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感動中日兩國的親情與感恩之書,獻給抗戰(zhàn)勝利七十周年的溫暖故事。
中島幼八,曾作為日本遺孤在中國生活十五年。戰(zhàn)后,他沒有隨親生母親返回日本,而是憑著自己的意愿,和中國的養(yǎng)父母一起,度過了典型的中國北方農(nóng)村的童年生活。十六歲回到日本后,始終為日中友好而努力。
1945年入冬以來,開拓團的人們暫時回到原來的駐地越冬。
生母帶我們姐弟回到王家屯坎兒下的家以后,依然天天餓著肚子沒糧食吃。生母又是產(chǎn)后體弱,抗不了冬寒,加之染上傷寒病,更是生死難料。
一天,沙蘭一個挑擔子的叫老王的小販挑著零碎商品來到王家屯。
據(jù)后來村里人說:“那個老王是地下黨的聯(lián)絡(luò)員?!彼麃砦壹业臅r候,正好姐姐和我用鋁制飯盒在火盆上炒玉米花,當早飯吃。沒有吃的,只能做這個。生母和姐姐都瘦得臉色發(fā)黑,沒有血色。我更是皮包骨,肚子圓圓地鼓著,顯得很不相稱。眼珠特別大,幾乎要凸出來。姐姐怕玉米??眷瘟?,在飯盒里攪來攪去,那金屬般的撞擊聲在屋里特別刺耳。
生母支撐著坐了起來,趁這個機會想把這些日子反復(fù)考慮過的一個問題跟老王商量一下。
“我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我完全明白。等我轉(zhuǎn)一圈兒,做完生意再回來。你們娘兒倆也好好商量一下,好吧?”說著就從籃子里拿出幾根麻花,遞給姐姐說:“給你弟弟熱一熱吃吧。”接著就挑起擔子出去了。
老王走了以后,生母勸說姐姐:這么冷的冬天,又沒有東西吃,只有死路一條,開拓團不少人不是接二連三地送走了孩子嗎?你的同學(xué)正子家,母親死了,最小的弟弟也在兩三天前死掉了。另外,鄰居的同學(xué)沖山進的母親也在幾天前死去,用席子裹著埋在青龍山。凍土不能挖坑,只好蓋上雪了事。過了幾天去看,早已經(jīng)被狼吃掉了。
姐姐擦了眼淚,在飯盒里加了些水,放在火盆上加熱。隨后把麻花掰成幾節(jié)放在熱水里搗碎,讓體弱的弟弟吃起來容易些。
弟弟許久沒吃到這么香的東西,吃飽肚子,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老王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兒回來。老王把裝東西的籃子歸置了一下,騰出點空間,輕輕地把孩子放在里邊。孩子還睡得很熟,根本沒醒。老王把籃子蓋好,從外表看不出里邊有孩子。把孩子抱給中國人是違反日本軍方的規(guī)定的。奄奄一息的這條幼小的生命,就是這樣偷偷地被挑出來。
回到沙蘭鎮(zhèn)的老王肩挑貨籃子直奔熟人老李家去了。老李家夫婦沒有孩子,一直想要一個男孩傳宗接代。
老王在門口把兩只腳上的雪踢打下來,然后把擔子挑到屋里來。
“老李啊,你高興吧,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寶貝?!崩贤跽f著,揭開籃子的遮蓋,抱出了個小孩。立時這孩子醒了,轉(zhuǎn)動眼珠,周圍是一些從沒見過的人,環(huán)境也是陌生的,突然間像著了火似的哭了起來。老李家媳婦接過來抱著怎么哄也沒用。
老李當初看這孩子瘦得皮包骨,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的樣子,心已經(jīng)涼了半截;再讓這孩子的哭聲一攪和,就更心煩了。
“老娘們兒,算了,別折騰了。不要,還給老王吧?!崩侠顩_著他老婆喊了一句,甩手進里屋去了。
老王一聽可有些為難了。把孩子還回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怎么辦呢?”老王嘆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人堆兒里,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一下子把孩子抱過去了。
“這條小命多可憐,好不容易生下來,連活都活不下去,這叫什么世道。你們不要的話,我拉扯!”說著就把自己的臉貼到孩子的臉上,鄭重其事地抱回家了。
這位中年婦女就是收留了我、一把屎一把尿?qū)⑽覔狃B(yǎng)成人的養(yǎng)母。她天天早上用手輕輕地揉我的肚子,就像給我按摩似的,反反復(fù)復(fù)地輕微地揉,因為消化不良,我的肚子一直是鼓鼓的。
養(yǎng)母揉完了肚子,再把吃的東西嚼爛,嘴對嘴喂我吃下肚。經(jīng)過養(yǎng)母夜以繼日地這么搶救,我身上逐漸長了肉,肚子也眼見著小了,從死亡線上回來了。
天氣暖和了,生母也能出遠門的時候,領(lǐng)著姐姐來看我。出乎意料,養(yǎng)母熱情地接待了她們。我穿著養(yǎng)母做的虎頭鞋,腦袋剃得精光,只腦門兒留下一小片劉海兒,像剛從中國的古畫里蹦出來的童子。身體長了膘,胖乎乎的。不到半年的時間,孩子變了樣。生母看了特別放心。
遣返之前,生母首先到養(yǎng)母家來了一次,希望養(yǎng)母把孩子還給她。
在區(qū)政府,官員聽取了村長和團長以及兩個母親的陳述。官員先把孩子接管過來,然后讓雙方的母親站在兩邊,把孩子放在中間,他喜歡去哪邊,這孩子就歸哪邊。
官員讓兩個母親相隔二十米左右,在兩邊站好。他把孩子帶到中間來,柔婉地對孩子說:
“孩子啊,你想上哪個母親的懷抱里去呢?好,你自己去吧。”官員把手松開,孩子便用短小的腿腳,細碎的小步,直奔養(yǎng)母的懷抱跑過去了。
次日,生母帶著姐姐,又到陳家來了。那時,我在炕上午睡,生母只看了一下我安詳睡覺的樣子,便手捂雙眼,走出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