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煥與宋冬的對話"/>
感覺“之前”
——蔣煥與宋冬的對話
蔣煥,1964年生于北京。1989年畢業(yè)于首都師范大學美術系。
1985年入北京師范學院美術系(現(xiàn)首都師范大學油畫系),參與過一些前衛(wèi)藝術討論會 / 1986年“現(xiàn)代五人作品展”(北京大學) / 1987年“新時代畫展”(中國美術館) / 1989年“25X-北京師院美術系85級作品展”(中國美術館) / 1989年“國際藝術交流展”(新加坡)
時間:2015年3月4日
地點:宋冬&尹秀珍工作室
宋冬(以下簡稱宋):我們從1985年同學相識,正好30年了。30年常被稱為變化的轉(zhuǎn)折點。你現(xiàn)在的作品與你去年的變化很大,原來能看到的人物外形的邊緣已經(jīng)出了畫面,從局部入手,向抽象化發(fā)展了,對于你過去一直在意細微表達的邊線,已經(jīng)不太關注了。
蔣煥(以下簡稱蔣):實際上我更關注的是我賦予這人物造型了一種感覺,或者是他本身帶來的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很多時候是局部的力量,在淡化整體的同時更能夠調(diào)動感覺的專注力。在畫模特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用手去觸摸,這種觸感給我?guī)肀纫曈X感受更真實的存在感,對內(nèi)心的觸動更強烈,所以我現(xiàn)在畫畫基本上是畫那種觸覺,這種感覺可以傳遞一種愛意,或者是一種情感。現(xiàn)在這種如絲狀的筆觸,一筆一筆的好像是在撫摸我所畫的對象。我努力回到自己內(nèi)心,不是在找一種形式,而是在找我自己的存在感。我覺得找到這種感覺很陶醉,它是一種很純粹,很真實的東西。每一筆撫摸的狀態(tài)都是在表達愛意,每次畫的時候都能夠讓我心生喜悅,特別美妙。
宋:這讓我想起了1985年你畫的《輕輕的,我撫摸我熟睡的馬》。那時候我們經(jīng)常黑著燈在宿舍討論理想、藝術和人生。你并非在意畫馬,也不在意你自己是否出現(xiàn),在意的是去表達觸摸對象時所得到的那種感受。你現(xiàn)在可能一直延續(xù)和保持著當時的那種對觸摸本身更真切的一種微妙的體會。這一點似乎30年未變,只是今天更加明確化具體化了。
我喜歡的是你繪畫時的心理狀態(tài)和行為狀態(tài),筆在觸摸畫布時,像是觸摸對象的皮膚,那種具有彈性和溫度的表面帶給你體驗,當你去畫她的時候,實際上是在把這種體會用另外的一種方式呈現(xiàn)出來,那時候的畫筆已經(jīng)是你的手了,畫布可能就是那個肌膚本身。包括你用宣紙覆蓋未干的油畫,用手輕觸整個畫面,使宣紙揭開時帶走一部分你觸摸過的肌膚。我覺得藝術中呈現(xiàn)的很多深層的體驗,都來自我們年輕時生命印記中的那些存在的或者說是怎么也揮之不去的東西。
蔣:說得特別對,我覺得一切美妙的東西都是柔軟的、柔和的。上學時畫的那幅畫,《輕輕的,我撫摸我熟睡的馬》,實際上還是在我心靈上從一開始奠定的寫照,一直延續(xù)到今天,我們還是沒有改變初衷,還是在把這種感覺一直貫穿到生命的現(xiàn)在,有時候它不單單是簡單的人道主義,而是透過這個對人性更復雜更深層的一種挖掘。
含英 亞麻布油畫 160cmx160cm 2014年 蔣煥
玉沁 亞麻布油畫 150cmx110cm 2014年 蔣煥
上 夏香 亞麻布油畫 100cmx190cm 2015年 蔣煥
下 細雪 亞麻布油畫 100cmx150cm 2012年 蔣煥
脂 亞麻布油畫 80cmx80cm 2015年 蔣煥
隨之我想到了一種“之前”——“before”這么一個狀態(tài),這個狀態(tài)是在結(jié)果呈現(xiàn)之前的時間區(qū)域內(nèi)給人的感覺,此時的生命力是特別擴張、頑強、旺盛的,一切感覺都是最新鮮的狀態(tài),包括味覺、觸覺、視覺、嗅覺都是最好的時候,那么這個時間段也是藝術家最容易發(fā)現(xiàn)自己,找到自己的時候,有可能是很短的時間,也可能是漫長的時間,就看在對結(jié)果追尋的過程中何時反躬自省。最近我正在做一部片子,反映人在這個時候的這種狀態(tài),對這個狀態(tài)的留戀,包括對時間線性認知的再思考。
宋:我覺得“之前”這個概念,談的是一個臨界點,它是結(jié)果即將發(fā)生之前的期待和想象,是一個等待的過程,因為有了大量的想象空間,所以經(jīng)常會幻想,幻象總是比實際來得更有想象力,是一種微妙的地段??赡艽蠹掖蠖荚谇笠粋€結(jié)果,但是有很多結(jié)果的后面是空虛。得到結(jié)果,也就結(jié)束了。但在結(jié)果即將發(fā)生還沒發(fā)生之前的階段是一個有著豐富不確定性的,可能性極多的地帶,界限是模糊的。它像是一個需要求證的未知數(shù),我們似乎知道那個結(jié)果的必然,但求證的過程十分歡愉。就像我們1989年在中國美術館的畢業(yè)展《25X》,當年的我們都是未知數(shù),30年有了各自的“解”,雖然這些“解”非常不同,但每個“解”都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后的結(jié)果?,F(xiàn)在仍然是下一個“解”的“之前”。模糊界限可以使彼此擴大。我對虛化的東西抱有好奇心,包括對“過程”本身有很大的興趣,這是“我在”的一種方式。你說的“之前”這個狀態(tài),包括你最近的畫趨于虛化的傾向,邊緣輪廓外展至消失,內(nèi)部邊沿都是模糊的狀態(tài),看到這些我就想到你那時畫的創(chuàng)作《我的失明》,也想到當年我們在課堂上畫荷馬時,咱倆討論《荷馬史詩》和自由主義及自我實現(xiàn),包括人性、尊嚴和戰(zhàn)爭。我記得我畫石膏像時盡量地夸大荷馬的“盲眼”,而你在石膏像的背景中加上虛化的眾多戰(zhàn)車。我們都是睜著眼睛看世界的人,一個盲人看世界為什么比睜著眼睛看的還要清楚,實際上在談的不是視覺問題,是心靈的感悟和認識的啟蒙。當身體的某些器官喪失掉功能的時候,你才會發(fā)現(xiàn),你其他的能力會被調(diào)動出來,那種潛能是我們平時被忽視的。就像那時我們談你的作品《我的失明》,一只手擋住自己的眼,希望用心去觀看,發(fā)現(xiàn)心的潛能。
蔣:那時候因為年輕不會去總結(jié)自己的感受,沒有特別邏輯的東西支撐自己,繞了二十多年,才把握住原初的感覺。這是一個真心喜歡和愛的過程,這種感覺一旦調(diào)動出來,那么作品的表現(xiàn)風格問題迎刃而解,同時技術也會大大得到提升,也不用去想風格語言,畫面上自然呈現(xiàn)出情感的流露。比如荒木經(jīng)惟的攝影,他拍照的時候完全將手、眼睛、相機、心靈綁定到一起,這樣他在一個瞬間得到的感受和生發(fā)出的感情才如此打動我們。
宋:荒木經(jīng)惟的作品用一個字來表達的話就是“愛”,那個相機是他身體的一個器官,表達著他對愛的激情、欲望、曖昧、憂郁、彷徨、悲傷甚至絕望。他拍攝的對象已經(jīng)不再是眼中之物,而是體會之物、心觸之物。他會賦予一只貓、一朵花、一個井蓋兒、一個電線桿子、一座建筑、一條街道和一座城市等等很多愛的激情甚至是深層的性意識。藝術的門類和方式太多了,當你愛上了她,你跟她之間就像情人眼中出西施一樣,即使是別人都說不行,但是你自己喜歡,她就是最美的?!爸啊钡倪@種狀態(tài)就是你的西施。你不但已經(jīng)愛上她,而且要給她一個更舒適的環(huán)境。上次我們交談的時候,你說想營造呈現(xiàn)作品的氛圍,想把環(huán)境光調(diào)得非常暗,讓光從畫面背后的四周發(fā)出來。繪畫通常是讓人看得清楚,把光正向調(diào)適合。但你現(xiàn)在要營造另一種氛圍,把“光”變成一種元素放在油畫作品里。
蔣:是的,我覺得它就是一種愛,如果這個光讓人們感到很溫暖,很柔和,那它為什么不是一種愛呢,這是和我的畫面特別契合的一種東西,因為我的畫就是要給人帶來這種柔和的愛意。
宋:你現(xiàn)在畫的那些畫兒,畫的是局部,可你關心的不是局部的事兒。因為局部,所以讓人的那個“全”不在了,希望呈現(xiàn)出寬泛的“全”,你忽略了那個邊界,也不在乎實際上的邊界到底在哪兒。
蔣:回到一開始所談的,我不想讓這個框架給框住了,我想拋棄掉這些框架,可能越畫越局部,甚至放大到一塊皮膚。
宋:你未來的畫兒,有可能就是皮膚或者兩個皮膚之間有一種交界模糊的線,有可能會抽象化。
蔣:其實我現(xiàn)在是越來越抽象,這個圖像的終極,所謂的大象無形其實就是抽象,這應該就是無形的形。
宋:大象無形是超越形的。觸摸身體的感覺是超越視覺的身體體驗,畫畫的時候應該忘了所謂的技巧,當技巧融入你的身體,化為肉身時,無法之法就會就自然而然地就將體會流露出來了。
FEEL “BEFORE”:A CONVERSATION BETWEEN JIANG HUAN AND SONG DONG
上 祈年 亞麻布油畫 80cmx80cm 2013年 蔣煥
下 浸云 亞麻布油畫 160cmx160cm 2012年 蔣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