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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10 21:08:05誰養(yǎng)魚
看世界 2015年21期
誰養(yǎng)魚
每一年，（美國）都有三四十名兒童因被單獨留在車內(nèi)而死亡，大都在6 歲以下。他們的死亡（通常是窒息而亡）是一個緩慢、痛苦、不可言說的悲劇。
出事那天和往常沒什么兩樣。我照舊是擔(dān)心著什么，而且在趕時間。擔(dān)心，是因為幾小時后我要帶著兩個孩子坐兩個小時的飛機，他倆一個才一歲，一個四歲。趕時間，是因為就跟很多帶小孩子的家長一樣，我老是覺得每天的時間不夠用。
我?guī)е⒆觼淼礁改讣?，?dāng)時正著急趕回丈夫身邊。一歲的女兒剛剛睡下，我正在打包行李，突然發(fā)現(xiàn)兒子的耳機壞了，他還要在飛機上看電影呢。我沖屋子那頭的母親喊道，我得趕緊去商店買個新的。
“我也去?！眱鹤诱f。
我問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跟外婆待在家里。“你不喜歡逛商店的?！蔽姨嵝阉?。
“是的，我不想待在家里！”兒子回答。我早該料到的，我父母經(jīng)常讓他在車?yán)锿鎖Pad，他就是想再多玩一會。我們上了母親的車，開了有一英里，穿過寂靜的住宅區(qū)，那是我長大的地方。在這里，孩子們可以在獨頭巷道里騎車，許多人壓根就不鎖門。然后，我把車停在了新蓋的幾乎空蕩蕩的商店旁。我要買耳機、趕回家、把一歲的女兒弄醒、給她喂飯、換尿布、再帶著大家去機場、過安檢、登機——所有這一切都要在兩小時內(nèi)完成。
就在我打開門的一刻，兒子說：“我不想進去?！?/p>
“怎么又不去了？你不是說好要來的嗎？”
他點著屏幕上的小動物，把它們從一邊拖到另一邊：“我不想進去，我改主意了?！?/p>
我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語氣堅定地對他說： “西蒙（化名），不去買耳機的話，你就沒法在飛機上看電影。這次會飛很長時間，如果不能在飛機上看電影，你就會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開心。走吧，用不了幾分鐘，我們快遲到了?！?/p>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閃爍的不安告訴我他快要發(fā)脾氣了?！安蝗ィ蝗?，不去，不去！我不想進去！”他重復(fù)著，又繼續(xù)玩起游戲來。
我深吸一口氣，看了看手表。緊接著的四五秒鐘里，我做了一件有孩子后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做的事——無休無止地分析利害。我注意到當(dāng)時是陰天，不算熱，也就十度左右;停車場離商店前門很近，附近還有幾輛車。我想著，要是不和一個發(fā)脾氣的四歲小孩較勁，我就能迅速跑進商店，抓起一副兒童耳機就出來。接著我做了一件從未做過的事，我留下他一個人走了。我告訴他我馬上就會回來。我把車窗開了一道縫，用兒童鎖鎖好車門，按了兩下鑰匙上的按鈕打開汽車警報器，然后留他一個人在車?yán)锎舜蟾盼宸昼姟?/p>
他沒有死，沒有被綁架，沒有受傷，也沒有被忘在那里或是被劫車犯帶到別的州去。我回去的時候，他仍舊在開心地玩他的游戲，看上去更像是因為從他那沒骨氣的媽媽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而得意地笑。我把耳機扔到副駕駛座上，發(fā)動了汽車。
我們飛回了家。丈夫正在行李提取處等我們，臉色很難看?！敖o你母親打個電話?！彼f。 我撥通電話，母親正在哭。她送走我們從機場回去時，發(fā)現(xiàn)家門口停著一輛警車。
每一年，都有三四十名兒童因被單獨留在車內(nèi)而死亡，大都在6歲以下。他們的死亡（通常是窒息而亡）是一個緩慢、痛苦、不可言說的悲劇。在有些案例中，兒童的死亡明顯是疏忽造成的，但更多時候是因為日常安排的改變，比如平常是爸爸負責(zé)白天接送孩子，但今天由媽媽來，而她因為太累或是在匆忙中忘記了孩子和她在一起，結(jié)果把孩子落在車?yán)锖脦讉€小時。早在那天以前，我就知道這類悲劇，因為就像大多數(shù)焦慮，有時是擔(dān)心過頭的媽媽一樣，我花了很多時間閱讀、思考以及擔(dān)憂所有可能發(fā)生在我孩子身上的可怕事情，這兩個我愿意用生命去保護的小家伙。
二十三四度的天氣，車?yán)锊煌L(fēng)會熱成烤箱;家里游泳池不圍起來，和旁邊放了個上膛的槍一樣要命;正確安裝兒童座椅，注意調(diào)整、系好安全帶相當(dāng)重要——所有這些我都清楚。孩子還小時，雖說他們不樂意，我還是一直讓他們仰著睡;我就像防砒霜一樣防著那些可能卡住他們嗓子的小東西;把所有樓梯都裝上了兒童安全門（用的都是結(jié)結(jié)實實釘在墻里的護欄，而不是有彈性的松緊繩）。我?guī)麄內(nèi)ソ臃N各種疫苗;吃熱狗時先順著劃一刀撕掉腸衣;不給孩子用含雙酚A（BPA）的盤子和杯子;限制他們看屏幕的時間;大晴天給他們抹上厚厚的防曬霜。一些朋友沒我這么不放心孩子，他們會說：“就算再嚴(yán)重能怎么樣呢？”
對于這個問題我心里經(jīng)常有答案。有時我幻想搬到地中海，全家住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小島上，孩子們在沙灘上自由自在地玩鬧，不用擔(dān)心瘋跑的汽車和各種傳染病。不過想歸想，我一直很清楚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現(xiàn)實。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危險無處不在，每時每刻都有好人遭遇各種不幸。
一則公益廣告提示：炎熱天氣，將孩子獨自留在封閉的車內(nèi)， 只要10分鐘，孩子便會有性命之憂。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我收到老家警局的一條語音信息，說有路人發(fā)現(xiàn)我把孩子一個人留在車?yán)?，用手機拍下了整個過程，然后報了警。等警察趕到時，我已經(jīng)開車走了，等他們再追著車牌號查到我父母家里時，我已經(jīng)坐上了回家的飛機。聽到這條信息把我嚇壞了。
我以前從未被起訴過，所以接下來那幾周純粹是走一步看一步。我請了律師，讓他代我同警察交談，還向親朋好友尋求建議和支持。我努力保持著冷靜。律師告訴我他和警察談得很有成效，他向警察解釋說我是一位善良又負責(zé)任的好母親，當(dāng)時把孩子留在車?yán)镏皇且粫r的“判斷失誤”，還說撤訴的可能性應(yīng)該很大。之后一段時間里，他的話似乎沒錯。但是9個月后的一天，我把孩子送到學(xué)校后沒幾分鐘，就在我去咖啡店的路上，我的手機響了。另一個警察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基姆·布魯克斯女士，接著又問我知不知道有一張我的逮捕令。
美國喬治亞州33歲的哈里斯于2014年把近2歲的兒子留在車內(nèi)導(dǎo)致男童活活被熱死，隨后，他被指控謀殺親兒
我跟朋友有時候會玩“父母真的會讓我們這樣做嗎？”的游戲。我們曾經(jīng)騎著自行車沖上斜坡，制作火箭模型，把玩具點著還錄了下來。很多人都記得小時候獨自騎自行車出門，沒有大人看管的情況下在樹林里玩好幾個小時，鉆進雨水道尋找河床，放學(xué)回家趁父母不在時瘋玩，或是在水泥板上的猴架上玩耍。我丈夫還會在出遠門時，窩在旅行車后備箱里壘城堡。
我記得曾站在父親開的敞篷車后座上，在我家附近兜風(fēng);還記得母親在商店買東西，或是忙著其他無聊的事情時，我在擁擠的停車場里，躺在我們家旅行車座椅上，腳蹬著車窗，要么胡思亂想，要么看書，一待就是一小時。
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小時候因為害羞怕生，大把時間都是在一輛敞篷野馬的副駕駛上度過的，從7-11連鎖店、克羅格超市，到銀行、學(xué)校、辦公樓，他被獨自留在車?yán)锏牡胤綌?shù)不勝數(shù)。對我們這一代在郊區(qū)長大的人，汽車是我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它不僅是一個交通工具，在許多方面還是我們的另一個家。
當(dāng)然，我們都知道行駛中的汽車是危險的。每隔幾年我們就會目睹慘烈的交通事故。在我四年級時，本地的一位母親和她的三個孩子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因事故死亡。沒過幾年，一輛汽車的車頭撞上了我家鄰居屋后的樹，三個青少年因此而癱瘓殘疾。但是，這些可怕的事故從沒發(fā)生在我們家車上，它似乎是絕對安全，而且非常舒適的。
因教唆未成年犯罪被控后，我不太清楚他們?yōu)槭裁唇o我扣上這樣的罪名。
“我不明白，”我對律師說，“教唆未成年犯罪？沒道理啊。這聽上去像是我給他買了瓶啤酒?！?/p>
他笑了笑，告訴我，他理解我對這項指控的困惑，不過這并不少見。幾年前，州政府曾試圖通過一項法令，如果將未滿六歲的小孩單獨留在車中，車內(nèi)或周邊環(huán)境可能威脅到小孩的健康或安全的話，就屬于輕罪，初犯將被處以100美元的民事罰款。然而這項立法并未通過，因此將小孩留在車中的行為仍處在法律灰色地帶。律師解釋說，教唆未成年犯罪包括“致使未成年人處于需要幫助的情境”。所以，他舉例說：“如果你把他留在車?yán)铮⑶覜]有回去，這時可能就需要有社工把他帶走，確保他的安全等等?！?/p>
“可是我回去了啊。沒過幾分鐘我就回去了?！?/p>
“灰色地帶?！彼貜?fù)道。然后他又提醒我，在我的案子里，不單是我把兒子留在了車?yán)?，另外還有人看見我走了，站在那里錄了下來，報了警，并且把錄像交給了警察。
“真是個大好人?！蔽艺f，“他們就不能直接跟我說嗎？”
他又笑了笑，轉(zhuǎn)而嚴(yán)肅地說：“我的看法是，我很慶幸我們生活的世界里人們都很關(guān)愛兒童，我很慶幸有人在看到不好的事情時會挺身而出。但是像你這種情況，你并不是惡意的，也不是疏忽，只是一時在判斷上犯了錯，而這正是我們要強調(diào)的。”
“我不懂，”我說，“我覺得我沒有犯下他們指控的罪行，我沒有讓他處在需要幫助的境地。他很好。也許我應(yīng)該進行‘無罪’辯護，然后接受審判?！?/p>
他的回答是那樣迅速，毫不含糊：“我不認為你愿意這樣做。這個案子會交給青少年法庭審理，他們總是站在保護兒童的一邊，這是出了名的。”我不記得他曾明說還是有這個暗示，不管怎樣，一個警告深深地扎根在我的意識中：你不會想因此失去孩子。這個想法第一次從我意識里最黑暗最焦慮的角落悄悄探出頭來。我們說好下次再談，我覺得自己快要病倒了。
幾個月過去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很多人，大部分傾訴都讓我十分釋懷，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朋友和親人對我竟是十分支持。
我的父母覺得整個事情都有些被夸大了，我所做的不過是50歲以上的父母做過很多次的事情。我丈夫的家人幫我們付了訴訟費，并為我們聯(lián)系了一位律師朋友。他同意跟我談?wù)務(wù)麄€經(jīng)過，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姐姐也遇到過這種事，而且據(jù)他所知這并非罕見?！拔掖蛸€，我覺得這些人就是在停車場里等著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這可真夠混蛋的，要是能把他們送進監(jiān)獄就好了?！?/p>
即使那些從未有過如此痛苦經(jīng)歷的朋友，也很難相信我惹了這么大的麻煩。
青少年法庭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有很多窗戶和皮長凳。走廊里很安靜，到處是踱步等待、焦慮不安的家庭。我和我父母一起走進去，找到了我被指派的審判室。在審判室里，我交叉著雙腿和胳膊坐著，免得它們抖個不停。我的胃仿佛要跳出來一般。但到最后，一切都像我們期望的那樣。我的律師說服檢察官將案件延期審理，他同意如果我能在9個月內(nèi)完成100小時的社區(qū)服務(wù)，并且參加親職教育，便不再追究責(zé)任。他們把達成的協(xié)議呈給法官，法官接受了這一提議，然后這件事就結(jié)束了。第二天我飛回家中，感覺自己非常非常幸運。
從某方面說，這個懲罰竟也是一件幸事。我獲準(zhǔn)在我非常關(guān)心的非營利機構(gòu)完成社區(qū)服務(wù)。事實上，在這幾個月的察看期中，唯一真正讓我煩惱的是這件事對我兒子的影響。
出事期間，他對發(fā)生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也假裝他沒意識到，我認為最好還是不要提起這件事。但是，當(dāng)然了，孩子是機敏的觀察者，不知何時，他弄明白了。
一天，我下車去給駕駛員窗戶邊的停車計時器投幣?！安灰?，媽媽。不要。警察會來的?！庇刑煸绯浚诳磩赢嬈?，我打算帶狗狗去前院?！皨寢?，不要走！??！有警察?！边€有一天下午，上完游泳課后，他從浴室里出來一時沒看到我，我正跪在地上從柜子里拿他的鞋子。當(dāng)我往上看時，我看到他在哭。“媽媽，媽媽，我以為會有人來偷走我?！?/p>
那天夜里，我拉他坐下，試圖向他解釋。我告訴他，他是對的，媽媽上次留他自己在車?yán)锎藥追昼姡@是不對的，我不該這么做。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好了，媽媽不用去監(jiān)獄，也沒有人要綁架他！
我至今再也沒有在去商店時把孩子留在車?yán)?，這樣就不用擔(dān)心孩子在停好的車子里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我當(dāng)然懂得要有一顆平常心，但我還是會擔(dān)心。我擔(dān)心兩年或者五年以后，當(dāng)我和丈夫覺得孩子已經(jīng)不小了，可以自己去學(xué)校時，某些“老好人”會因為反對這種做法而去報警;我擔(dān)心當(dāng)孩子們在公園里玩耍，而我坐在板凳上看書，沒有看著他們時，其他家長會怎么議論我;我擔(dān)心當(dāng)我看到巷子里早有七八個負責(zé)任的成年人，于是放心讓兒子和其他小孩在小巷里玩耍，而不去看緊他時，我會被當(dāng)成一個不盡心的懶媽媽。所以即便是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我還是會不離左右，監(jiān)督著、守護著、干涉著他們。至少有一半家長這么做的初衷怕是和我一樣吧！這就是美國，什么都要競爭，就連為人父母也成了一場競賽。
假使我們贏了又能得到什么呢？一個永遠不會受傷、不會害怕、不會孤獨的孩子？一個毫無危險的未來？一個永遠安全的保證？我沒那么天真。
美國已有14個州嚴(yán)禁兒童獨留車內(nèi)，例如加州法律明文規(guī)定，禁止將12歲以下的小孩獨自留在車內(nèi)，哪怕開了窗，開了空調(diào)也不行，一旦被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出事，若被別人檢舉，也會面臨至少100美元罰款，甚至?xí)豢嘏按齼和?，被判入獄半年至一年。情節(jié)嚴(yán)重的，若小孩有生命危險或死亡的，不但會被加處罰金，刑期也會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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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打開門的一刻，兒子說：“我不想進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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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語氣堅定地對他說： “西蒙（化名），不去買耳機的話，你就沒法在飛機上看電影。這次會飛很長時間，如果不能在飛機上看電影，你就會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開心。走吧，用不了幾分鐘，我們快遲到了?！?/p>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閃爍的不安告訴我他快要發(fā)脾氣了?！安蝗ィ蝗?，不去，不去！我不想進去！”他重復(fù)著，又繼續(xù)玩起游戲來。
我深吸一口氣，看了看手表。緊接著的四五秒鐘里，我做了一件有孩子后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做的事——無休無止地分析利害。我注意到當(dāng)時是陰天，不算熱，也就十度左右;停車場離商店前門很近，附近還有幾輛車。我想著，要是不和一個發(fā)脾氣的四歲小孩較勁，我就能迅速跑進商店，抓起一副兒童耳機就出來。接著我做了一件從未做過的事，我留下他一個人走了。我告訴他我馬上就會回來。我把車窗開了一道縫，用兒童鎖鎖好車門，按了兩下鑰匙上的按鈕打開汽車警報器，然后留他一個人在車?yán)锎舜蟾盼宸昼姟?/p>
他沒有死，沒有被綁架，沒有受傷，也沒有被忘在那里或是被劫車犯帶到別的州去。我回去的時候，他仍舊在開心地玩他的游戲，看上去更像是因為從他那沒骨氣的媽媽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而得意地笑。我把耳機扔到副駕駛座上，發(fā)動了汽車。
我們飛回了家。丈夫正在行李提取處等我們，臉色很難看?！敖o你母親打個電話?！彼f。 我撥通電話，母親正在哭。她送走我們從機場回去時，發(fā)現(xiàn)家門口停著一輛警車。
每一年，都有三四十名兒童因被單獨留在車內(nèi)而死亡，大都在6歲以下。他們的死亡（通常是窒息而亡）是一個緩慢、痛苦、不可言說的悲劇。在有些案例中，兒童的死亡明顯是疏忽造成的，但更多時候是因為日常安排的改變，比如平常是爸爸負責(zé)白天接送孩子，但今天由媽媽來，而她因為太累或是在匆忙中忘記了孩子和她在一起，結(jié)果把孩子落在車?yán)锖脦讉€小時。早在那天以前，我就知道這類悲劇，因為就像大多數(shù)焦慮，有時是擔(dān)心過頭的媽媽一樣，我花了很多時間閱讀、思考以及擔(dān)憂所有可能發(fā)生在我孩子身上的可怕事情，這兩個我愿意用生命去保護的小家伙。
二十三四度的天氣，車?yán)锊煌L(fēng)會熱成烤箱;家里游泳池不圍起來，和旁邊放了個上膛的槍一樣要命;正確安裝兒童座椅，注意調(diào)整、系好安全帶相當(dāng)重要——所有這些我都清楚。孩子還小時，雖說他們不樂意，我還是一直讓他們仰著睡;我就像防砒霜一樣防著那些可能卡住他們嗓子的小東西;把所有樓梯都裝上了兒童安全門（用的都是結(jié)結(jié)實實釘在墻里的護欄，而不是有彈性的松緊繩）。我?guī)麄內(nèi)ソ臃N各種疫苗;吃熱狗時先順著劃一刀撕掉腸衣;不給孩子用含雙酚A（BPA）的盤子和杯子;限制他們看屏幕的時間;大晴天給他們抹上厚厚的防曬霜。一些朋友沒我這么不放心孩子，他們會說：“就算再嚴(yán)重能怎么樣呢？”
對于這個問題我心里經(jīng)常有答案。有時我幻想搬到地中海，全家住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小島上，孩子們在沙灘上自由自在地玩鬧，不用擔(dān)心瘋跑的汽車和各種傳染病。不過想歸想，我一直很清楚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現(xiàn)實。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危險無處不在，每時每刻都有好人遭遇各種不幸。
一則公益廣告提示：炎熱天氣，將孩子獨自留在封閉的車內(nèi)， 只要10分鐘，孩子便會有性命之憂。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我收到老家警局的一條語音信息，說有路人發(fā)現(xiàn)我把孩子一個人留在車?yán)?，用手機拍下了整個過程，然后報了警。等警察趕到時，我已經(jīng)開車走了，等他們再追著車牌號查到我父母家里時，我已經(jīng)坐上了回家的飛機。聽到這條信息把我嚇壞了。
我以前從未被起訴過，所以接下來那幾周純粹是走一步看一步。我請了律師，讓他代我同警察交談，還向親朋好友尋求建議和支持。我努力保持著冷靜。律師告訴我他和警察談得很有成效，他向警察解釋說我是一位善良又負責(zé)任的好母親，當(dāng)時把孩子留在車?yán)镏皇且粫r的“判斷失誤”，還說撤訴的可能性應(yīng)該很大。之后一段時間里，他的話似乎沒錯。但是9個月后的一天，我把孩子送到學(xué)校后沒幾分鐘，就在我去咖啡店的路上，我的手機響了。另一個警察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基姆·布魯克斯女士，接著又問我知不知道有一張我的逮捕令。
美國喬治亞州33歲的哈里斯于2014年把近2歲的兒子留在車內(nèi)導(dǎo)致男童活活被熱死，隨后，他被指控謀殺親兒
我跟朋友有時候會玩“父母真的會讓我們這樣做嗎？”的游戲。我們曾經(jīng)騎著自行車沖上斜坡，制作火箭模型，把玩具點著還錄了下來。很多人都記得小時候獨自騎自行車出門，沒有大人看管的情況下在樹林里玩好幾個小時，鉆進雨水道尋找河床，放學(xué)回家趁父母不在時瘋玩，或是在水泥板上的猴架上玩耍。我丈夫還會在出遠門時，窩在旅行車后備箱里壘城堡。
我記得曾站在父親開的敞篷車后座上，在我家附近兜風(fēng);還記得母親在商店買東西，或是忙著其他無聊的事情時，我在擁擠的停車場里，躺在我們家旅行車座椅上，腳蹬著車窗，要么胡思亂想，要么看書，一待就是一小時。
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小時候因為害羞怕生，大把時間都是在一輛敞篷野馬的副駕駛上度過的，從7-11連鎖店、克羅格超市，到銀行、學(xué)校、辦公樓，他被獨自留在車?yán)锏牡胤綌?shù)不勝數(shù)。對我們這一代在郊區(qū)長大的人，汽車是我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它不僅是一個交通工具，在許多方面還是我們的另一個家。
當(dāng)然，我們都知道行駛中的汽車是危險的。每隔幾年我們就會目睹慘烈的交通事故。在我四年級時，本地的一位母親和她的三個孩子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因事故死亡。沒過幾年，一輛汽車的車頭撞上了我家鄰居屋后的樹，三個青少年因此而癱瘓殘疾。但是，這些可怕的事故從沒發(fā)生在我們家車上，它似乎是絕對安全，而且非常舒適的。
因教唆未成年犯罪被控后，我不太清楚他們?yōu)槭裁唇o我扣上這樣的罪名。
“我不明白，”我對律師說，“教唆未成年犯罪？沒道理啊。這聽上去像是我給他買了瓶啤酒?！?/p>
他笑了笑，告訴我，他理解我對這項指控的困惑，不過這并不少見。幾年前，州政府曾試圖通過一項法令，如果將未滿六歲的小孩單獨留在車中，車內(nèi)或周邊環(huán)境可能威脅到小孩的健康或安全的話，就屬于輕罪，初犯將被處以100美元的民事罰款。然而這項立法并未通過，因此將小孩留在車中的行為仍處在法律灰色地帶。律師解釋說，教唆未成年犯罪包括“致使未成年人處于需要幫助的情境”。所以，他舉例說：“如果你把他留在車?yán)铮⑶覜]有回去，這時可能就需要有社工把他帶走，確保他的安全等等?！?/p>
“可是我回去了啊。沒過幾分鐘我就回去了?！?/p>
“灰色地帶?！彼貜?fù)道。然后他又提醒我，在我的案子里，不單是我把兒子留在了車?yán)?，另外還有人看見我走了，站在那里錄了下來，報了警，并且把錄像交給了警察。
“真是個大好人?！蔽艺f，“他們就不能直接跟我說嗎？”
他又笑了笑，轉(zhuǎn)而嚴(yán)肅地說：“我的看法是，我很慶幸我們生活的世界里人們都很關(guān)愛兒童，我很慶幸有人在看到不好的事情時會挺身而出。但是像你這種情況，你并不是惡意的，也不是疏忽，只是一時在判斷上犯了錯，而這正是我們要強調(diào)的。”
“我不懂，”我說，“我覺得我沒有犯下他們指控的罪行，我沒有讓他處在需要幫助的境地。他很好。也許我應(yīng)該進行‘無罪’辯護，然后接受審判?！?/p>
他的回答是那樣迅速，毫不含糊：“我不認為你愿意這樣做。這個案子會交給青少年法庭審理，他們總是站在保護兒童的一邊，這是出了名的。”我不記得他曾明說還是有這個暗示，不管怎樣，一個警告深深地扎根在我的意識中：你不會想因此失去孩子。這個想法第一次從我意識里最黑暗最焦慮的角落悄悄探出頭來。我們說好下次再談，我覺得自己快要病倒了。
幾個月過去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很多人，大部分傾訴都讓我十分釋懷，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朋友和親人對我竟是十分支持。
我的父母覺得整個事情都有些被夸大了，我所做的不過是50歲以上的父母做過很多次的事情。我丈夫的家人幫我們付了訴訟費，并為我們聯(lián)系了一位律師朋友。他同意跟我談?wù)務(wù)麄€經(jīng)過，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姐姐也遇到過這種事，而且據(jù)他所知這并非罕見?！拔掖蛸€，我覺得這些人就是在停車場里等著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這可真夠混蛋的，要是能把他們送進監(jiān)獄就好了?！?/p>
即使那些從未有過如此痛苦經(jīng)歷的朋友，也很難相信我惹了這么大的麻煩。
青少年法庭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有很多窗戶和皮長凳。走廊里很安靜，到處是踱步等待、焦慮不安的家庭。我和我父母一起走進去，找到了我被指派的審判室。在審判室里，我交叉著雙腿和胳膊坐著，免得它們抖個不停。我的胃仿佛要跳出來一般。但到最后，一切都像我們期望的那樣。我的律師說服檢察官將案件延期審理，他同意如果我能在9個月內(nèi)完成100小時的社區(qū)服務(wù)，并且參加親職教育，便不再追究責(zé)任。他們把達成的協(xié)議呈給法官，法官接受了這一提議，然后這件事就結(jié)束了。第二天我飛回家中，感覺自己非常非常幸運。
從某方面說，這個懲罰竟也是一件幸事。我獲準(zhǔn)在我非常關(guān)心的非營利機構(gòu)完成社區(qū)服務(wù)。事實上，在這幾個月的察看期中，唯一真正讓我煩惱的是這件事對我兒子的影響。
出事期間，他對發(fā)生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也假裝他沒意識到，我認為最好還是不要提起這件事。但是，當(dāng)然了，孩子是機敏的觀察者，不知何時，他弄明白了。
一天，我下車去給駕駛員窗戶邊的停車計時器投幣?！安灰?，媽媽。不要。警察會來的?！庇刑煸绯浚诳磩赢嬈?，我打算帶狗狗去前院?！皨寢?，不要走！??！有警察?！边€有一天下午，上完游泳課后，他從浴室里出來一時沒看到我，我正跪在地上從柜子里拿他的鞋子。當(dāng)我往上看時，我看到他在哭。“媽媽，媽媽，我以為會有人來偷走我?！?/p>
那天夜里，我拉他坐下，試圖向他解釋。我告訴他，他是對的，媽媽上次留他自己在車?yán)锎藥追昼姡@是不對的，我不該這么做。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好了，媽媽不用去監(jiān)獄，也沒有人要綁架他！
我至今再也沒有在去商店時把孩子留在車?yán)?，這樣就不用擔(dān)心孩子在停好的車子里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我當(dāng)然懂得要有一顆平常心，但我還是會擔(dān)心。我擔(dān)心兩年或者五年以后，當(dāng)我和丈夫覺得孩子已經(jīng)不小了，可以自己去學(xué)校時，某些“老好人”會因為反對這種做法而去報警;我擔(dān)心當(dāng)孩子們在公園里玩耍，而我坐在板凳上看書，沒有看著他們時，其他家長會怎么議論我;我擔(dān)心當(dāng)我看到巷子里早有七八個負責(zé)任的成年人，于是放心讓兒子和其他小孩在小巷里玩耍，而不去看緊他時，我會被當(dāng)成一個不盡心的懶媽媽。所以即便是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我還是會不離左右，監(jiān)督著、守護著、干涉著他們。至少有一半家長這么做的初衷怕是和我一樣吧！這就是美國，什么都要競爭，就連為人父母也成了一場競賽。
假使我們贏了又能得到什么呢？一個永遠不會受傷、不會害怕、不會孤獨的孩子？一個毫無危險的未來？一個永遠安全的保證？我沒那么天真。
美國已有14個州嚴(yán)禁兒童獨留車內(nèi)，例如加州法律明文規(guī)定，禁止將12歲以下的小孩獨自留在車內(nèi)，哪怕開了窗，開了空調(diào)也不行，一旦被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出事，若被別人檢舉，也會面臨至少100美元罰款，甚至?xí)豢嘏按齼和?，被判入獄半年至一年。情節(jié)嚴(yán)重的，若小孩有生命危險或死亡的，不但會被加處罰金，刑期也會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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