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巖
1941年,英國通過航空照相與電子偵察相結合的方法,掌握了大量德國警戒雷達“弗雷亞”的部署情況。然而,在被截獲的德軍電報中頻繁出現(xiàn)的另一種雷達卻始終沒有在英國人眼前露出真容,英國人只知道,它比“弗雷亞”更加小巧,精度更高,它就是世界上第一種投入實戰(zhàn)的微波炮瞄雷達——“維爾茨堡”(wurzburg)。
早期雷達中的“高富帥”
當蓋瑪公司正在為德國軍隊設計遠程警戒雷達“弗雷亞”的時候,德國的另一個電子設備生產(chǎn)巨頭——德律風根公司也加入雷達研制的行列,其發(fā)展方向是探測距離近、精度要求高的炮瞄雷達。1935年夏,一臺工作波長為50厘米的試驗裝置制造完成,在試驗中接收到了5000米高度飛行的一架Ju-52運輸機的強烈回波,但德律風根的管理層并沒有對該項目表現(xiàn)出特別的興趣。又經(jīng)過一年的艱難改進,型號FuMG39T的原型機誕生了,德國人以城市名“達姆施塔特”作為其代號。
“達姆施塔特”在探測5千米的目標時,其誤差為50米。然而,也許是出于對國土防空的高度自信,德國空軍技術部部長烏德特將軍對這種設備并不感興趣。直到1938年秋,德國空軍才批準了該型號的研制。經(jīng)過進一步完善,這種原型機最終演進為正式型號FuMG62——“維爾茨堡”。
1939年7月,第一部“維爾茨堡”為希特勒做了展示。這部雷達采用了直徑僅3米、可以從中間折疊的拋物面天線,整套天線安裝在一臺輪式拖車上,機動性很強?!熬S爾茨堡”可以探測目標的方位、距離和高度,工作波長為53至54厘米,頻率550~570兆赫茲,峰值功率8千瓦,探測距離約30千米,精度則提升至25米以內(nèi)。雖然,第三帝國元首當時對這種裝備的態(tài)度已無從查證,但3個月之后,“維爾茨堡”的訂單數(shù)量從0井噴式增長至5000部。1940年,量產(chǎn)型“維爾茨堡”正式入役。
戰(zhàn)爭期間,“維爾茨堡”歷經(jīng)數(shù)次改進,性能不斷完善。早期型號“維爾茨堡”A型尚未實現(xiàn)自動化,為持續(xù)跟蹤目標,操作手需要不斷轉動手柄調(diào)整天線的角度,使示波器上的回波信號保持最強。這種操作方式與高炮非常相似,事實上,“維爾茨堡”的底座正是由高炮底座改裝的,只不過高炮是直接瞄準目標方向,而“維爾茨堡”是“瞄準”示波器信號最強的方向。然而,由于雷達發(fā)射的信號自身就不太穩(wěn)定,所以即便已經(jīng)對準目標,示波器顯示的回波電平也會上下浮動,要找到信號最強的角度并非易事,不可避免地給探測精度帶來了不利影響。在夜間實戰(zhàn)運用中,“維爾茨堡”A通常并不是用來直接控制火炮,而是在測定出目標的概略位置后,再使用探照燈來鎖定目標,而后指揮高炮攻擊。為了降低回波信號波動對精度的影響,“維爾茨堡”B型加裝了一套紅外探測裝置作為輔助,雖然設計思路沒有問題,但由于當時的紅外技術遠未成熟,系統(tǒng)可靠性根本無法達到設計要求,所以“維爾茨堡”B僅試制了幾部之后便停止了生產(chǎn)。
為提高探測精度,“維爾茨堡”C型采用了“波瓣轉換”的方法。在它的天線中心安裝有兩個偏置的饋源,二者快速交替發(fā)射雷達波,實際上就把雷達波分成了A、B兩瓣,如果目標處于波束中心,那么A、B兩瓣的回波強度應當一樣;如果目標偏向A波束,那么A波束的回波就會強于B,反之亦然。一旦探測到目標,雷達示波器熒幕上就會顯示出兩個波峰,操作手無需在跳動的信號波形中尋找峰值,而只要讓兩個波峰保持同樣高度就可以使天線對準目標。
1941年生產(chǎn)的“維爾茨堡”D型應用了更先進的錐形掃描技術。它的饋源被安裝在一個名為“攪拌器”的裝置上,以每秒25轉的速度旋轉,饋源發(fā)射的雷達波首先被“攪拌器”上的圓盤反射到拋物面天線上,再被反射向目標。這樣形成了一個在圓錐范圍內(nèi)快速掃描的波束,當目標偏離圓錐中軸時,各方向的回波信號就會發(fā)生強弱不同的改變,天線可以自動轉向回波較強的方向,始終對準目標。鑒于其良好的性能,德軍將大部分早期型“維爾茨堡”陸續(xù)升級為D型。
但是,“維爾茨堡”D的精度仍不足以滿足直接引導高炮的需求。為此,德國人在D型的電路設計基礎上,將其天線尺寸增大到7.4米,并換裝大功率發(fā)射機,制造出了FuMG65“大維爾茨堡”。它的探測距離增加到了70千米,其精度可實現(xiàn)對防空火力的直接引導。但是,由于體積增大,“大維爾茨堡”只能采取固定式安裝。為提高機動性,后期還研制出了適于鐵路機動的“大維爾茨堡”E型。
二戰(zhàn)期間,“維爾茨堡”的總產(chǎn)量超過4000部,其精妙的設計堪稱經(jīng)典,可謂炮瞄雷達發(fā)展史上的開山之作,在當時傻大黑粗的早期雷達世界里,絕對算得上是一位鶴立雞群的“高富帥”。為了揭開這種先進武器的奧秘,英國情報部門費盡了心思。
別墅外的神秘小路
在沒有掌握“維爾茨堡”的更多確切情報時,英國人已經(jīng)在德軍電報中多次截獲“維爾茨堡”的代號,并逐步認定它是不同于“弗雷亞”的另一種雷達。1941年2月底,英國空軍部科學情報處負責人R.V.瓊斯博士從一份被破譯的“恩尼格瑪”電報中得知,1部“弗雷亞”和1部“維爾茨堡”的發(fā)射機正被運往羅馬尼亞,另有2臺“維爾茨堡”待送至保加利亞。瓊斯博士推測:由于當時的雷達數(shù)量稀缺,因此這幾部雷達應該是能夠覆蓋黑海海岸線的最少數(shù)量,如果是這樣,保加利亞臨黑海的海岸線長度為150千米,那么每部“維爾茨堡”應負責監(jiān)視75千米的海岸,所以其作用半徑應該在37至40千米之間。
當時,對德國“弗雷亞”雷達的定位行動已經(jīng)展開,皇家空軍第109中隊在電子偵察飛行中也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十個570兆赫茲的信號源,英國人多次派出偵察機拍攝那些信號源的照片,但由于“維爾茨堡”的體積太小,這些行動全都無功而返。
1941年5月,美國駐德大使館的一位官員拍攝了幾張照片,這些照片經(jīng)過幾個月的輾轉被送至英國空軍部。照片拍攝的是在柏林動物園修建的一座巨大的混凝土防空塔,塔頂有一個奇異的裝置,它乍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探照燈,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是一個網(wǎng)狀結構的碟形天線。盡管照片有些模糊,但這是英國人第一次見到這種樣子的天線。根據(jù)與其它航攝照片的參照物相比對,可以估測出這一天線的尺寸在7米上下,與“弗雷亞”雷達相當。如果它就是“維爾茨堡”,那么為何偵察機能夠拍攝到“弗雷亞”,卻連一臺這樣類似大小的發(fā)射機都發(fā)現(xiàn)不了呢,畢竟“維爾茨堡”的部署數(shù)量是多于“弗雷亞”的,按理說應當更容易被發(fā)現(xiàn)才是。
柏林動物園的發(fā)現(xiàn)讓英國人鉆進了死胡同,實際上,這部讓英國情報人員大傷腦筋的雷達是一部“大維爾茨堡”,由于當時部署數(shù)量較少,代號又與“維爾茨堡”一致,所以英國人尚不知曉它的存在。
直到1941年11月,偵察機在一座法國小鎮(zhèn)拍攝的照片才讓英國人擺脫了困惑。這座名為布魯尼沃爾(Bmneval)的濱海村落位于法國北海岸,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座“弗雷亞”雷達站。距離雷達陣地不遠的地方,有一棟別墅,從雷達和別墅之間的車轍印來看,這棟別墅很可能已被德軍征用。但是,照片上的一處細節(jié)引起了英國人的注意——這些車輪印跡理應在別墅的正門消失,而實際并非如此,它們在別墅門口拐向右側繼續(xù)延伸,消失在了懸崖邊一個模糊的黑點附近。這個黑點究竟是什么,引起了瓊斯博士的強烈興趣,他隨即提交了對該地進行低空傾斜航攝的申請。
低空傾斜航攝所得到的照片清晰度高,而且逆光和陰影會更好地展現(xiàn)出被攝物體的輪廓,所以情報人員往往對此類照片青睞有加。但其難度和危險性不言自明,“噴火”式偵察機要盡可能保持高速來減少暴露在敵火力之下的時間,還要迅速找到被拍攝物體,在20米的飛行高度傾斜機身對其拍照。12月4日,皇家空軍上尉托尼·希爾主動請求執(zhí)行此項任務,他駕機沿著海岸的懸崖低飛,掠過了那座顯眼的別墅,還沒等敵人反應過來,便迅速消失在了樹梢之后。
令人痛惜的是,飛機的照相機出了故障,這次英勇的飛行沒能拍到有用的照片,但飛行員本人清楚地看到了那個神秘的黑色物體,說它就像是一個“電火盆”。第二天,托尼·希爾再次駕機飛往布魯尼沃爾,這一次,他終于成功拍攝到了“維爾茨堡”的第一批照片。對于當時的英國人來說,這些來之不易的照片實屬無價之寶,它們至今仍珍藏在博物館內(nèi)。
然而,英國人并不滿足于從幾張照片中獲取“維爾茨堡”的更多情報,一次戰(zhàn)爭史上非常大膽的聯(lián)合突襲行動正在醞釀之中。
偷走希特勒的雷達
前文提到,布魯尼沃爾是一個濱海村落,而“維爾茨堡”雷達陣地與海岸僅有不到180米的距離,所以,英國開始籌劃虜獲這部雷達的突襲行動。然而,這一帶的海岸并非平坦柔軟的沙灘,而是石灰?guī)r形成的峭壁,如果從海上進攻,那么不等登陸兵力攻上峭壁,德軍的守備部隊就可能搶先將雷達運走或摧毀,所以,出動傘兵進行奇襲成為了英軍的唯一選擇。1942年1月21日,這一行動獲得了英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的批準,行動代號是“刺痛”。
“刺痛”行動計劃在布魯尼沃爾空投120名傘兵,這些人分成三組,一組直撲雷達陣地,另一組負責掩護,第三組去占領懸崖下的一小片海灘,任務的首要目標是將這部“維爾茨堡”拆卸后運回英國,如有可能,還要盡力俘獲雷達的操作手或技師、拍下整個雷達陣地的照片、搜尋雷達的技術手冊和其它文件資料,任務完成后,突擊隊員沿一條小路撤往海灘,登上登陸艇返回英國。這是一次多兵種聯(lián)合作戰(zhàn),突擊主力是英國第二傘兵營C連,空軍出動了1名負責為拆卸小組提供技術協(xié)助的雷達技師、12架“惠特利”轟炸機和多架“噴火”式戰(zhàn)斗機,海軍則派出了1艘支援艦和6艘登陸艇。
由于時間倉促,此次突襲的準備工作遠遠算不上完善。1942年2月進行的幾次演習沒有一次取得成功,大部分預定演練受天氣因素影響而取消,2月16日的聯(lián)訓中,空軍飛機將裝具箱空投得離著陸區(qū)太遠、傘兵們還搞錯了攻擊目標,本該來接應的海軍登陸艇也因為天氣突變而無法到達,突擊隊指揮官弗羅斯特少校憤怒地稱其為“一場災難”。2月23日,突擊隊進行了最后一次撤退演練,這一回登陸艇準時抵達,官兵如數(shù)登船,但偏偏趕上退潮,登陸艇陷入淤泥動彈不得。
然而,時間已經(jīng)不允許他們開展進一步訓練了,考慮到潮汐因素,月圓之夜才適于執(zhí)行任務,否則登陸艇很容易擱淺,而24日至27日是執(zhí)行任務的“窗口”時期。無奈的是,這幾天不是刮風就是下雪,直到27日清晨,天氣才轉晴。如果錯過了這個時機,就要再等上一個月,心急如焚的英國人當然不愿這樣做。1942年2月27日,“刺痛”行動正式啟動。
午后,執(zhí)行接應任務的海軍船只出港,前往法國海岸。晚10時許,突擊隊員在蘇格蘭長笛的演奏聲中登上飛機。為了御寒,他們喝下了摻有朗姆酒的熱茶。28日0時15分,飛機抵達空投區(qū),傘兵們依次跳出機艙。但如果目睹了當時的景象,恐怕連德國守軍都會笑出聲來,因為大多數(shù)英國傘兵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把胃里翻騰的熱茶吐了個一塌糊涂。
弗羅斯特少校帶人悄悄靠近那棟別墅,原以為會在這里遇到強烈抵抗,但破門而入后卻發(fā)現(xiàn)樓上只有一個德國兵,將其擊斃后便輕松占領了別墅。戰(zhàn)斗打響后,一個德國兵逃跑時滑下懸崖,幸而被一塊突出的巖石擋住,幾個英國傘兵把他拉了上來,事后審訊得知,他正是“維爾茨堡”的一名操作手。拆卸小組也在明亮的月光下找到了雷達,開始了他們的工作。一名少尉舉起萊卡相機為天線拍照,但閃光燈很快招來了四面八方的槍彈。在槍林彈雨中,沒有人愿意精雕細琢,剛開始還在用螺絲刀的工兵們立刻抄起了鋸子和撬棍,原計劃用半小時拆掉雷達,實際只用了10分鐘就拆了一大半,只剩顯示器還沒拆下來。德軍的增援部隊正在迅速趕來,槍聲也越來越密集,弗羅斯特少校當即下令帶著器材和俘虜向海灘撤退。
但是,負責攻占灘頭的突擊隊員有一半空降到了離預定著陸區(qū)3千米外的地方,好在指揮員查特里斯中尉沉著地判明方位,集合部隊向灘頭方向發(fā)起沖鋒,在弗羅斯特少校攻下山崖時,剛好與之匯合。
凌晨2時15分,英國突擊隊攻占了灘頭。但是,接應的登陸艇卻遲遲不見蹤影。實際上,船已經(jīng)到了海岸附近,但由于始終無法與突擊隊員取得無線電聯(lián)絡,不確定灘頭是否安全,所以不敢太靠近。此時,這片不大的海灘已經(jīng)擠滿了人,拆下來的雷達部件攤了一地,如果德國人動用迫擊炮轟擊,后果將不堪設想。所以,弗羅斯特少校一邊組織防御,一邊親自發(fā)射了紅色求救信號彈。
2時35分,看到信號彈的皇家海軍的登陸艇終于抵達岸邊,突擊隊員們帶著寶貴的戰(zhàn)利品和2名俘虜安全撤離?!按掏础毙袆?,最終以英軍的勝利而告終。
突襲布魯尼沃爾的成功,極大地鼓舞了英軍的士氣。然而,研究這部雷達的對抗措施還需要時間,可德軍已經(jīng)用多種雷達組成了一個嚴密的防空系統(tǒng),英軍轟炸機被擊落的數(shù)量持續(xù)上升。能夠突然指向目標的藍色光柱,還有漆黑中左沖右突的夜間殲擊機,成為了英軍飛行員揮之不去的噩夢,詳情請關注下期文章——《“卡姆胡貝爾”防線》。
編輯/何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