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長劉亞的瘋狂二十年

吳貽伙

在淮北，劉亞收錢最多的來自于淮北市烈山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顏現(xiàn)明。在長達十三年的時間里，兩人一直是上下級關系，劉亞為給顏現(xiàn)明解決個人干部身份、編制、職級等方面提供幫助，先后收受顏現(xiàn)明人民幣共計88萬元

8月14日，安徽省蚌埠市原副市長劉亞（副廳級）因犯受賄罪、利用影響力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該省六安市中級法院一審數(shù)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70萬元。

長達93頁的判決書中，列明了劉亞的31項受賄行為、1項利用影響力受賄罪和378萬余元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整個涉案金額多達1600萬余元。

法院判決顯示，劉亞從擔任鄉(xiāng)鎮(zhèn)副鎮(zhèn)長開始，伴隨著其一路升遷的是，收受賄賂從未間斷過，所不同的只是每次收受賄賂的金額“前小后大”而已。

“寧失原則也不愿掉面子”

今年53歲的劉亞是安徽淮北濉溪縣人，其工作經歷顯示，從1993年開始，劉亞步入仕途一路升遷有兩個最為重要的十年。前十年是在淮北市，后十年是在同屬安徽省的蚌埠市。

很“不幸”的是，在這兩個十年里，劉亞的犯罪曲線呈逐年向上的趨勢，其對金錢的追逐和貪欲隨著職務的升遷變化不斷發(fā)展膨脹。一審判決認定，至2013年被查處前，劉亞利用在淮北、蚌埠兩地不同的職權，接受他人請托，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索取賄賂折合人民幣共780余萬元。

1993年2月之前，劉亞當過教師，做過濉溪縣百善區(qū)紀檢組的紀檢員、濉溪縣濉溪鎮(zhèn)經委副主任、副鎮(zhèn)長。這之后相繼任濉溪縣古饒鎮(zhèn)和濉溪鎮(zhèn)的副鎮(zhèn)長、黨委副書記、鎮(zhèn)長、濉溪縣副縣長、淮北市烈山區(qū)區(qū)長、區(qū)委書記。2004年3月，劉亞任蚌埠市副市長，從而開啟了其人生另一個重要的十年。

按照劉亞自己的說法，他這“一帆風順”的升遷，都是自己“苦干”出來的?！盁o論是在鄉(xiāng)鎮(zhèn)還是在區(qū)里、市里工作，都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從不攬功推過、推諉扯皮，多次受到上級領導的肯定與表揚，創(chuàng)造的許多經驗還在全省推廣。還先后三次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p>

不過劉亞也承認，功不抵過，他走上今天的犯罪道路并不是偶然的。劉亞的受賄從其1993年在古饒鎮(zhèn)任職期間就開始了。判決書顯示，1993年至1999年間，被告人劉亞利用其先后擔任古饒鎮(zhèn)鎮(zhèn)長、濉溪鎮(zhèn)鎮(zhèn)長、濉溪縣副縣長、烈山區(qū)區(qū)長的職務便利，接受宋軍的請托，在其承接建設工程和催要工程款等事項上提供幫助，收受宋軍人民幣24.5萬元。

宋軍是淮北市濉溪縣人，在城關鎮(zhèn)干工程。1993年，劉亞任古饒鎮(zhèn)鎮(zhèn)長期間，曾安排宋軍建設古饒鎮(zhèn)老口酒廠，工程完工后，在1993年3月的一天，為了感謝劉亞及找其幫忙要工程款，宋軍到濉溪縣郭樓橋劉亞家送給劉亞6萬元現(xiàn)金，劉亞收下。后在劉亞的幫助下，宋軍順利拿到該工程款。

此案卷宗證實，這筆6萬元賄賂應該是劉亞人生所掘的“第一桶金”。此后，他就不斷地給宋軍辦事，又不斷地收下對方送來的“感謝費”。1993年7月，在劉亞的幫助下，宋軍承接了古饒鎮(zhèn)造紙廠車間建設工程，為了表示感謝，當年下半年的一天，宋軍到郭樓橋劉亞家送給劉亞2萬元現(xiàn)金。在該工程建設期間，為了找劉亞幫忙撥付工程進度款，宋軍到郭樓橋劉亞家送給劉亞5萬元現(xiàn)金，劉亞再次收下。當然，在劉亞的安排下，宋軍也順利拿到了此筆工程款。

在淮北，劉亞收錢最多的來自于淮北市烈山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曾任烈山區(qū)委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兼洪莊村黨支部第一書記、洪莊村黨支部書記等職的顏現(xiàn)明。據(jù)認定，1999年至2012年間，劉亞利用其擔任淮北市烈山區(qū)區(qū)長、區(qū)委書記的職務便利，接受顏現(xiàn)明的請托，為其解決個人干部身份、編制、職級等方面提供幫助，先后收受顏現(xiàn)明人民幣共計88萬元。

不僅如此，劉亞利用其擔任烈山區(qū)區(qū)長、區(qū)委書記的職務便利，還分別收受、索取況某和趙某23.5萬元、22萬元。況某曾任烈山鎮(zhèn)烈山村書記兼友誼一礦礦長，趙某則任過淮北市烈山區(qū)審計局黨組書記、濉溪鎮(zhèn)新城酒廠廠長、城西村書記、烈山區(qū)松山水泥廠廠長等職務。

對于自己在淮北的受賄歷程，劉亞辯解說，其長期在基層工作，一直接觸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及村鎮(zhèn)干部。面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老面子不想丟，老感情不愿放，誰的忙都想幫，誰的事都想辦，把農村的鄉(xiāng)土情，帶到了工作中，“寧愿失原則也不愿失感情掉面子”。

副市長受賄“水漲船高”

2004年3月，劉亞被提任到蚌埠市政府任副市長，在蚌埠任副市長的十年時間里，其先后分管公安、司法、民政、信訪、城市管理、農業(yè)、林業(yè)、水利等工作。當然，在這十年里，也是其受賄“大手筆”的十年。

在法院認定劉亞總共31起受賄事實中，其利用蚌埠市副市長的職務之便的就有18起。最大的一起來自于谷榮。谷榮是榮盛（蚌埠）置業(yè)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總經理，判決書稱，2010年到2012年間，劉亞接受谷榮的請托，為該公司在香堤榮府地塊的違章建筑拆遷、免繳人防工程押金和超期延用廣告宣傳事項等方面提供幫助，先后收受、索取谷榮共計人民幣160.9萬元、購物卡2.2萬元。

2010年11月，谷榮為該公司所購香堤榮府地塊違章建筑拆遷一事，請托劉亞給予幫助、協(xié)調，劉亞答應幫忙。2011年初，為該公司免交人防工程押金，劉亞授意蚌埠市人民防空辦公室負責人給予關照。2011年7月，劉亞安排、協(xié)調蚌埠市城市執(zhí)法局及蚌山區(qū)等相關部門對香堤榮府地塊違章建筑予以強制拆除。2012年，劉亞接受谷榮請托，為超期延用廣告宣傳事項，請蚌埠市城市執(zhí)法局給予關照。

劉亞之所以肯如此幫忙，是因為有這樣一筆說起來有點復雜的“交易”。2011年初，劉亞以劉健名義向榮盛（蚌埠）置業(yè)有限公司兩次交付購房訂金共計100萬元，訂購榮盛公司開發(fā)的香堤榮府別墅房。期間，劉亞多次向谷榮提出購房優(yōu)惠要求。谷榮為了感謝劉亞對自己的幫助和希望將來還能得到劉亞繼續(xù)對其關照，同意采用以假工程合同支付建房工程款形式出賬，暗中給予劉亞購房優(yōu)惠款160.9萬元。2011年6、7月份，盡管劉亞以轉讓預定別墅房認購權給他人的方式，放棄了該次購房，但榮盛（蚌埠）置業(yè)有限公司仍然分四筆將160.9萬元轉入劉亞指定的某建筑開發(fā)公司，這家建筑開發(fā)公司收到錢后，馬上再將此款轉入劉亞控制的一個個人賬戶，從而完成了受賄過程。

在蚌埠任職期間，方東是劉亞的另一個“金主”。方東以前做出口貿易，后為安徽巨成精細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長、法定代表人。一審法院認定，2004年至2013年間，劉亞利用其擔任蚌埠市副市長的職務便利，接受方東的請托，為該公司收購濉溪縣宏大生物化工有限公司和參股蚌埠交投集團出租公司，以及方東岳母所在企業(yè)的民事訴訟等方面提供幫助，先后收受方東共計人民幣70萬余元、購物卡1萬元、港幣10萬元和美元1萬元。

劉亞與方東的交往說來話長。2001年，劉亞在中央黨校學習期間，認識了河南人林某，林某平常住北京，有一定的人脈關系。2004年年初的一天，劉亞和林某在一起吃飯時，林說他能找人把劉亞調到地方電力系統(tǒng)工作，劉亞于是請他幫忙。后林某打電話給劉亞，讓劉亞周末到北京去一下。當時劉亞就想到了方東，打電話請他準備2萬美金，方東準備好后，劉亞和他一起到了北京。第二天，劉亞、方東、林某三人在北京民族飯店見面并吃飯，林某告訴劉亞說他會幫劉亞找人。飯后，方東拿出1萬美金交給劉亞，劉亞把這1萬美金交給了林某。

2009年底的一天，劉亞和方東在一起吃飯，劉亞提出自己妻子以前開的車舊了，需要購買一輛新車。方東答應了。不久，劉亞安排駕駛員和劉亞的妻子一起去蚌埠市本田4S店買了一輛新的本田車，方東為此花了11萬多元。當劉亞提出將舊車給方東時，他說廠里不需要這樣的小車，就沒有要，后來劉亞也沒有付給方東購車款?？紤]到此車登記在妻子名下不好，劉亞便安排登記在自己的一個表外甥名下。

2010年，劉亞分管交通系統(tǒng)期間，方東獲知蚌埠市運管處要添加出租車的信息，就找到劉亞說想買50輛出租車指標，并承諾事成之后付給劉亞50萬元，先給20萬元，后給30萬元，劉亞答應給他幫忙。之后，劉亞將自己的建設銀行賬戶發(fā)了信息給方東。不久，方東兩次打給劉亞50萬元。后來，蚌埠市決定投放出租車200輛，由市交投集團出資2000萬元用于成立出租車公司，以公車公營的方式經營。方東便提出想出資500萬元參股該出租車公司，劉亞為此打電話給當時的交通局局長，讓他幫忙。因為交投集團投資的出租車公司是國有獨資公司，私人不能參股，此事最終沒有辦成。

據(jù)了解，劉亞跟方東關系處的不錯，平時對方東也很關照。方東到濉溪縣投資創(chuàng)辦安徽巨成精細化工有限公司就是通過劉亞推薦、介紹的，該公司后來做得比較成功，方東從中掙了不少錢。方東深知，沒有劉亞的幫忙，他不可能有這個賺錢的機會。所以方東除了逢年過節(jié)表示表示外，只要有機會都不忘記“感謝”一番。

幫人一次忙就獲得豐厚“回報”

劉亞案的判決情況表明，自1993年至2013年，劉亞幾乎每年都在持續(xù)不斷地進行受賄，先后收受三十多個單位或個人的財物，共計數(shù)百余次。而每次所收的數(shù)額，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一般都在一、兩萬元至幾千元不等。發(fā)展到后來則基本上每次收受二、三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其中單筆受賄超過10萬元的就有21次之多。最多的一筆是收受黃小虎的100萬元，五次共計收受黃小虎450萬元。

黃小虎何許人也？此人身份復雜多重，他干過蚌埠卷煙廠廠長、蚌埠市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主任、滁州卷煙廠廠長、安徽軍工集團董事長，又個人出資創(chuàng)辦了安徽漢福國際貿易（集團）有限公司。與劉亞打交道時，黃小虎的身份是貝爾通宇（香港）企業(yè)有限公司實際控制人和蚌埠卷煙廠廠長。2014年底，黃小虎因犯貪污、受賄、行賄、職務侵占等四罪，被安徽省淮南市中級法院一審數(shù)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十九年。

2006年初，劉亞將淮北市烈山區(qū)洪莊村洪楊煤礦尋找合作伙伴擬進行改制事宜告知黃小虎。后黃小虎計劃以其個人的安徽漢福國際貿易（集團）有限公司與洪楊煤礦洽談合作，并請劉亞幫助協(xié)調、疏通與烈山區(qū)政府、洪莊村的關系。劉亞明知黃小虎以個人名義，是違反相關規(guī)定的，劉亞仍接受黃小虎請托，向與自己關系密切的原部下顏現(xiàn)明打招呼，推薦漢福公司并多次參與雙方的洽談。

2006年6月4日，洪莊村委會在未經資產評估、未與其他競爭者實際洽談情況下，與黃小虎實際控制的貝爾通宇（香港）企業(yè)有限公司簽訂《合作經營洪楊煤礦協(xié)議書》，將洪楊煤礦60%股權以2000萬元的價格，及每年支付洪莊村委會利潤分成款1000萬元出售給貝爾通宇（香港）企業(yè)有限公司，由該公司承包經營洪楊煤礦。黃小虎因此獲得了巨大利益，為感謝劉亞在收購洪楊煤礦股權過程中提供的支持、幫助，黃小虎從2008年初開始，先后五次送給劉亞現(xiàn)金450萬元，劉亞均予以收下。

對于這起受賄事實，一審法院認定劉亞構成利用影響力受賄罪。

法院另外還認定，截至2013年6月，劉亞家庭現(xiàn)有財產人民幣2672萬余元，歷年支出人民幣645萬余元，合法收入人民幣632萬余元，能夠說明來源經查證屬實的人民幣2307萬余元，尚有人民幣378萬余元不能說明來源，劉亞的行為已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

2013年6月24日，劉亞因涉嫌受賄被安徽省紀委立案調查。在紀委對劉亞收受黃小虎財物問題進行調查時，劉亞主動交代了收受谷榮、方東等人財物的問題。同年9月17日，經安徽省檢察院指定，該省六安市檢察院對劉亞立案偵查。2014年6月4日，劉亞案被提起公訴。

“劉亞在任不同職務期間，錯把權力當能力、錯把公權當私權，錯把利益關系當朋友關系，錯把潛規(guī)則當行為規(guī)則。”此案一審開庭時，公訴人發(fā)表公訴意見時指出，“劉亞的人生軌跡昭示，作為領導干部，政治上的蛻化，信仰上的變質，世界觀改造的放松，用所掌握的權力謀個人之私、圖一己之利，往往是滑向犯罪深淵的第一步?！?（除劉亞外，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