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三重境界

文學創(chuàng)作有三重境界，或者說三個階段：初則自發(fā)，繼而自覺，終于自由。

下意識地將生活中的得失悲喜用文字記錄下來，即文學創(chuàng)作之自發(fā)。人類作為萬物之靈長，生存在這個孤獨而喧囂的陸離世界，睹日盈月昃，歷滄海桑田，在四時劬勞與人事變遷中顛沛輾轉(zhuǎn)，情郁于衷，難免要發(fā)之于外。于是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或縱酒長嘯，或向隅呢喃，或傾吐于樹洞，或自虐以移情，發(fā)泄完之后，也就煙消云散了。唯有以文字記錄下來，一感一悟，付諸吟詠，所思所見，屬之文辭，才能使抽象的意識成為具象的存在，稍縱即逸的情感得以留駐，轉(zhuǎn)瞬而逝的日常亦因此永恒。這種自發(fā)的創(chuàng)作，是文學的初級階段，主要滿足于表達的愿望和傾訴的沖動，或者文學性尚不充分，但是作為一種表達途徑，使人們超越于物欲宣示，從而具有了形而上的意義和價值。

對于自發(fā)階段的寫作者來說，寫作只是個體存在的一部分，只是為了記錄自己的生活，并沒有成名成家的野心，也沒有將作品藏名山而傳后世的企圖。這就好比人們每天都要做飯，但目的僅在于填飽肚子，而非志在當大廚師或美食家。所以這種寫作往往比較率性，也比較隨意，不管好壞，亦不求聞達。一旦寫作者對文學心存敬意，懷抱向往，開始有意識地去寫作，那么就進入了第二個階段：自覺。此時他們已不滿足于講清楚一個故事、寫明白一種情感，還在意詞藻、重視結(jié)構(gòu)，講究起了語言和技巧，并試圖給每一篇詩文都確定一個主題，然后圍繞這個主題加工創(chuàng)造。這個階段的寫作者，在文本上尊重法則、敬畏古訓，自覺模仿或者認為應(yīng)該模仿名家的寫作技法與表達方式（雖然大多數(shù)并不承認）。在理念上，則執(zhí)守理想、觀念先行，尤其重視主題正確，務(wù)求積極向上，傳播有益于世道人心的正能量。

這個階段的寫作者是可敬的。他們熱愛文學，尊重文學，而且懂得文學，在文學日益被邊緣化的時代依舊癡情不改，矢志不渝。在很大程度上說，他們對文學的賡續(xù)與傳播貢獻至巨，若非他們的支持和狂熱，文學恐怕早已小眾到需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到，而當其影響微弱到可以忽略，那么文學也就雖生猶死了。

李國俊就是這樣一個可敬的寫作者。

李國俊，網(wǎng)名“花瓣雨”。在現(xiàn)實里提到“花瓣雨”這個名字，我是必定要帶稱謂后綴的，所以正確的書寫格式應(yīng)該是“花姐”。這好比基督徒寫到耶和華的名字要在前頭空一格，儒生文章里說到孔圣人，必定要另起一行一樣，雖然不過是一種形式，但也代表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純粹的敬意。

我是懷著敬意結(jié)識花姐的。我最早與她相識，是在一個戶外論壇上讀到她的一首詩。那首詩是紀念八平方的，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而寫得很隱晦。但是我看得出來，并為之深深感動。那是一首很有情懷的詩，感情真摯，有大悲憫。我對有過如是經(jīng)歷的人，都懷有一種至誠的敬意，何況這首詩還寫得這么好，所以就對她心生好感。對于有著共同理念的人，人們往往會有一種先天的親切，雖千里素昧，而情逾手足。這一點在我后來的交往中屢試不爽，所有最親密的朋友，都是有著共同價值與理念的人。而花姐之初識我，是在看了我的一個小說之后。她認為我的東西寫得好，有這方面的天賦。愛文學并懂文學的人，見到同道總會心生相惜之感。我們就這樣認識了。我一度對文學失望，無意再寫，且那段時間也算我人生低谷之一，對于在大多數(shù)時候只能當作消遣的寫作，實無太大興趣，若從心態(tài)來講，基本上退到了原始人狀態(tài)。但花姐一直勸勉，教我不可丟掉寫作。她有很宏大而且很神圣的理由：現(xiàn)在的好作家不多，而有社會責任與現(xiàn)實擔當?shù)母?，她認為我有這個能力，而且基于共同的理念，她也相信我有這個愿力。她說我的寫作已不僅僅屬于自己，還應(yīng)承擔所應(yīng)承擔的東西。在不懈鼓勵之外，花姐還給了我很多幫助，甚至不惜去做在君子們看來很俗氣的事。比如張羅著要給我弄書號出書，介紹她認為對我有益的省城朋友相互認識，再比如當所有人都以成名不是寫作的目的相標榜時，她堅持讓我求取應(yīng)得的名聲。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會為你做他原本也視為俗氣的事，只要他認為對你有幫助?；ń憔褪沁@樣一個為了朋友不惜放下身段的人。如果我在文學上能做出點什么成績，自與花姐的支持和鼓勵分不開。

價值認同所激發(fā)的友誼是牢固而純粹的。我無德無能，被花姐激賞，自是因為我們對文學有著共同的愛好和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是尊重：尊重功利之上的文學，尊重超越世俗的寫作，并因此尊重持相同理念的同行者。花姐是個有著強烈社會干預(yù)意識的人：標橥正道，吁求文明，推崇普世價值，常為公義秩序而鼓呼。持這種觀念的人，往往強調(diào)文學的載道意義，奉白香山之“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做”為圭臬，并以張橫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訓誡為至高追求，在寫作時，遂亦自覺樹起文學的致用坐標，向著化民成俗的方向執(zhí)著而去。

這是一種較高段位、也具有較高境界的寫作。正如世俗中的眾生，有人喜歡獨善其身，而有些人熱心于公共事業(yè)，雖然從人格上來說沒有高下，甚至前者因不理世事而看上去更清高一些，但后者無疑更值得尊重。但這同時也存在著一種風險。干涉現(xiàn)實的寫作態(tài)度固然積極，有時候卻容易陷入一種偏執(zhí)，進入主題先行的沼澤。主題先行并沒有錯，而且從某種方面來說還是寫作程序的首要環(huán)節(jié)，它并不必然有害。有害的是對主題理念的唯一性堅持，認為一定要堅持某種道德標準或者價值觀念，否則就是異端，有誤入歧途的強烈嫌疑。

這種寫作中的主題正確與價值堅持，往往會導(dǎo)致兩種截然相反的文學傾向：要么激進，要么保守，而不可能做到在保守中激進，或在激進中保守。在文學寫作中奉守中庸之道毫無疑問是非常重要的，所有心存干預(yù)社會理念的寫作者都希望、而且都認為自己能做到中庸，事實上極難——儒家“中庸”的本意是不論世事如何變化，都要堅持中和之道而不移，而不是左右逢源居中和泥——此時的正確并非永恒的正確，而中庸的堅守，卻是自變中取正，自亂中取真。試問有幾人能達到這種境界？錢玄同曾是新文學的急先鋒，但幾十年后，卻成了新文學的絆腳人。非他背叛了新文學，而是新文學走得太快了，而他還堅守在原來的地方。

作為一個具有社會責任心、堅持正能量寫作的文學者，花姐的作品里亦處處流露著強烈的價值判斷和道德取向?；ń憔哂邢冗M的普世理想，但依舊堅守傳統(tǒng)道德觀念，體現(xiàn)在作品中，就是深沉的憂患意識、濃郁的悲憫情懷和鮮明的道德潔癖。我一直看重自覺階段的作品，并認為應(yīng)給予其應(yīng)有的地位和關(guān)注，就是因為，這一階段的作品，不僅文本上有意識的講究能給人以審美愉悅，理念上的硬性堅持更給人以心靈上的沖擊。這種沖擊或有益或無益，卻讓人感受到他們的信念和力量，且以其群體之大、階層之多而更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所以我覺得，大范圍研究此類作品，比研究一個個獨立的所謂名家作品更有價值和意義，它能給人們提供更準確的時代精神與社會面貌。當然，這種價值和意義更多地體現(xiàn)在社會學和歷史學上。花姐的作品便具有這種特性。我相信，數(shù)十百千年后，郟縣后人研究這段社會歷史，必能從她的作品中獲得真實不虛的裨益。

花姐涉獵廣泛，因此筆相叢繁，諸體該備，詩歌、散文、小說都頗有可觀?，F(xiàn)在她要裒集成冊，付梓出版，雖說不上是文壇盛事，但對于郟縣文學及郟縣文史來說，毫無疑問是有價值和意義的，而且這種價值和意義必將穿越時空，有益后來。

但是花姐畢竟無意以文學名家，她愛文學，懂文學，但是耽于世務(wù)，而未走向文學之塔的最后一層。這一層就是寫作的自由。此處的寫作自由，不是指社會學言論尺度問題，而是指寫作者自身的寫作狀態(tài)。而且這個自由，不是指寫作的散漫無邊，任性隨意，而是掌握絕對文本能力之后的信手拈來，具備自恰價值體系之后的從容自在，隨心所欲而不逾規(guī)則，無往不可且無往不利。這種境界的寫作，圓通而不圓滑，固守而不固執(zhí)，有自己的評判標準，但不會理念先行，有自己的道德判斷，但不會意圖說教。他們于無聲吶喊，讓事實棒喝，自然游走于文學創(chuàng)作看似森然的文本、理念、技巧、法則之間，摒棄門戶而又儼然成家，無所依傍而又各具來歷。到得這一種層面，才算是層云過眼，胸藏丘壑，化有化無，得手應(yīng)心。此即所謂寫作之自由境。

這個“自由境”聽起來很玄，但事實如此。且達到這一境界的人，只能說明文學功夫到了化境，并不代表做人同樣成功。相反，很多此類的天才現(xiàn)實里困頓至極，因為他們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精神世界，熱衷于心靈層面的物我對話，而不是紅塵層面的物我茍且。所以，與大多數(shù)各領(lǐng)域的天才一樣，這些人在現(xiàn)實世界里往往表現(xiàn)另類，甚至吃盡苦頭。上帝是公平的，要有格外的成就，必得付出格外的代價。而事實上，古往今來有此境界的寫作者，中外加起來才有多少呢？

啰嗦了這么多，頗有借別人道場發(fā)自己議論的嫌疑。若是在講臺上，恐早被人奪麥消音了。還好這道場是親愛的花姐的，她必不計較我的不識趣。出書是件喜事，而我作為花姐的小弟，這種喜悅自然與人不同，所謂披紅掛綠自身事，張燈結(jié)彩主人家。這本書是花姐之前寫作的一個總結(jié)，期待花姐寫出更多更優(yōu)秀的作品，以饗今人與后人！

結(jié)文為序！

對話 作者李國俊

問：您記得起您想當作家的確切時刻嗎？

答：在我心里“作家”是一個崇高的稱呼，只有那些有很深的文學造詣，能領(lǐng)引文化潮流，對社會有益的文人才能被稱得上“作家”。上小學時，每當我的作文被老師當做范文讀給同學們聽時，我就夢想長大能成為一名“作家”，而今，長大的我終于明白要成為一名真正的“作家”要付出比別人百倍的艱辛，縱使我一生努力也未必能企及“作家”的頭銜，但我會堅持自己的追求。雖說別人對我們這些省、市級作家會員也尊稱“作家”，那只是溢美之詞，不是引以為榮的標簽，各自心里要有一桿秤，能稱出自己的半斤八兩，稱出自己的差距和不足，不妄自菲薄，更不能狂妄自大。

問：《花向隅》一書中有一中篇小說《文爾達城》，里面有很多奇思妙想，請您談?wù)勥@篇小說的構(gòu)思過程吧。

答：說起中篇小說《文爾達城》的構(gòu)思過程倒是很有意思，一天我在網(wǎng)上看馬云的勵志演講視頻，其中馬云說了一句話：“屎殼郎的國度里賣大糞才能成功！”當時我就想：如果真有一個屎殼郎的國度那會是什么樣的？我就展開想象的翅膀，把我設(shè)計的主人公“上元”穿越到未來的昆蟲世界，看看在一個香臭不分的國度里會發(fā)生什么匪夷所思的荒誕故事。小說想揭示一個道理：在道德淪喪、黑白顛倒、香臭不分的社會里沒有什么是合乎常理的，發(fā)生什么兇殘淫邪的事都是正常的。意在呼吁社會正能量，在社會意識形態(tài)里改變?nèi)藗儗疱X和權(quán)利的盲目崇拜。

問：在本書中，您提到了兩個您非常推崇的作家——孫方友和李清源，能不能談?wù)勊麄儗δ挠绊懀?/p>

答：眾所周知，孫方友老師4次榮獲中國微型小說學會年度一等獎，被稱為當代“小小說之王”。早些年，我常讀孫方友老師的小說，總被小說中一個個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所吸引。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大作家。我更崇拜他的是他謙和的人品。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成為了孫老師的學生，逢年過節(jié)，我偶爾給老師發(fā)個信息恭賀一下。老師回信息從不轉(zhuǎn)發(fā)別人的，而是親自撰寫內(nèi)容再發(fā)送，對我這樣一個無名晚輩他也這樣真誠相待，讓我非常感動，從細微之處也能感受到老師的高尚品德。

對我影響很大的另一位作家是李清源，他小我11歲，我一直視他為親弟弟，得以認識清源弟弟是緣于他在一家文學論壇發(fā)表的一篇中篇小說《西風吹到枕邊》。近兩年，清源弟弟的創(chuàng)作更加勤奮，屢出華章，《當代》《人民文學》等雜志爭相發(fā)表。他的文章從不空洞無物、無病呻吟，他的每篇小說都以銳利的目光審視著社會深層次的矛盾，以時代的責任感關(guān)注著民情民生。像他這樣的人才是有社會擔當?shù)恼嬲奈娜?，也是我心中的楷?！?/p>

無論是恩師孫方友，還是弟弟李清源，在我眼里他們都是有大德行、大才華的人。文人的德行比才華更重要，話說回來，沒有好品行的人能寫出好的、有益于社會的文章嗎？

問：身為一個女性作者，您覺得您的寫作有什么特別之處？

答：當下，社會浮躁，讀書的人不多，寫文章的人更不多，作為女性，更容易忙于婆婆媽媽的瑣事中，流于東家長、西家短的怪圈中，能特立獨行堅持寫作實屬不易。我個人認為女人在寫作方面容易感情化、情緒化，心思更縝密、細膩。我自己的寫作特點是隨意性，文章隨著自己的思路寫下去，讓讀者隨著我的思想波動而波動，場景變換而變換，和我共憂傷同喜悅。我的書名很女性化，也很消極——《花向隅》，取自漢代劉向《說苑·貴德》：“今有滿堂飯酒者，有一人獨索然向隅而泣，則一堂之人皆不樂矣。”在眾人皆醉之時，一朵寂靜的花在墻一角獨自綻放，關(guān)注人性，書寫人生。

問：在這本書中有您很多游記，聽說您去過很多地方，出游的經(jīng)歷對您的性格和作品是不是有很大的影響？

答：是的，出游的經(jīng)歷對我的性格和作品確實有很大的影響。我原來是個雙重性格的人，外表開朗活潑，內(nèi)心憂郁悲觀，似乎總有一些心結(jié)不能打開，總被一些事務(wù)困擾著，有時很痛苦煩惱，甚至消極厭世。通過旅行，我不但開闊了眼界，也開闊了心胸，在大自然的面前才感覺自己的渺小，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才感覺心靈有所歸屬。那山、那水、那美景總在某些地方等著我去欣賞，讓我找到了熱愛生命的理由。所以，讀我的游記，您會隨著我的文筆和我一起快樂旅行。

問：本書中，您最想給讀者推薦哪篇文章，為什么？

答：自己寫的每篇文章就像自己養(yǎng)育的每個孩子，或許孩子們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我依舊沒有偏袒地喜歡他們每一個人，對于自己的作品我也是同樣的看法。每篇作品的創(chuàng)作都有其特定的背景、素材或者心情，自己融入了心血，好與歹自己都喜歡，所以只能讓讀者去做評判、做取舍。真正遺憾的是，由于頁面限制我的詩歌沒能收錄其中，只能等以后有合適的時機再另行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