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解（外一首）

黃亞洲

講解奧斯維辛令人窒息

因為你要講解毒氣

那種毒氣每一次都能帶走兩

千顆心臟

講解如何從死人嘴里掰走金牙

講解一種試驗：活活餓死一個人

需要多長時間

雪白的牙齒很難講解黑暗

太陽很難理解沒有窗戶的房

間

少年和姑娘無法想象，愛情的

玫瑰色

如何在毒氣室里，一寸一寸

變?yōu)榍嘧?/p>

導(dǎo)游說他很不愿意來奧斯維辛

焚尸爐，每一次

都在他的嗓子里冒著青煙

導(dǎo)游說每次參觀完畢后，他都

不愿

詢問參觀者的感想

他想象得出一個活人在剖膛

時分的表情

他說，你的臉一直在爆炸

所以他不愿意說，也不愿意問

但是他必須到這里來，率領(lǐng)人

們

從腐爛的胃，走入腐爛的腸道

然而，講解仍在每天進行

更多的歐洲人、美洲人、亞洲

人在朝這里趕路

教鞭有多直

他們的航線就有多直

這里，在斷墻前點燃一支小小

的蠟燭

就足以驅(qū)散五十年的黑暗

現(xiàn)在導(dǎo)游又開始艱難地說話

了

他全部的解說詞

就是教會你，怎樣點亮這朵火苗

女人的金發(fā)

先是

發(fā)現(xiàn)這些牢固的褐黃色的布，

都是用

女人的金發(fā)做的

繼而，再發(fā)現(xiàn)這些頭發(fā)里，都有

毒氣殘留

女人的毛發(fā)，那是人類的符號

甚至是人類的文字

是傳之久遠的東西，是不死的草

女人的毛發(fā)在這里年年發(fā)芽，

敘述

世界的金黃色的秘密

這些一絲不掛的金發(fā)女人，最

終

都成為金色的煙

她們不知道她們身上最后的

一點東西

會飄動的東西，并沒有

隨她們飛上天堂

而是織成了布，專門送給抓捕

她們的軍人

御寒

戰(zhàn)爭需要女人的溫存，哪怕是

死去的女人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秘密

這個秘密不太好說

只在這里展覽

這些女人，甚至不知道她們是

在走向毒氣室

她們以為是走向炊煙

走向面包的香味，因為她們還

計劃著

要給嬰兒喂奶，因為她們的民

族的未來，已經(jīng)

皮包骨頭

我在毛發(fā)的面前感到眩目

這是一些還沒有變成布的毛

發(fā)

這些本來會飄動的東西

現(xiàn)在互相糾纏著，纏成一大

團、一大團的

象形文字。這些文字

只要有一半進入典籍

全部的人類苦難史就編撰完

成了

世界的最可怕的秘密，也就

隨之揭開了

這些，戰(zhàn)爭的裹尸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