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形拓,顧名思義,就是將青銅器一類有立體形制的器物,以立體無死角的方式將全器物傳拓下來,作為歷史考古等各方面的學術(shù)保存資料,所以說既為實物的紙質(zhì)檔案,由于本身的珍貴原始資料屬性,故而,全形拓也成為一些金石學家熱愛收藏的文本紙品?!笆ト酥破魃邢螅杂腥×x。云雷取其發(fā)動而成文也,(又取施不窮),回文者是。犧首、羊首、米粟,取其養(yǎng)也,乳形者同。饕餮取戒貪也。龍取其變,虎取威儀?;⑽挠榷?,重威儀也。蜩取其潔,熊取其猛,綱目取其有經(jīng)緯也,未可以殫述也。古玉則尤多虎文,蓋威儀尤見于佩服也。后人制器,舍其規(guī)矩則不方圓,瓷器佳者,必似銅制乃為雅賞也。古金古玉之文,拓而圖之,亦可傳世,惜無及之者?!辈还苁菐浊昵盎驇装倌昵暗那嚆~物件,都是有其寓意和思想情感存在的,今天我們?nèi)ゲ┪镳^看青銅器依然是神形氣韻生動。
清代嘉道年間,出現(xiàn)了一種對青銅器器物形象的傳拓——全形拓。晚清金石大家陳介祺最為著名的一個收藏是西周晚期的青銅重器毛公鼎。毛公鼎,道光末年出土于陜西岐山縣,該鼎造型深沉,莊重大方,腹內(nèi)有銘文 497字,這是出土商周銘器銘文字數(shù)最多的一件,也是反映西周晚期歷史的重要史料。其上銘文記載周宣王在位初期,欲振興朝政,遂命毛公處理國家大小事務(wù),又命毛公一族擔任禁衛(wèi)軍,保衛(wèi)王家之冊命,并賞賜酒食、輿服、兵器等。自發(fā)現(xiàn)以來便是國之重器,受到各方勢力的關(guān)注。陳介祺為避開周圍耳目,一直把毛公鼎藏在臥榻下,除將銘文和鼎的外形制成拓片供自己欣賞研究外,秘不示人。
事實上,陳介祺在世時無人再見過毛公鼎。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一張毛公鼎全形拓,亦出自陳介祺或其門人之手,形態(tài)逼真自然,立體感強,是珍貴的全形拓作品,屬陳淮生舊藏,上有羅振玉大篆題端。
陳介祺首先將器物的重要紋飾傳拓后,再采用分紙的拓法,最后剪貼拼成器物全形圖,他又嘗試將西洋照相術(shù)和墨拓相結(jié)合,該幅毛公鼎全形拓便是借助他的傳拓技法廣傳于外。尤其是他在拓制毛公鼎金文時,由于鼎內(nèi)結(jié)構(gòu)拘謹深陷,全部文字又鑄造在一個凹面上,若想完整清晰地從鼎內(nèi)拓出原文,是一件難度極高的手工工藝。陳介祺與傳拓藝人們反復(fù)推敲試驗,終于以高度智慧和技巧,取得了成功。跟隨陳氏最久的拓工李澤庚,深得陳氏指教,首創(chuàng)用兩張紙精拓毛公鼎(在他之前要用多紙拼拓),堪稱絕技。
在各種機緣下使我得以接觸全形拓,胡建君先生專門請上海博物館的拓片師賈濤為我們開課,教我們制作拓片,更有幸親眼目睹唐存才教授的全形拓現(xiàn)場演示,在我迷茫之際得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整理了傅斯年圖書館所有青銅器全形拓的陳昭容教授的鼓勵,使我更堅定青銅器全形拓的研究選題。青銅器全形拓傳拓更是一個令人心醉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過程,憑著自己內(nèi)心的感應(yīng),腦海中產(chǎn)生朦朧而清晰的意象來引導駕馭工具,借助物的媒體提純自己的情感精神以及藝術(shù)思想以三維的方式轉(zhuǎn)印在紙上,這其中蘊含了自己與古人交流情感與思想的痕跡,這也是我所認知的全形拓。
拓片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傳拓不再是一種復(fù)制的手段,它不同于那些機械復(fù)制品。如此幅毛公鼎全形拓,如果把它傳拓得和照片一模一樣,似乎也就沒有味道了,它更是體現(xiàn)了用古人的方法來拓制古物也是一種文人學者對金石趣味的追求,讓我不禁感嘆古人生活的細致和精心。
對于同一件器物的傳拓,由于墨、紙張、椎拓輕重、拓工的審美觀、氣候的不同,每次傳拓都是“創(chuàng)作”的過程。不同于一般的平面拓片,全形拓要按器物各部位尺寸大小比例,審其向背,施墨分輕重,拓出的器物圖要有立體感,儼然是一幅素描器物圖。經(jīng)過椎拓后的紙張出現(xiàn)明顯的凹凸,雖然裝裱后的拓片已經(jīng)平整,但仍然不同于裝裱后書畫所沒有的立體感和紋路。往往還配有名家題跋和印章在黑白的世界中留下點點朱紅,相得益彰。如此幅國家圖書館所藏毛公鼎全形拓之上,鈐有“海濱病史”、“簠齋”、“十鐘主人”、“十鐘山房”、“簠齋藏三代器”、“收秦燔所不及”六印。
在羅振玉的大篆題端下,鈐“上虞永豐鄉(xiāng)人羅振玉字叔言亦字商遺”印,并有題識一行“淮生學部屬題,壬戌五月,抱殘羅振玉”。將這幅毛公鼎全形拓加以裝裱蓋上印章懸掛在屋里,更甚于一幅意境幽遠的中國水墨畫,其中青銅器所蘊含的凝重、肅穆、莊嚴,甚至是獰厲的感受是我們欣賞一般書畫時所沒有的。不禁使得陳介祺發(fā)出“真是巨觀”的感嘆,鮑康亦有言“懸之座右,心顏為之一開”,吳云更是稱贊陳介祺的拓片“觀者莫不驚心動魄,嘆羨不已”??梢娡砬褰鹗瘜W家們對一紙青銅器全形拓片趨之若鶩的心情。我很贊同文震亨的觀點,他說金石書畫,使居住其間之人,永不覺老。
中國拓片同中國水墨畫一樣呈現(xiàn)的是一個黑白世界。拓片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美,正如韓愈和韋應(yīng)物的詩句“毫發(fā)盡備無差訛”,“既擊既掃白黑分”。青銅器全形拓不僅僅是傳遞信息,它更是珍貴的藝術(shù)品,其手工的特質(zhì)是不能用機器來取代的。有了攝影以后青銅器全形拓照樣得以流傳,就像繪畫也沒有因為照片的流行而消亡,它畢竟和照相術(shù)不一樣,而全形拓的東西往往是處于似與不似之間,似與不似是中國文藝的最高境界,所以全形拓也應(yīng)該遵循這樣一種法則,像原器物又不像,帶有一些手工的痕跡可能會更美,正如這幅毛公鼎全形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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