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開唱了,我卻站在場外的青石臺階上。
劇場內(nèi)傳出的一聲嗩吶,很煽情,有許多人開始流淚,包括我。我仰臉向夜空里失望地看去,沒有月光,星星也很稀疏。這是最后一場精彩的演出??磥?,尋找香椿哥的機會又一次會被錯失。
我的腳步?jīng)]有向梅嶺村回移的趨勢。很堅決。
戲,已經(jīng)牽掛了我許多的時日。一整天,在劇院臨河的垃圾池邊,我像一條狗,搜集著可以被重新粘貼的舊門票。紅的,黃的,綠的,也有白色的,它們沾污著泥土,它們充塞著我的衣袋。這是一個逃離梅嶺村的孩子進入劇場唯一可行的辦法。這個夜晚,也許沒有月光的緣故,也許我的運氣再次顯出慣有的糟糕,我拿錯了門票的顏色。其實,我不色盲,但我最終還是被守門人撕扯著耳朵拉出了劇院。那痛,在我心靈里停留了許久許久的歲月,直至現(xiàn)在。
香椿嫂一直不允許我再提起香椿哥,為此,我曾受過饑餓的折磨。我很不懂,香椿哥就真的那么可憎,就真的像是一只惡魔那樣恐怖或者叫陰森。
我不會這樣認為。我一直堅信香椿哥的說法。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香椿哥吹得一手好的嗩吶。很多的早晨,我的耳鼓里也灌進了《步步高》的旋律,偏臉看去,東方的地平線上,剛有些亮色,我看出小土丘上的那個男人,那是香椿哥一幅雄壯的剪影。
我癡癡地看著香椿哥。
香椿嫂也曾經(jīng)這樣癡癡地看過香椿哥,用更特別的深情。
香椿哥離開后的第二年,我也離開了村小的二年級學堂,從此,跟著旺叔來到西河塘里放鴨。西河塘邊上,常有一個裸體的男人在河岸上孤獨地行走。旺叔說那是一個瘋子,以前好著的時候,很有才氣,會拉會唱,會畫會寫,就像你的香椿哥,但后來不知咋的就瘋了。旺叔的這個比喻,我不喜歡。那個瘋子的溺死是旺叔發(fā)現(xiàn)的,在水下,他緊緊抱著西河塘大橋的橋腿。不去了西河塘,我更多的是坐在草垛上,看著西河塘的方向,看著西河塘的大木橋,那是通向小街的通道。香椿哥要是回來,他一定會在那里出現(xiàn)。香椿哥來過信說,他要送我上學。
晚霞里,我終于等到了香椿嫂的身影,但是當她從我的側(cè)邊走過時,并沒有停留腳步,我從草垛上急速地滑下,她破舊的自行車已經(jīng)騎遠。我知道,這不是好的征兆。
香椿嫂的眼窩有點紅,像是剛剛流過淚。
我把手伸向香椿嫂,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戲票。她說,劇團走了。我說,沒有,我自己去。香椿嫂追著說,你去什么,香椿哥在嗎?他永遠消失了,他不要這個家了。我依然向前走,香椿嫂在身后喊,西河塘里有瘋子鬼,小孩子家走不得夜路。我怔了怔,有些膽怯,于是我就從墻角邊撿起一塊木板。這是一塊棺材板,已經(jīng)很腐朽了,像一段焦炭。旺叔說過,走夜路時,點著它,會吱吱地叫,鬼怕,人膽就壯了。
就這樣,在一個即將漆黑的夜晚,我離開了梅嶺村。
一個生活了十二年的孤獨的村莊。
我坐在篷車里,順手摸起身邊的一把嗩吶,一鼓腮幫子,在黑暗里吹起,居然響了,而且還是一個熟悉的曲調(diào)。多少年來,我就總是搞不明白,那一夜,我咋就不由自主地吹響了《步步高》呢………
作者簡介:
唐綽,筆名鹽米、鹽夫,江蘇鹽城人,現(xiàn)居江蘇常州,自由撰稿人。主要從事小小說創(chuàng)作,有作品在《小小說選刊》《百花園》《青年博覽》《金山》等報刊雜志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