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的敘事時間藝術

鐘秋燕

（華南師范大學，廣州 510006）

張愛玲許多作品的故事及人物在其生命體驗中都是有原型的。敘事者在“講述故事”時，夾雜著倒敘、預敘、重復等敘事手段，以個人時間經(jīng)驗、世界觀為基礎安排故事情節(jié)，敘述時間具有敘述人個性化特點，“離開了這種個性化的情感體驗對故事時間的轉(zhuǎn)換，敘事本文就不可能完成，就此而言，敘事文學也是人類普遍經(jīng)驗與作者、敘述者個人情感體驗的結合，敘事文學既傳達出個體的情感體驗，又通過個體的情感體驗，或隱或顯地傳達出人類的普遍經(jīng)驗?！?/p>

“文學是一種在時間中展開和完成的藝術?！睌⑹稣叩莫毺貢r間體驗和情節(jié)安排能將同一個故事重塑成不同的藝術品?！敖?jīng)過敘述人加工的‘情節(jié)’與故事的區(qū)別，不僅在于因果順序和時間順序，更重要的在于情感的順序關系，敘事本文的敘述時間不僅僅是符合邏輯的順序安排，也要符合情感的順序安排。”

一、整體倒敘帶來的悲劇效果

《花凋》文本開頭以倒敘的手段來鋪開故事，設置懸念，再追述此前人物所發(fā)生的故事。從整體上來說，文本是站在“現(xiàn)在”的角度講“過去”的事情，“在一定范圍內(nèi)，故事中的時間如果在向度上屬于‘過去’，便常會賦予文本一種傷感色彩?！蔽谋静捎玫箶⑹侄?，以回顧人物的歷史和經(jīng)歷，填補故事中的空白，給讀者帶來某些對理解情節(jié)的某個確定性因素不可缺少的信息，將敘述的全部前事都恢復起來。

文本通過完整倒敘勾勒出文本內(nèi)故事人物的整個生活過程。第一處是在文本開頭到文本結束，以加工修墳開始，以病逝結束，這是整個文本的完整倒敘。從一開始閱讀，讀者就知道鄭川嫦的最終命運——死于肺病。文本開頭就營造了無限傷感的氣氛，對墳墓極其凄美的描寫，以及對碑文的行述把鄭川嫦描寫得無比美好，其離逝是多么的令人感到惋惜。但下文告訴讀者“全然不是這樣的”，并一再強調(diào)碑文說的都不是事實，令讀者倍生疑惑。在后來的敘述中，碑文上的華麗辭藻虛假的謊言逐一被揭穿，形成巨大的反諷效果。整個文本以倒敘的手法，將鄭川嫦的一生在讀者的期待視野中一點點鋪開，一次又一次形成巨大反差，虛假碑文與無情的現(xiàn)實串寫了川嫦痛苦可悲的一生。

二、匆忙的概要與細寫的場景帶來的諷刺效果

中國敘事者向來“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而有時候敘述者是刻意為之，對某些事情的概要和在整個文本中突然出現(xiàn)的場景描寫都是具有深意的。敘事者快節(jié)奏地將鄭川嫦十九年的歲月用了不及三分之一篇幅的文本敘寫，但僅中秋節(jié)一頓晚飯卻“吃”了三分之一篇幅的文本，可見中秋節(jié)這頓飯在《花凋》中的重要性。

中秋節(jié)這晚是整個故事的轉(zhuǎn)折，也是川嫦生命的轉(zhuǎn)折。川嫦的未來丈夫章云藩應鄭夫人之邀到鄭家吃飯，而鄭家整個場面都顯得很混亂。中秋節(jié)象征一家團圓和氣，而母親與父親鬧別扭，與章云藩的談話屢次因她訓斥傭人而打斷。父親去買餅干吃，但這個細節(jié)可見父親完全沒有經(jīng)濟獨立能力。川嫦和章云藩躲進客廳談話，與鄭家整個吵鬧的局面，形成一個多聲部。這一頓飯后，兩人的關系本應更進一步，可第二天，事情突轉(zhuǎn)急下，川嫦終于生病了。這里終于出現(xiàn)與碑文的“二十一歲死于肺病”的原因了。

“小說的基本節(jié)奏就是由概要和場景的反復交替建立起來的，敘事作品中的許多回顧性段落都常常采用概要的形式來敘述?！备乓蛨鼍耙粡堃怀跇嫵闪宋谋咀罨镜墓?jié)奏，概要將人物的生活用簡短的話語概述出來，是敘寫人物整個生命過程非常重要的手段。

文本用一句話就概括了川嫦三個姐姐的婚姻。“最開頭是她大姊請客跳舞，第二次是章云藩，接著是鄭先生請客，也是在館子里。各方面已經(jīng)那個有了‘大事定矣’的感覺?！边@兩句話概括了川嫦戀愛到準備婚姻的過程，統(tǒng)共只有三次見面，婚姻就定下來了。川嫦的婚姻與她姐姐們的并無本質(zhì)上的差別，最終都是要當“女結婚員”。

三、重復的悲劇化效果

敘事時間上的重復，是指“講述幾次發(fā)生過一次的的事”，通過重復敘述對故事時間進行變形，造成“錯時”的效果，達到敘述的特殊目的。但本文要提及的重復，是指某些事物，某件事情的多次出現(xiàn)，并不僅限于敘事時間上的重復。

文本開頭在川嫦碑文行述后一再聲明“全然不是這回事”“全然不是那回事”，作者直接介入文本，可以起到強調(diào)的效果，設置懸念，使讀者倍感疑惑。這也顯出了世人甚至親人之間的戲劇化的、虛假的悲哀。章云藩在川嫦生病時說：“我總是等著你的。”這句話在文本兩次出現(xiàn)，但兩年后章云藩已經(jīng)另娶他人，言猶在耳，叫人心酸。重復出現(xiàn)這句話，反映了人物內(nèi)心中的美好愿望，更增加了人物內(nèi)心中的苦楚與故事的悲哀色彩。

貫穿文本始終有著鄭先生和鄭夫人關于股票的爭吵：鄭氏夫婦之間關于股票之爭——鄭夫人的私房錢問題，語句中總是充滿陷阱。這也與川嫦最后的生命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系，因為母親終究怯于被發(fā)現(xiàn)存有私房錢而不肯拿錢出來給川嫦治病，而證實這私房錢買了藥廠股票讓川嫦父母發(fā)了點小財，在文本開頭才有了加工修葺她的墳墓的一幕。

《花凋》在敘事時間安排上最大的特色就在于文本一開頭便采用了倒敘的手法，設置懸念，再層層剝開，然后在這慢慢的“剝筍”過程中以時急時緩的節(jié)奏插入人物的各種信息、心理，一次次打破人物的美好愿望，最后“如讀者所期待看到”的在人物的死去中結束故事。虛假的表面與丑陋的現(xiàn)實之間的對比，起到了強烈的諷刺效果，更增添了故事人物的悲哀色彩。

[1]羅鋼.敘事學導論[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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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岱.小說敘事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4]南志剛.敘述的狂歡和審美的變異[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