huán)境密切相關。它的“給予”義決定了它經常出現于雙賓結構中,它所在的雙賓結構又經常跟其他動詞構成連動結構,形成“S+給+NP1+NP2+VP”結構。其中,NP1是直接賓語,NP2是間接賓語,同時NP1是VP的施事,NP2是VP的受事。由于NP1或NP2都可以省略或者移前,由此構成的連動式就為“給”語法化為被動標記和處置標記提供了合適的句法環(huán)境。
1.處置標記“給”產生的典型句法環(huán)境
(1)NP1+給+NP2+VP:我給你這一句瞧瞧,更比這個淡而現成。(《紅樓夢》)
(2)NP1+給+VP:這天跟小文子兒又說岔了,登時有人給勸開啦。(《小額》)
(3)把+NP2+給+VP:只差了沒把我的腸子給慪斷了,肺給氣炸了?。ā秲号⑿蹅鳌罚?/p>
2.被動標記“給”產生的典型句法環(huán)境
(1)NP2+給+NP1+VP:東西都給雨淋濕了。(周一民1998例)
(2)NP2+給+VP:茶飯也別給吃。(《紅樓夢》)
(3)被/叫/讓+NP1+給+VP:他們的口都被恥辱給封嚴。(《四世同堂》)
由此可見,在間接賓語NP2省略或者移前的句法環(huán)境里,“給”具備向處置標記發(fā)展的可能性;在直接賓語NP1省略或者移前的句法環(huán)境里,“給”具備向被動標記發(fā)展的可能性。再加上它語義逐漸虛化,不再表示實際動作義,那么它就慢慢語法化為被動式和處置式的語法標記。
不但漢語中典型給予義動詞語法化為被動標記和處置標記,其他語言中也有類似現象存在。據橋本萬太郎和羅杰瑞,阿爾泰語系中很多語言都有使役兼表被動的現象。印歐語也一樣,如英語中的“get”,法語中的“faire+V”。Heine和Kuteva(2003)認為,受事標記最常見的來源之一是“與格(dative)”,表達“給(to)”、“為(for)”的概念,Tamil,Lezgian等語言屬于這種類型[2]。由此可見,漢語中的“給予”類動詞發(fā)展成處置和被動標記是自然的,符合人類語言的語法化規(guī)律。
三、語義地圖模型
語義地圖模型是我們分析跨語言的語法形式—語法意義關聯(lián)模式的差異與共性的一種有效工具,為語言共性與個性的研究,提供了一種建立在邏輯演算之上的新思路。該模型基于“語義地圖連續(xù)性假說”,認為某個語法形式若具有多重功能或用法,而這些相同的功能或用法又在不同語言中一再以同一語法形式表現,那么,這些功能或用法之間的關聯(lián)絕非偶然,而是有系統(tǒng)的、普遍的,體現了人類語言在概念層面的一些共性[3]。Croft指出,與特定語言及/或特定構造相關的任何范疇必須映射到概念空間里的一個連續(xù)區(qū)域。一個個概念范疇按照人類認知經驗,被投射到語義地圖上構成一個個節(jié)點,各節(jié)點之間彼此或區(qū)別或聯(lián)系,并形成一個個連續(xù)統(tǒng)。如“受益者—處置—工具—方式”構成一個緊密相連的直接連續(xù)統(tǒng),“處置—使役—被動”構成一個連續(xù)統(tǒng)。漢語中“給”既可以引介受益者,又兼表使役,這已是共識。由此可見,漢語中“給”語法化為被動標記和處置標記,不但符合“語義地圖連續(xù)性假說”,而且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在很多語言中可以找到相關證明。
“給”的概念結構和所出現的句法環(huán)境,決定了它具有向被動和處置兩種語法標記發(fā)展的可能性,而北京話和方言中“給”兼做被動標記和處置標記的大量實例,證明“給”經歷了從典型給予義動詞到純粹標記詞的語法化過程。在適宜的句法環(huán)境中,隨著“給”詞義逐漸虛化,再經過人類隱喻性的擴展,它就被重新分析為被動標記和處置標記。這一看似矛盾的語言現象,不但有其語義和句法上的基礎,而且有語言類型學上的證明,符合人類認知和語言發(fā)展的普遍規(guī)律。
參考文獻:
[1]石毓智,王統(tǒng)尚.方言中處置式和被動式擁有共同標記的原因[J].漢語學報,2009(2).
[2]石毓智.兼表被動和處置的“給”的語法化[J].世界漢語教學,2004(3).
[3]潘秋平.從語義地圖看給予動詞的語法化:兼論語義地圖和多項語法化的關系[J].載《語法化與語法研究》(六).
[4]張敏.“語義地圖模型”:原理、操作及在漢語多功能語法形式研究中的運用[J].語言學論叢(42).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5]張敏.空間地圖和語義地圖上的“?!迸c“變”:以漢語被動、使役、處置、工具、受益者等關系標記為例[J].南開大學文學院學術報告會論文.
[6]羅杰瑞.漢語和阿爾泰語互相影響的四項例證[J].清華學報,1982(14).
[7]Heine,Bernd and Tania Kuteva.World Lexicon ofGrammaticaliza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8]Croft,W.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