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亭主人：喝茶不是閑云野鶴

曾園

韓瑞玲用一套漢代風(fēng)格的茶具泡普洱。圓潤的瓷碗，一柄長長的茶勺。她慢慢用茶勺沿著茶碗內(nèi)緣在水面刮圈，讓茶水順著茶勺的小孔流進勺子，兩三圈之后半勺茶滿了，便分倒到前面的茶杯。她也抿了一口，“我沒有試過用這個器皿泡普洱，還是很好喝的嘛?！?/p>

韓瑞玲說一邊泡茶一邊說。她的茶室“撒拉亭”，位于廣州金貴的CBD中心，多少鬧中取靜。在傣語里，“撒拉”是“水”的意思。

很多人想開一家吸引年輕人的茶館，但是只有膽大、愛旅游的編輯韓瑞玲做到了。去年她已經(jīng)有了兩個茶空間、十個專賣店，在殘酷的市場里幸存下來，她成為很多人研究的對象。但是從投資學(xué)的角度上，韓瑞玲并不認(rèn)為自己成功，“我拿這個錢去投資別的生意一定比我做茶掙得快?！?/p>

韓瑞玲四年前開茶館純粹是為了“好玩”。之前她第一次認(rèn)真喝茶，結(jié)果醉成一個大字在沙發(fā)上躺了三個小時。這次體驗讓她知道茶的厲害，而真正讓她走上茶路，源于云南的一次旅游。

在普洱暴跌之后的2008年，她去了云南，無意中找到普洱茶手工技藝的非遺繼承人做向?qū)ВI(lǐng)著她把五六座茶山都走個遍。云南茶馬古道上有很多撒拉亭給過路人休息。亭子里有一壇水，“荒郊野嶺的，我不敢喝，向?qū)Ц液龋f當(dāng)?shù)氐娜耸怯行叛龅?，這些水就是為了傳達一份自己的善意。我問這個水他們會換的嗎？他說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既然有人建了這個亭就一定會換這壇水?！?/p>

很多人走著走著人性最本初最美的東西不見了走丟了，這個故事影響她的價值觀。回來后，她在廣州創(chuàng)辦撒拉亭，想要傳遞這種對善良和美好表達的東方生活氣質(zhì)。從2008年的心動到2011年正式開業(yè)，她用了兩年時間走遍了中國絕大多數(shù)的茶山。為了普洱茶，她還特地跑到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跟陳文品老師學(xué)了一個學(xué)期。

她辦茶館的邏輯一開始就和傳統(tǒng)茶人不一樣。學(xué)設(shè)計出身的韓瑞玲不能接受她認(rèn)為不美的東西，于是她帶自己的團隊包辦店里所有的設(shè)計，還專門去景德鎮(zhèn)開模燒制茶具。除了提供給人喝茶的茶館，她也把設(shè)計的茶葉茶具賣出去。

撒拉亭的粉絲每隔三天一定來店里報到。有寫字樓白領(lǐng)來這里談工作，也有談情說愛的，還有好幾對情侶到這里求婚。“每個中國人的基因里都有茶的世界，只不過需要一個途徑去點燃它。對的氣場跟感覺是很重要的。”從開業(yè)之初，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年輕人的茶友會，老粉再帶新粉進來。撒拉亭每兩周舉辦小規(guī)模的茶友沙龍，依次用十款不同的茶作為主題，邀請專業(yè)的茶藝師講課。

來這里的年輕人既喜歡撒拉亭的茶也喜歡它的空間。“我以茶館的角度出發(fā)，我的茶選擇多，我們要求的就是好喝。好喝就行?！?/p>

對傳統(tǒng)茶文化，韓瑞玲有自己的理解。

兩者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中國茶最美的魅力不是讓人消極避世，”韓瑞玲不反對傳統(tǒng)茶人喝茶時表現(xiàn)出閑云野鶴的態(tài)度，“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是閑云野鶴，都是像我們這樣上有老下有小背負(fù)著責(zé)任和自己的愛好，這才是正常的人。”韓瑞玲不認(rèn)為喝茶能夠喝出“和敬清寂”，“和朋友在喝茶過程中想出一個新的想法來，把這頓茶喝賺了，才是中國人喝茶的真實狀態(tài)。”

有些茶會禁止在茶席上談?wù)摴善?、談?wù)摬挥淇斓氖虑椋n瑞玲不這么理解，真正會喝茶的人通常是一邊聊天一邊喝茶的人。“我就是撒拉亭那一罐水，喝完之后你該炒股炒股，該干嗎干嗎?！?/p>

她看不慣“老男人玩茶”，比如在船木茶桌上喝茶，用近幾年流行起來的古樸風(fēng)格的柴燒茶具，她受不了。

“你覺得美嗎？反正我覺得不美?！?/p>

我們的辦法是小刀割大樹

南都周刊：什么時候喜歡喝茶？

韓瑞玲：三十歲以后，大概是生完孩子以后。

南都周刊：最開始是喝什么茶？

韓瑞玲：我第一次喝茶還是蠻搞笑的，在朋友的公司里面，鐵觀音、普洱、碧螺春，三種茶同時喝，我就醉倒了，一個大字躺下去。

南都周刊：從此很喜歡喝茶？

韓瑞玲：沒有，從此很討厭喝茶。后來是因為2008年去了云南茶山采茶，無意中引路的人剛好是云南普洱茶手工技藝非遺繼承人，運氣比較好，沒有走彎路，知道好和不好是什么樣子。

南都周刊：當(dāng)時你想過要做茶嗎？

韓瑞玲：有沖動，但沒想過要做茶。一般人認(rèn)為茶是高大上有文化高雅的，提升人的檔次。其實撒拉亭來說，我們想要傳遞的是我們要的東西，更多是東方的生活氣質(zhì)。

南都周刊：為什么有這么多年輕人來？

韓瑞玲：我們從一開店的時候一直都有聚會，我們沒有太刻意，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年輕人的茶友會，就是喜歡來這里。老粉帶新粉。

南都周刊：為什么堅信會有年輕人來喝茶？這里的價格不便宜，和傳統(tǒng)茶館比完全是新的事物。

韓瑞玲：每個中國人的基因有茶的世界，只不過需要一個channel去點燃它，那個氣場跟那個感覺對是很重要的。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我會碰這玩意。

南都周刊：開始的時候沒人敢進吧？環(huán)境挺漂亮的，收錢很貴吧？

韓瑞玲：好好玩的，我們也不知道這個地方適合談戀愛，沒有想過會有情侶進來，經(jīng)常有人求婚什么的，年輕人，我們已經(jīng)遇到好幾單。而且我們這里很奇葩，有一天來的全是女的，有一天全是男的，好好玩的。喜歡撒拉亭的人很有意思，有喜歡到入骨，我們遇到過最古老的粉絲，隔三天來報個到，三天內(nèi)必來。

南都周刊：那么多茶葉店，別人為什么要到你這里來買？

韓瑞玲：大家做法不一樣，我的特點是我的茶選擇多，我是以茶館的角度出發(fā)的，一般做茶是以產(chǎn)地，比如做普洱就單做普洱，實際上人總不能天天喝普洱。我們的東西是注重設(shè)計。自己的茶具基本都是自己設(shè)計的。

南都周刊：這方面很多人都想得到，做出來能夠成功的就不多了。

韓瑞玲：我是讀設(shè)計出來的好嗎？我大學(xué)的時候就知道怎么做陶瓷了。電燒柴燒我都有，就是沒有原始人那種，不美，丑。如果這個東西不美，我真的會一腳把它踹死，美是有準(zhǔn)則的，不能亂來的。古樸也有古樸的美，但是它已經(jīng)古樸到不美了。

南都周刊：你覺得傳統(tǒng)茶人是怎么樣的？問題在什么地方？

韓瑞玲：他們也挺成功的，但是他們走的道路和我想走的道路不一樣，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走他們的道路。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從來不會去詆毀傳統(tǒng)茶人，因為他們有他們的邏輯，我有我的一套邏輯。

南都周刊：你強調(diào)的是形式上的東西。

韓瑞玲：形式跟內(nèi)容是相輔相成的，他們認(rèn)為茶人是要穿粗麻布的，我是一個時髦的人，我受不了。最重要的是大家對生活的態(tài)度不一樣，我認(rèn)為傳統(tǒng)茶人對茶的態(tài)度是要表現(xiàn)出很閑云野鶴的狀態(tài)。

南都周刊：有問題嗎？

韓瑞玲：我從來不否認(rèn)他們的態(tài)度，但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那樣的人，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是閑云野鶴，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背負(fù)著責(zé)任和自己的愛好。我覺得中國茶最美的魅力不是讓你去逃避，生活這種東西就是先苦后甜，茶也是一樣的。我對東方生活的理解從來不是消極的，而是很積極很入世的生活態(tài)度。

南都周刊：怎么在喝茶中面對煩惱呢？

韓瑞玲：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喝茶在閑云野鶴嗎？

南都周刊：有一點。

韓瑞玲：沒覺得我們兩個喝茶喝得很開心嗎？

南都周刊：開心，和閑云野鶴式的聊天也沒有本質(zhì)的差別吧。

韓瑞玲：差別可大了，至少現(xiàn)在跟我聊有用的東西，你不覺得他們在茶館里面聊的東西很不靠譜嗎？經(jīng)常聊古玩啊，大師啊。

南都周刊：但是傳統(tǒng)茶會是有道理的，比如說禁止談股票，禁止談不開心的事情。

韓瑞玲：干嗎禁止談股票……

南都周刊：談股票會妨礙你品茶。

韓瑞玲：才不是呢，你會因為你和老婆柴米油鹽的沖突就不和她過日子了嗎？想象的生活跟實際生活是兩回事，我就是撒拉亭那一罐水，你該炒股炒股該干嗎干嗎。真正會喝茶的人通常是一邊聊天一邊喝茶的人，真不會喝茶的是蒙起眼睛的人。

南都周刊：撒拉亭倡導(dǎo)的生活態(tài)度是怎樣的？

韓瑞玲：東方人的價值觀和西方人是截然不同的，西方人的思維里面非A即B ，但是東方人的思維里面，出世是為了更好地入世，這是西方人無法理解的。茶的價值觀體現(xiàn)在東方人的價值觀里韌性的美學(xué)。要是拿自己的短跟別人的長比，你就死翹翹了。

南都周刊：你對傳統(tǒng)茶道的看法是怎樣的？

韓瑞玲：我一直覺得很扯淡，“和、敬、靜、寂”，我說有幾個中國人是真的喝出了這一套玩意？你從福建喝到潮州，從潮州喝到四川都沒有喝出這四個字來。絕大多數(shù)人是一起談古論今，聊出個什么新的想法來，今天這個茶喝賺了很開心。這才是中國人喝茶的真實狀態(tài)。

中國整個茶葉界就是皇帝的新裝，所有人都說皇帝的新裝很漂亮，但是沒有敢說真話的孩子，因為說假話的實在太多了，真話都不敢說，怎么能振興！

南都周刊：所以你的經(jīng)營方式是真實。

韓瑞玲：真實就好了，不要裝。

南都周刊：中國茶行業(yè)現(xiàn)在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韓瑞玲：中國茶需要做的是接地氣，但是接地氣有很多種接法，他們把茶做成金融工具，中國人非常好賭，對金錢反應(yīng)能力很快的，其實也無可厚非。像某茶企（編輯省略），就是一堆有錢男人的玩具嘛，跟我們小時候男孩玩公仔紙是一樣的，只要找對他要的人群就好。但是你拍著公仔紙，又想做時尚的東西，很顯然是兩個套路了。

南都周刊：如何看2015年的行情？

韓瑞玲：我覺得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是黑暗期有多長不知道，從錢的角度來說，我拿這個錢去投資別的生意一定比做茶掙得快，我只是因為好玩我就做了，所以沒有覺得我多成功。如果從投資學(xué)的角度，我就是不成功的。

南都周刊：撒拉亭的茶不強調(diào)山頭，為什么？

韓瑞玲：玩普洱有很多種玩法，到冰島包一棵古樹也好玩，但是我知道這種玩法適合玩家。撒拉亭一直以來對茶的理念的界定就是消費品，我們從來沒有顧慮過我們的消費者特意去收藏茶。也有民間的傳統(tǒng)我們也是尊重的，白茶在當(dāng)?shù)赜凶怨乓詠淼膶傩?，五年的白茶就是藥，消炎降溫的。作為茶，我們鼓勵的是消費品，只有用來喝的時候中國茶才能振興。沒有人藏咖啡，也沒有人炒老咖啡。撒拉亭的理念，茶是消費品，我們沒有鼓勵藏茶。

南都周刊：也不強調(diào)古樹純料。

韓瑞玲：山頂老樹跟人工培植的區(qū)別，這是撒拉亭承認(rèn)的，兩個味道確實區(qū)別很大。但拼配茶不一定就不好，很多時候能夠彌補這個短板，對于你的口感沒有壞處，我們要求的就是好喝。我們是拼配的就告訴你是拼配的，好喝就行。我們吸引更多的是實際喝的人，我們的辦法是小刀割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