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妖
說起來有些大不敬,關(guān)于奶奶的回憶,大部分都與食物有關(guān)。
在我小時候,人們對食物仍抱有深深的敬畏,因為曾經(jīng)短缺過,剛剛溫飽,將來是否短缺仍是未知。那種神經(jīng)質(zhì)的敬畏使我的童年、少年記憶都跟食物聯(lián)系在一起。也讓我長大后看到余華的《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時為之震動?;钪?、血液、食物,我想不出有什么比這些更卑微、更基本、更能包容一切。
我小時候跟爺爺奶奶住,因為不勝我夜哭頻繁,奶奶每次讓我含一顆糖入睡。在那時,糖是稀少的,每晚一顆糖,足夠收買我,我想念媽媽的號哭化在糖水中,侵蝕了滿口牙;奶奶有很多種糖,看到《孔雀》里分糖的情節(jié),我恍惚想起來她房間里那些美麗糖罐,寧靜肅穆地放在窗臺上,大白兔奶糖、酥糖、水果糖、芝麻糖、麥芽糖、糖果子……炎熱的午后,趁她去后院澆花,我吃力地爬上大床,爬到窗臺邊,屏住呼吸掏出一顆糖……這個味道和跳到要炸開的心臟一并成為記憶里的水彩畫。
既然說到童年,奶奶的大床也是畫里另一處風(fēng)景,每次回憶不論如何兜轉(zhuǎn),總免不了回去那里。那張床好大,上面一年四季都張著白色的蚊帳,在四五歲的我的眼里,那張床簡直巨大如一座城堡。一開始我需要人抱上那張床,后來我長高了,可以自己爬上床偷糖吃,再后來那張床對年紀大了的奶奶來說過分高大,轉(zhuǎn)送給上初中的我睡。
中學(xué)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放學(xué)饑腸轆轆,路過奶奶家,一定要去找點吃的。那時吃的不外乎咸菜、烙饃,偶爾會煮雞蛋,爺爺喝酒,會買鹵雞肝、鹵豆干。
最常見的咸菜,會隨季節(jié)變化。冬天是花生辣椒醬,春天是韭菜花,四季常備大芥絲。芥菜根切絲,芥菜種子可磨碎制芥末,芥菜絲也辛辣嗆鼻,吃的就是這股又辣又脆!空口吃也好,就饅頭也好,拌面條也好。大芥絲,是我奶奶的絕活兒。如果饑餓年代的食譜里沒有這個,真不知如何是好。
后來,我到外面上學(xué),每次開學(xué)前都要去爺爺那里,他和奶奶給我裝咸菜帶走。他們還有老觀念,覺得學(xué)生出門,一定要帶咸菜或干糧。直到有一年,爺爺沉默了一會兒,給了我一百塊錢,然后說:你走吧。
那個瞬間,我淚流滿面,忽然清晰地意識到疼我愛我的奶奶已經(jīng)去世了。不然,不管她多大年紀,不管她是不是病痛難忍,都會幫我準備一大包我愛吃的咸菜。
我攥著爺爺給的一百塊錢,哭了一路。
我對吃的非常隨意,唯獨在咸菜上,口味很刁,別人贊不絕口的,買來嘗嘗,總不由得悵然:我曾吃過更好的。
那是人生中最初的甜、最初的咸。作為生命的初始,它是我的源頭,無法用簡單的愛或不愛、好或壞來判斷。一蔬一飯,百味交集,長如流水,抽刀不斷。
【素材運用】糖果與咸菜,這是塵世間平常人家最簡單的吃食,卻是“我”童年記憶里最美的回憶。大白兔奶糖、酥糖、水果糖、芝麻糖、麥芽糖、糖果子……還有那咸菜辣椒醬家常菜的味道,甜和咸的味道里,帶著的是奶奶綿綿不盡的愛。難忘的親情,不是在轟轟烈烈的富有中,而是在簡單而實在的小幸福里。
【適用話題】愛的方式;親情;感動的細節(jié);舌尖上的親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