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島主
在曲波原著《林海雪原》及袁闊成的同名評書中,有較長篇幅交待了主角少劍波的親人、革命同志鞠縣長,及由他率領的土改工作隊被杉嵐站土匪許大馬棒誘殺的情節(jié)。也許是篇幅原因,這一段在后來改編的三版電影中全部被刪除——在1960年劉沛然導演的八一制片廠版《林海雪原》和1970年謝鐵驪導演的樣板戲電影《智取威虎山》中,少劍波成為一個沒有過去、完美無缺的領導“203”。樣板戲中為了突出楊子榮,更是直接將少劍波叫作“政委”了事。而在徐克導演的新版《智取威虎山》中,林更新飾演的“203”雖然也沒有過去,但多了幾分人情味,加上了他與女衛(wèi)生員白茹(佟麗婭)的含蓄愛情戲碼,舉手投足,更趨近常人。
這并不是徐克新版《智取威虎山》的真正趣味所在,但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徐老怪面對紅色經(jīng)典的改編,步子不敢邁得太大。革命人物的愛情,到了今天,依舊以一種極其克制的方式展現(xiàn),正是徐克在此片中顯示的一種猶疑態(tài)度。于是,一貫劍走偏鋒的不老怪導,將他的奇思妙想盡數(shù)用在了場面上——由子彈出膛的慢速表現(xiàn),到槍槍見血的3D滑行,令影院中重溫舊夢的長輩們大呼過癮。經(jīng)歷過“文革”時代、能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倒背如流的觀眾,要看的正是突破了舞臺假定性后的銀幕爆炸。而今日的中國院線電影,能吸引多元年齡層次共同觀賞的真是鳳毛麟角。《智取威虎山》如何呈現(xiàn)楊子榮(張涵予)的冒險及最后勝利,才能吸引到不同年齡的觀眾?靠的是場面,是對既有橋段的更新升級。
這種“場面”不僅包括戰(zhàn)爭。“場面”在影片里,更多的是表達氣氛。從前樣板戲電影中,一個楊子榮,從頭至尾,身上都打滿亮堂紅光,無論如何走位,他在畫面構圖中都比威虎山上的群匪要高大威武,這是“三突出”的極端實驗。而徐克的改良在于,座山雕的出場面目還是模糊的,有點像90年代港片里的反派,但性格是鮮明的,作為一個“人”的存在,是經(jīng)得起正面人物認真對待與對付的。其他群匪,有匪氣,但絕不被矮化。
當然,若想讓這部《智取威虎山》完全擔當歷史考據(jù)作用,來拍人物的多面性,則未免太過苛求。影片里對八大金剛的個性,相比從前有了相當深入的挖掘,已經(jīng)算是這一改編序列中走得最遠的。舊作里愈演愈烈的階級仇恨表達,交給了新加入的角色“壓寨夫人”馬青蓮(余男)。順帶,在經(jīng)典范式的最終“智斗”段落之外,也加上了因此女而起的匪幫內訌,令現(xiàn)代的觀眾得以獲取密集度更集中的“潛伏”與“暗戰(zhàn)”趣味。
正是這些點滴的謹小慎微,構成了一部既徐克又曲波的新《智取威虎山》。戰(zhàn)爭場面的游戲化,終局火力全開,解放軍勇猛戰(zhàn)士“坦克”與繳獲的坦克一齊殺到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座山雕“百雞壽宴”前……這場毫無懸念的最后勝利,居然又被徐克玩出了新的花樣——不僅對決場面致敬了許多八九十年代的華語經(jīng)典,在結局過后的結局里,徐克甚至突然跳出了他設定好的套層框架,直接暴露了自己幕后“作者”的身份。首次放映此片時,影院面對這樣的結局措手不及,開燈關燈,茫然慌亂。
至于梁家輝到底在哪里?這個問題直到最后一刻仍困擾著觀影之前未做任何功課的筆者。徐克一點一滴,在融入主流意識形態(tài)敘事的過程之中,將冰山之下的《蝶變》式游戲態(tài)度,慢慢袒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