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明的詩

萊明，原名蔣來明，1991年生于貴陽，現(xiàn)為四川大學(xué)材料學(xué)院2014級研究生。獲“第五屆復(fù)旦光華詩歌獎”。作品見《星星》《中國詩歌》等刊物。曾與友人一同創(chuàng)辦詩歌民刊《途中》。

草稿：盲人理發(fā)師

致J

一次小小的失誤，靜安路溫順如你的舌

頭——

晚八點，我行走在它的背面。

“我的妻子坐公交車去了小鎮(zhèn)。她在衣領(lǐng)上旅 行?！?/p>

其實，我想說，你在頭發(fā)里看見過海洋嗎？

你聽，剪刀和魚。

我們?nèi)绱丝拷?。像你的呼?/p>

給我戴上一頂帽子——小小的三角形帽子;

我沿著它的陰影，攀爬，想象。

夜繼續(xù)瘦下去。鏡子里，“如果

我的妻子回來，就告訴她，我決定

剃一個光頭，并在頭上刺滿麒麟?！?/p>

下雨了。為什么不騎上雨傘漂亮地挪移？逃離

這個鬼地方：光的鐵柵欄。

致父親

那一年，我們瘦如燈盞

山中的植物相繼枯萎

我們出逃，沿著跑馬的古道

一路南下，去了貴陽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

我們努力記住有名字的街道

在街道上，又努力尋找

口音相同的家鄉(xiāng)人

我們從批發(fā)市場低價購買

蔬菜，雞蛋，拖鞋，衣服，襪子

又以高價賣給居民

僅僅為了睡覺，我們在街邊

搭起一個簡易帳篷

（后來帳篷被城管無情拆掉）

你坐在光線里，開始數(shù)錢

我攤開作業(yè)本，開始寫字

為了我，你說要買車子，房子

為了你，我說要考好的大學(xué)

燈火闌珊，高樓林立

多年以后，我們的夢想

都實現(xiàn)了。城市的戶口本上

我們的名字像落日一樣肥胖

可是父親，如果為了生活

我們就應(yīng)該加速老去

在植物面前，不被寧靜祝福

那么父親，為什么不回去

不沿著跑馬的古道一路歌唱

讓囚禁在鄉(xiāng)音中的故人

都回到故鄉(xiāng)，讓荒蕪的園子

都種滿蔬菜，在每個節(jié)日

把香腸豬頭肉放在死去人的墳前

再用幾分鐘與植物交換祝福

如果月亮出來，我們就坐在

彼此的影子里，喝酒

喝酒，一直喝到天亮。

干凈的鞋子

九月，在西西弗的書架上停下

遙遠(yuǎn)也跟著停下

一兩條疲倦的馬路，說不見就不見了

遠(yuǎn)方的村子還是村子，綠色

是條裙子——剛從蘇珊的嘴里說出

她稱呼我為“綠色的客人”

那個下午，被路人藏起來的灌木叢和云

我們一次都沒有提到，就像

清朝人身上的氣味，在另一個有趣的故事里

我們靠著窗子，讀一些失敗的風(fēng)景

讀幾次失敗的旅行，把自己，也讀出聲來

九月占滿了人，找不到出口

比如《西游》中的某些妖精，或

《水滸》的某些好漢，我不止一次想起他們

穿著干凈的鞋子，走完干凈的人生。

海中居

水是你唯一天賦。走在海中

魚因你的祝福而肥胖

船，幾乎超出了海岸線

兩三只疲倦的鳥，劃出林子

將雨中的噪音梳理整齊

我們就探出頭，咬同一滴水

反復(fù)控制海的體溫

一直是這樣，風(fēng)，那個粗暴的女獵手

潛入水里，用袖子卷起

疼痛的鯊魚。所以，我們不能再疏忽了

必須刪除身上被她惦記的部分

把身份降低，再降低，走在雨里

要轉(zhuǎn)過身來，祝福自己——

我滿腹柔情，又心懷歉意。

來自冬天的第二封信

“你可以滿懷信心地

以雪來款待我?！?/p>

——保羅·策蘭

我生活的南方的小鎮(zhèn)，人口稀少，在冬天

雪也很少下。但人們時常談起雪，比賽

誰看見的雪多，雪美。我第一次看見雪

是祖父從外地歸來，用馬馱著一籮筐的雪

放在院子中央，比現(xiàn)在的雪更白，更柔軟

我握住它們，像是有一團火在手中燃燒

那種痛是甜的。后來，小鎮(zhèn)下了自己的

雪。白色的火焰吞食著樹木，石頭，瓦片

人們的每寸肌膚，都在那場雪中得以清洗

小鎮(zhèn)安靜，我們的內(nèi)心安靜。因為我們

終于有了自己的雪，不再會用外地的雪

幫自己說謊，吹牛皮了。是一場雪拯救了

我們，把我們從外面世界帶向真實的生活

但我更懷念祖父從外地歸來的那個日子

他穿著中山裝，戴著手套，他的小馬兒

因勞累在樹下喘鼻子。他卻用洪亮的嗓音

喊我們出來看雪。一整天，我們啥都沒做

就站在院子里，看雪。身子越來越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