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暄
董縣長一個人清凈時,總愛全神貫注定定地瞅著桌上的木雕人出神,猶如父親活著時候與他竊竊私語。他不知不覺地笑了,笑得很輕松,笑得很坦蕩,笑得很闊朗。然后對著木雕人喃喃自語,你是我的保護神呀!小心翼翼地用絨布擦拭,唯恐沾一點污漬。木雕人黝黑锃亮,猶如涂了一層亮油。
那天,開發(fā)商宋老板請董縣長吃飯。董縣長明白宋老板無利不起早,無非是看中了城南新區(qū)那塊地。宋老板和他是同學,百般推謝不掉,只好勉強答應。臨出門時,捧起木雕人瞅了半天,笑了笑,揣進口袋里。
宋老板覺得蹊蹺,便討好地說,想不到縣長對木雕竟有如此愛好雅興,儒將,儒將呀!
董縣長莞爾一笑,老兄這你就不懂了,官場和生意場上的是非,它比你我看得清楚,看得透徹,分得黑白,分得深淺。宋老板有些懵懂,臉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縣長就是縣長,看問題就是不同,同樣一件事能說出多方位,分析出多角度,佩服,佩服。
開席之前,董縣長直爽地說,你請我吃飯我得先聲明三點。宋老板心里有些不快,心想喝酒也不是作報告,還整出三點意見來了,但表面還是滿臉熱情地說,好,好,有啥指示你盡管說!
第一關于酒,你愛咋喝就咋喝,我不喝,我血壓高,還想多當幾天縣長那;第二只談同學之間友情,友情之外的話題不許提,別沖淡了我倆之間的友誼氣氛;第三我得帶個人,說著將木雕人放到酒桌上。宋老板詫異,吃個飯咋還弄出個木雕人來?宋老板蒙門了,不知縣長要賣的啥藥。
木雕人是父親送給他的,是挑選三十年以上生的優(yōu)質桃木雕刻的。父親說,桃木質地堅硬,花紋細膩,越磨越光滑越亮堂。因為它質地堅實,所以任何蟲子別想盜洞鉆進去。因為它木紋細膩所以才光亮照人。做人也同樣,只要自身硬朗,別人就鉆不了你的空子,外表的光鮮在內心。木雕人是父親親手一刀一刀刻的,足足刻有一個月才完工的,而且父親是一瘸一拐拖著殘疾的腿,跑了百里之路送來了。
木雕人有一尺高,全副武裝,身著抗美援朝志愿軍的軍服,胸前端著沖鋒槍,雙眼炯炯有神,目視前方,挺拔英俊,威武雄壯。雕刻的精致細膩,眉毛眼睛活龍活現(xiàn),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神情生動逼真,呼之欲出。好像一個威嚴的軍人,又好像滄桑的父親,有血有肉,活靈活現(xiàn)地站在他面前。父親曾參加過抗美援朝上甘嶺戰(zhàn)役,他說他能活著回到祖國,那是戰(zhàn)友殷紅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否則也不會有他。父親每每說起這些就老淚縱橫。
父親為啥跑一百多里路送木雕人,董縣長心里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從父親的眼神中讀懂了深深的含義。每每看著木雕人,就好像看見父親那雙威嚴的眼神,心就平實坦然。
宋老板為了城南那塊地,不辭辛苦一趟趟跑,當然是往董縣長這跑了。宋老板發(fā)誓,我就不信,你董縣長不食人間煙火?還怕錢扎了手不成,只要撬開一條縫,那就大功告成!
董縣長不急不慢,不溫不火,仍然笑瞇瞇地接待宋老板,但就是不往這檔事上說。急得宋老板像只兔子似的抓肝撓心的,弄不明白縣長心里想的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硬是往董縣長兜里塞錢。倆人你來我去撕扯時,電話鈴響了。董縣長接完電話,瞅瞅木雕人,父親那雙眼睛正目視著他,轉而樂了,溫和地說,老宋,你硬要給我錢,我也實在招架不住,這樣吧,這有個銀行卡號,往這里打吧!關于城南那塊地,按招標程序來!
宋老板一聽頓時眉飛色舞,喜笑顏開,冰山終于融化了,這胃口還不小呀。我就說嘛,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的,錢這東西真是好玩意,哪有不稀罕的,不稀罕那是傻子。
九九重陽節(jié)那天,董縣長給宋老板打電話,老宋啊,今天你陪我去敬老院慰問去!
宋老板頓時心花怒放,得意洋洋,現(xiàn)在不是我找縣長了,而是縣長主動求我了。急忙歡天喜地地回道,太好了,我讓人準備些禮品!
不用了,都準備好了,只要你來就行了!董縣長邊說邊把木雕人放進兜里。
敬老院院長很熱情,一個勁地感謝縣長,對老人們說,縣長來看你們了。
董縣長擺擺手,我知道敬老院缺錢,政府也很困難,為了讓老人們生活得幸福美滿,宋老板前幾天給咱敬老院贊助了20萬元,要感謝的話,就感謝宋老板,下面請宋老板講幾句話!
宋老板頓時蒙門了,身子踉蹌一下,尷尬地苦笑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幾年后,董縣長平穩(wěn)落地,告老還鄉(xiāng),過起平民百姓的日子。那日,電視新聞報道,宋老板犯事了,牽出了新縣長。辦案人員問新縣長,還有啥話要說,他凄然地說,想見見老縣長。
新縣長迷惑不解地問董縣長,你……哪來那么大的定力?
董縣長舉起木雕人,感慨地說,你沒見老爹端槍監(jiān)視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