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娃要過河，哪個來推我

多年前，著名歌唱家李谷一用她那甜潤金子般的嗓子把龍船調(diào)唱響了大江南北：妹娃要過河，哪個來推我？

我相信這首歌是為女人寫的。在那深深淺淺、彎彎曲曲的河流旁，急于要過河的女人，用探尋的目光尋找那個能把她推過岸的男人。這個男人有點野性，長著彪悍健壯的肌肉，遠遠地能聞到他從毛孔里散發(fā)的汗腥，眼里還有些許狡黠。

過河的妹娃或許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姑娘，或許是一個正在追求幸福的單身女人。過河前她還沒來得及把眼角的淚拭去。淚里有她對命運的覺悟和認知。她在癡癡地等待那個男人的到來。那是女人可以終身托附的男人。他寬厚的肩能夠擔起生活的重荷，與她一起走過人生道路上的坎坷。對于深愛的男人，女人一生都不想改變。即使上錯花轎嫁錯郎，她也會將自己全部的愛交給那個推自己過河的男人，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吧。

在船上，她會與他一起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女人是注定坐在船上的，男人注定要為女人拉纖。這個世界總是在女人的包容和男人的沉雄中平衡地發(fā)展。男人似乎是這個世界的軸心，其實總是在聽女人的調(diào)遣。這個世界的許多矛盾是由女人來平衡的。男人外表的強大總也敵不過女人內(nèi)在的柔美。女人要過河的欲望總是讓那些男人躍躍欲試，蠢蠢欲動。男人在女人的鼓舞下推著船乘風破浪，去尋求他們的未來。有了女人的陪伴，男人總是精神抖擻、信心百倍，一路高歌，勇猛精進。

河的源頭在哪兒，妹娃她不知道；河將流向哪兒，妹娃也不曉得。她只知道，河會載著自己的船由男人推著駛向遠方。那船上不只有兩個人，將來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在他們希冀的地方，找到一個靜靜的港灣，將船泊在春色爛漫、繁花似錦的岸邊。

女人不能老坐在船上，她要上岸幫男人支撐一個叫家的天空。她要上岸采桑養(yǎng)蠶，喂雞飼鵝，打理菜園，或者去不遠的城里為人做保姆，當鐘點工。女人知道，在當今社會，光靠男人一人打拼很難養(yǎng)育子女，她必須為自己的男人分擔。如果不這樣，她心愛的男人會被壓垮。

女人隨著男人的漂流是有歸宿的。她們從遠古走來，總想過河了有一個好的去處。她們骨子里與生俱來的忠誠與守望，堅韌與無奈，浪漫與現(xiàn)實，溫情與倔強，勤勞與智慧，都會在與男人相伴的共同歲月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景。每個女人在與男人相伴中都是一部精彩的電影。這種精彩超越任何獲獎大片。

我的姐姐一生追尋著一條流淌不盡的河流。她苦難而短暫的人生跟著姐夫一會兒漂流，一會兒上岸。她嫁給姐夫開始是不情愿的，無奈母親經(jīng)不起媒婆的軟纏硬磨，收下了姐夫家三十六元的禮金。在這之前，有一個遠房在外讀大學的表兄寒暑假來過我家，他對姐姐很是關愛。給她講外邊的世界，講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教姐姐唱革命樣板戲。姐姐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學起戲來也很投入，有板有眼。母親發(fā)現(xiàn)后，硬是把姐姐臭罵了一頓。這或許就是我們常說的把苗頭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吧。我相信那是姐姐朦朧的初戀。姐姐拗不過母親，十八歲就嫁到了姐夫家。

姐夫家弟兄多，是一個遠近聞名窮得叮當響的人家。好在姐夫會瓦工的手藝。姐姐嫁過去后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古訓，一心一意地幫著姐夫過日子。姐姐是很要強的女人，她要把日子過得紅火，讓所有人對她刮目相看。有了姐夫的夏頂烈日、冬冒嚴寒的苦力干活，有了姐姐沒日沒夜的精心操持，她在村上創(chuàng)造了許多第一：第一個給姐夫買了一塊上海鉆石牌手表，第一個在村西頭蓋了棟二層小樓，第一個擁有一臺當時緊缺的熊貓十八吋彩電，第一個成為方圓十里都艷羨的萬元戶。

日子稍稍殷實，姐姐就把全部心思放在培育兒女上。女兒惠華從小嬌弱多病，姐姐說她不是種田的料，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讀到高中就四處托人讓她當兵考上軍校提了干。兒子高考落榜后，她又把他送到了部隊。正當日子有盼頭的時候，姐姐得了重癥，全家人得知后相擁而泣。

姐姐知道將不久于人世，騰出兩個空箱子，挑燈夜戰(zhàn)，一針一線地為未來的外孫女和孫子（女）做了衣帽鞋祙。她含淚對姐夫說，我不能與你白頭到老了。我走后，你找一個好人過日子，家里還有點底子，在縣城也置了房，你住到城里去，不要再這樣苦了。姐夫說，你呀，是一個不要命的人，我早就叫你不要到河灘上去開荒種那地，你偏不聽，如今落下這個病，你叫我怎么辦?。?！姐姐對終日以淚洗面的母親說，女兒不孝，不能為你養(yǎng)老送終，今生欠下的恩情下輩子再報。母親自是痛斷肝腸。

姐姐要走的前三天，我和妻子去看她。

故鄉(xiāng)的夏天很是悶熱，沒有一絲兒風，知了聲聲地哀鳴。去姐姐家的田埂上長了很長的茅草，幾乎快沒到人的膝蓋。要是姐姐健康的話，早就割了。在床頭，姐姐睜著兩只暈黢黢的眼，舌頭僵硬得話說不出話來。她顫顫地從里床摸出一雙燈芯絨棉鞋。我不知道這是姐姐為我做的第幾雙棉鞋了，好的時候她總是說，弟弟在城里坐辦公室寫文章，冬天冷，我做的棉鞋暖和養(yǎng)腳。她把鞋交給了妻子，拉著我的手，嘴唇吃力的蠕動著。聽了半天，才知道她喊著兒子衛(wèi)忠的名字。她不放心的是他關愛倍加還未成家的兒子。她要把他托付給我，關照他的命運、他的親事、他的未來。

如今可以告慰姐姐的是她的兒子有出息了。當了干部，在南京成了家，買了房，還娶了賢惠的妻子，有了活潑可愛的女兒清堯，過著幸福甜美的日子。這不是姐姐生前期盼的嗎？

姐姐去世后的第六年，姐夫也追隨著姐姐走了。

寫到這兒，那熟悉的龍船調(diào)又在耳邊響起。姐姐過河了嗎，他與姐夫是不是還在那條流淌不盡的小河里漂流呢？我想不會，他們一定在另一個世界里找到了安樂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