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司法引渡貪官第一案

顧亦

26歲男人被認為“表現出色”，謀取到公司駐滿洲里辦事處的大權，125萬元巨款輕易弄到手，1998年遠走俄羅斯成家立業(yè)，生下中俄混血的女兒，過了三年好日子，單位領導還不知道他已經不在國內。幸虧還有富于責任心的、講究工作實效的檢察官，創(chuàng)下轟動全國的奇跡——中俄司法成功引渡第一案。

尋找王德寶的下落

1999年1月，吉林省遼源市龍山區(qū)檢察院調查一起經濟犯罪案件，檢察官們意外發(fā)現一件嫌疑線索：東遼縣農業(yè)生產資料公司在三年時間里，先后給王德寶掌管的滿洲里辦事處匯款338萬元，王德寶只給公司發(fā)回兩批化肥，共計212萬多元。王德寶和125萬公款一起去向不明。這125萬，在當年絕對稱得上巨款，不像現在動輒貪污成千萬上億元。

這線索跟他們正在辦理的案件沒有一點關系，可是跟責任心有關，龍山區(qū)檢察院的檢察官立即秘密初查意外到手的線索。發(fā)現這個線索的確是偶然的，但是，這樣的線索一旦發(fā)現就不會被檢察官們放過，卻又是必然的。如果當年有更多這樣的檢察官，貪官還會那么多嗎？

1999年3月15日，龍山區(qū)檢察院決定對王德寶立案偵查，決定由副檢察長張津華領導辦案，派得力辦案人員趕赴滿洲里調查取證。反貪局副局長湯顯民等幾位檢察官趕到滿洲里時，那里正是冰天雪地風雪交加。他們很快查明，王德寶掌管的辦事處賬面上只剩下幾十元資金；125萬元公款，已經被王德寶先后分作幾筆全部提取了現金。他們秘密調查王德寶的行蹤，但是，王德寶早有逃匿預謀，一向獨來獨往，絕少聯系外人，辦案人員根本摸不到他的行蹤線索。

檢察官們分析，王德寶把巨額公款貪為己有，當然知道犯罪后果是什么，當然會徹底躲藏起來，絕不會帶著巨款蹲在滿洲里這樣的小城里，更不會身帶巨款潛回東遼縣。他們斷定，十有八九他會攜款潛逃外地或外國。

龍山區(qū)檢察院將案情逐級上報，遼源市檢察院檢察長和吉林省檢察院檢察長分別對該案做出批示，吉林省檢察院還把該案列為重點督辦案件。經過遼源市檢察院協調，遼源市公安局向全國發(fā)出對王德寶的通緝令。辦案人員再次來到滿洲里，在滿洲里市檢察院協助下，詳細查閱了大量海關、邊檢部門的出入境登記資料。

檢察官們在滿洲里公安局刑警隊查到重要線索，王德寶已經在1998年4月5日去了俄羅斯，就是經由滿洲里口岸出逃的。檢察官們通過法律程序，向滿洲里公安局、海關、邊防檢查等部門作了委托，請求他們一旦發(fā)現王德寶入境，立即抓捕他歸案。

使雕蟲惡技王德寶一再得逞

1990年以來，為了保證糧、棉、油和菜籃子的生產和供應，猛用化肥，國內化肥緊缺。偏巧俄羅斯化肥生產過剩，價格便宜，不用指標隨便買，一時間倒騰俄羅斯化肥暴發(fā)為富翁的，據說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能冒出來幾個。吉林省東遼縣農業(yè)生產資料公司抓住商機，到內蒙古滿洲里成立個辦事處，倒不是想發(fā)展什么中俄邊貿，不過就是想低價買俄羅斯化肥，國內賣高價，大賺農民的錢。

20多歲的王德寶，據說很精明很能干。1994年底，東遼縣農資公司在滿洲里成立辦事處，想去掌管辦事處的大有人在，但是，唯有王德寶“表現出色”，一個人走馬上任去了。雖說因為年輕只弄了個副主任，可是辦事處只有他主持工作，大事小情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這副的不比正的還正？

農資公司的一般干部說起王德寶來，覺得他雖然年輕，可是城府深沉，擅長算計，不占便宜的事他是不會做的，膽子也大。至于說到人品嘛，那就看你怎么看了，真是見仁見智。

東遼縣農資公司每年都要給王德寶匯款100多萬，可是王德寶主持的辦事處居然沒有會計、出納，全由他一個人兼職了。有人說這不符合財經紀律，怕早晚會出事，但也有領導認為王德寶很能干嘛，一個人就干了好幾個人的工作，要不怎么能那么信任他呢？當然，也不是沒有考慮這樣做是否違反財經制度，所以領導也陸續(xù)給他派去好幾個人協助工作。但是，王德寶自有城府，他把所有賬本、支票、公章通通鐵柜上鎖，讓來的人錢味兒都聞不到，辦公室的鑰匙也不給一把，他的辦公室誰也不準進，不準他們過問辦事處的工作。領導指派來與他一起工作的人，果然被他分配了很多工作：每天掃地，擦桌子，打掃衛(wèi)生，他不在時給他看家，在時給他和客人泡茶敬煙，他就這樣“重用”指派來的人，讓他們到頭來自動告退。

他這雕蟲惡技還是很靈驗的，內情傳出去，農資公司再也沒有人敢來滿洲里辦事處與他共事，他就樂得一個人把持辦事處，三年里共收到公司匯款338萬元?？墒牵昀?，他只給公司發(fā)回去兩批化肥，價值212萬多元，辦事處還剩有125萬多元的公款。

從1994年底到1999年1月，這么長的時間里，農資公司沒人過問滿洲里辦事處的工作，也沒人追問剩余的125萬元公款還有沒有了？王德寶其人是在還是不在？是在干公事還是干私事？公司領導如此管理人民財產，無異于引誘員工犯罪。

假瓦涅俄羅斯過三年好日子

王德寶早已經向往去俄羅斯做個富翁，因為常與俄羅斯商人打交道，因為常去俄羅斯，看見中國人在那里很受歡迎，尤其是俄羅斯的女孩子，很喜歡中國人，他去那里找個漂亮的俄羅斯女孩同居，絕對小菜一碟。

也許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單位了，經由滿洲里出逃俄羅斯時，居然沒有在意留下自己的行蹤證據。其實，他的根本不在意也不是沒有道理，出逃之后果然沒有人過問他的行蹤，三年都沒有。顯然，他的不在意就是單位領導者培養(yǎng)出來的，自從他出任辦事處副主任，領導什么時候讓他匯報過工作？什么時候檢查過他的工作？什么時候派人查過他的賬？那些年里怎么會突然出現那么多貪官？還不是有些心術不正的領導們創(chuàng)造了大面積貪腐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到了俄羅斯伊爾庫茨克州扎拉里市，王德寶就藏起自己的中國名字，另起一個俄羅斯人的名字，瓦涅。年輕華裔商人瓦涅，很快在扎拉里市辦起木材加工廠，生意還不錯，他幻想著由這個木材廠起家，在俄羅斯辦起更多賺大錢的大工廠。

瓦涅住在扎拉里市拉扎街六號樓。最初他還經常夢見被抓回東遼縣受到懲罰，可是，三年了，沒有任何人找過他打聽過他的下落，他已經徹底達到了隱居的目的。他很驚訝，實現自己的向往就這么簡單、這么容易？他甚至有些后悔，為什么才拿他們100多萬？如果知道這么容易這么順利，就應該一噸化肥也不給他們買，干脆把338萬全都揣進老子腰包里！這群廢物白吃干飯，一天到晚醉生夢死，你就是賣掉了他們，他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實，他所在的單位出現他這樣的犯罪，實屬正常。領導們公開留下那么多管理漏洞，無疑于公開慫恿貪污腐敗，既然漏洞不鉆白不鉆，該有多少人要以身試法？

有文章說：“翻開俄羅斯歷史，你會聞到一股濃烈的伏特加酒香。俄羅斯人對伏特加情有獨鐘、喜愛有加，但如今，酗酒已成為俄羅斯領導人最頭痛的問題之一?！边@也就難怪俄羅斯女孩兒喜歡不酗酒、愛老婆的中國男人。

王德寶很快找到一位漂亮俄羅斯女孩同居，還給他生下一個混血女兒。就此他專門詢問過俄羅斯法律人士，自己有了俄羅斯國籍的女兒，自己作為她的監(jiān)護人，是不是理所當然要受到俄羅斯法律的保護？法律人士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到了這時，王德寶也開始考慮運用法律保護自己了。但是他真的以為自己很聰明，用不著再問問俄羅斯法律人士：如果我在中國涉嫌貪污犯罪，俄羅斯法律還會保護我嗎？

瓦涅已經習慣了俄羅斯生活，真像個富翁似的出入家門，與鄰里們打招呼，與客戶們寒暄。他忙著學習俄語，還跟同居的漂亮女孩學會了哼唱俄羅斯小調、跳俄羅斯舞。走在街上，女孩子對他的回頭率還是很高的，她們只把他當成了中國人，沒人知道他是逃出中國的嫌疑犯。

三年過去，2002年1月，假俄羅斯人瓦涅租住的房子就要到期，他要在2月15號以前決定，是續(xù)租還是另外再找房子住。他剛剛想好再找一處更好的房子，卻發(fā)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2月8日晚上五點半鐘，假俄羅斯人瓦涅已經在家里吃完晚飯，一邊哼著俄羅斯小調，一邊收拾東西，準備再找租房過他的舒心日子。突然響起敲門聲，他剛拉開房門，就有一群全副武裝的俄羅斯警察闖進住所，他們自稱是俄羅斯內務部扎拉里區(qū)的值勤警察，對他出示了逮捕文件，給他戴上手銬押上汽車，押送到扎拉里市的看守所關押起來。

他猜測不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可能打聽到出了什么事，不過，他并不擔心他在國內的罪行已經暴露。

假瓦涅真德寶被俄羅斯抓捕

原來12天以前，也就是2002年1月27日，晚上九點鐘，滿洲里有關方面打電話給遼源市龍山區(qū)檢察院，告訴他們王德寶現在化名瓦涅，住在俄羅斯伊爾庫茨克州扎拉里市拉扎街六號樓，他租住的房子2月15日就要到期。

檢察官們分析情報認為，最好趕在2月15日之前將王德寶逮捕，不然他更換了新住址，再找他就不容易了?？墒乾F在只剩下半個月時間，就是由國家外事部門出面協調辦理護照，最快最快也要兩周左右，所以要等檢察官自己出國去俄羅斯抓捕王德寶，怕是太不可能了。再加上從前中俄司法還沒有過引渡貪污犯罪嫌疑人的先例，辦理手續(xù)也很繁雜，引渡能否順利，真的不好說。怎么辦呢？

1月30日，龍山區(qū)檢察院向吉林省檢察院作了匯報。吉林省檢察院領導研究后認為，近幾年來由于中俄雙方的努力，經過中俄邊境地區(qū)檢察機關三次會晤簽署了《會晤紀要》，雙方一直保持高層交往，人員不斷往來和交流，尤其是已經成功聯手辦理了一批走私販毒、搶劫殺人、拐賣婦女兒童、詐騙、偷逃稅和偷越國境的案件，雙方已經建立了很好的司法協作關系。根據目前情況，完全可以考慮按照中俄兩國《關于民事和刑事司法協助的條約》和中俄兩國最高檢察機關的《引渡條約》，請求由俄羅斯司法部門先行拘捕王德寶，然后再按照國際條約辦理引渡手續(xù)。

2月5日，龍山區(qū)檢察院與吉林省檢察院外事科的工作人員，趕到北京，向最高人民檢察院匯報案情。最高人民檢察院領導指示吉林省檢察院外事工作人員，當晚就與俄羅斯聯邦總檢察院聯系，請求他們協助抓捕王德寶，并將相關資料和法律文書電傳給對方。最高人民檢察院外事局局長葉峰，親筆致函俄方總檢察院國際司法局長，請求給予協助。

2月6日，俄聯邦總檢察院國際司法局局長打來電話詢問案情細節(jié)，由于他的幫助，吉林省檢察院很快與俄羅斯總檢察院駐遠東的哈巴羅夫斯克聯邦州司法局取得聯系，高級檢察官戈爾斯涅夫電告中方，他們完全同意協辦此案，已經發(fā)出命令讓伊爾庫茨克州檢察院聯系當地警方抓捕王德寶。為了及時保持聯系，雙方代表還互相交換了家庭電話號碼。

2月12日，正是中國的大年初一，清晨5點鐘，俄方代表給吉林省檢察院外事科檢察官家里打來電話，送給中方一份最好的新年賀禮：

“我們當地時間2月8日17時30分，王德寶在伊爾庫茨克州扎拉里市，被我們內務部扎拉里區(qū)值勤警察抓獲，現在他被關押在扎拉里市看守所?！?/p>

從2002年1月27日晚上得到王德寶的行蹤線索，到他被抓捕，僅僅經過了12天，不到兩個星期。

王德寶逃出國門也逃不出法網

2002年2月13日，根據俄羅斯聯邦總檢察院的要求，吉林省檢察院外事科迅速將逮捕王德寶的決定書和逮捕證電傳給俄方，兩天之后，由吉林省檢察院檢察長索維東提請、由中國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簽署的《引渡請求書》，又電傳給俄聯邦總檢察院總檢察長烏斯季諾夫。

2月15日，俄羅斯扎拉里市檢察院檢察長做出了批示：根據已經收到的中國關于對王德寶進行偵查和拘捕羈押的文件副本，而且王德寶不具有俄羅斯的公民身份，決定對其采取羈押措施，從扎拉里市內務部區(qū)管所的看守所移送到伊爾庫茨克州中心監(jiān)獄看守所，羈押期直到對其引渡時。

吉林省檢察院立即組建赴俄引渡小組，小組由省檢察院、遼源市檢察院和龍山區(qū)檢察院的六位檢察官組成。4月23日晚6點30分，引渡小組從沈陽桃仙機場登上飛機，抵達伊爾庫茨克州機場，當地時間已經是午夜12點，當地檢察院高級檢察官們熱烈歡迎了中方的引渡小組。

引渡小組還有許多事務性工作要做，直到4月30日下午三點左右，俄聯邦司法部伊爾庫茨克州中心監(jiān)獄一號看守所所長、內務部上校沙廖克等人，代表俄方正式將王德寶移交給中方，王德寶卻大聲喊叫：“我的孩子是俄羅斯人，我是她的監(jiān)護人，所以我應該受俄羅斯法律保護！你們要把我?guī)Щ刂袊乔址溉藱?！?/p>

押送王德寶回國的過程中，俄方的海關、邊檢和飛機上的保安人員，都給引渡小組提供了極大便利。從2月初吉林省檢察機關向俄方有關部門發(fā)出司法協助請求，到4月底吉林省檢察機關順利將王德寶引渡回國，僅僅經過兩個月，中俄司法引渡第一案不但成功順利，而且非常高效。

創(chuàng)造這個奇跡的是一大批人，但它最初的亮點，卻是由遼源市龍山區(qū)檢察院的檢察官們創(chuàng)造的。

2003年2月24日，王德寶被遼源市中級法院以貪污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