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嫂子說趁早死了這份心,我不是商品,隨你換來換去的,你不要臉我還要皮呢。
我嫂是我姐換來的。
剛到我家時(shí),我嫂才十八歲,瘦瘦小小的,像顆豆芽菜。我哥可不管,如狼似虎的年紀(jì),早等不及了。第二天,我嫂兩眼紅紅的。
我姐也不樂觀,離家才兩天,臉就瘦了一圈。當(dāng)?shù)仫L(fēng)俗,新嫁娘回門不過夜。我姐夫吳瘸子占著理,午飯碗一推就催我姐回去。我姐抱著我媽嚶嚶直哭,我媽能有啥法?
我嫂有沒有向她媽哭訴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媽打發(fā)我去路口張望了好幾次,才在月上樹梢的時(shí)候,看到我嫂被我哥拽了回來。
結(jié)婚第五天,我哥就把我嫂帶到磚瓦廠。我哥是磚瓦廠的碼窯工,婚假只有一星期。我嫂比我哥小八歲,人長得又漂亮。我哥有自知之明,鮮花插在牛糞上,不看緊不行。
磚瓦廠沒輕松活兒,我嫂只能做磚坯。那時(shí)還沒用上機(jī)器,磚坯全靠手工做。百十斤的泥,搬上搬下?lián)頁トサ?,哪是女人干的?我嫂為了省力氣,常常用腳和大泥,赤光腳到泥里來回踩,弄得泥一身汗一身的。我哥心疼我嫂,一有時(shí)間就溜過來,換我嫂直直腰喘喘氣。我媽更是舍不得,家務(wù)活不讓我嫂碰一點(diǎn),好吃的全往我嫂碗里搛。我嫂微微一笑,隨即把菜撥進(jìn)我哥和我的碗里。
一年后,我嫂生下個大胖小子。我們正在高興著,外邊又傳來喜訊,我姐夫吳瘸子也當(dāng)上了爸,并且也是兒子!這下不得了,村里人的嘴,全都驚成了大窟窿。尤其是那些沒抱上孫子的,羨慕得口水差點(diǎn)流出來。
原以為塵埃落定,萬事大吉了。誰知一年后,吳瘸子罵上門來,吵嚷著要帶走我嫂。這怎么可能?除非日出西方,江水倒流!我們背地里發(fā)著狠,當(dāng)面卻是孫子一般。換親那會,我姐已談了對象,開始也不同意,可是備不住我爸媽求,我哥哥求,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如今生了兒子,完成了任務(wù),覺得應(yīng)該為自己活一回了,就和原先的對象私奔了。況且那個對象,等了我姐整兩年。
為了安撫吳瘸子,我爸拍心坎子保證,一定把人找回來。我爸確實(shí)這么做了,不僅自己去找,還發(fā)動親友一起去找。不過大家都明白,能找到還叫“私奔”嗎?
吳瘸子見找不回人來,竟然又想拿妹妹去換親。這次我嫂子站了出來。我嫂子說趁早死了這份心,我不是商品,隨你換來換去的,你不要臉我還要皮呢。
什么要臉要皮的?是他家毀的約,你胳膊肘子怎么往外彎?
你倒是沒往外彎,可是你想到過我嗎?我已不是過去的我了,我是個母親,只要有口氣,誰也別想讓我的孩子沒有娘!
你,你,你……吳瘸子丟下幾個“你”,氣急敗壞地走了。
那晚,我媽整了一桌子菜,我爸也破天荒地朝我嫂舉起了酒杯。可是我嫂就像兩年前剛來時(shí)那樣,木木的、悶悶的,誰招呼她,就朝誰牽一下嘴角,笑得比哭都難看。
不行,得幫咱哥再找個人!我哥突然激動起來。
找人?你發(fā)燒吧?我摸我哥的腦門。
拿開,三只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多的是!我哥朝我吼道。
朝我兇啥?又不關(guān)我事!話一出口,我愣住了。我?guī)臀医闼麄儌鬟^幾次信,莫不是?我怯怯地望向嫂子,恨不能變成個女的,替我姐履行承諾去。
第二天一早,我嫂就回了娘家。我們的心全懸了起來,尤其我哥,黑著一張馬吊臉,見雞攆雞,見狗打狗,好像誰都欠他似的。正鬧著,我嫂回來了,抱著她的侄子我的外甥。我們立刻歡騰起來,尤其我哥,涎著臉粘著我嫂問這問那,好像分別了幾年似的。
吃中飯時(shí),我哥對我嫂說,下午別去磚瓦廠了,以后也不去了,就在家?guī)Ш⒆印MA艘粫?,我哥又對我媽說,媽,您也幫著照看點(diǎn),兩個孩子,她一人顧不過來,地里的活您就別管了,包我身上。
我呢,我呢,我連忙自告奮勇。
沒你的事,你的任務(wù)是讀書,我哥大包大攬,前所未有的寬容。
說來也怪,沒多久,我哥真的幫吳瘸子物色到個人。那人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被脫粒機(jī)吃了,模樣生得周正,還是個沒出閣的大姑娘呢。
辦喜事那天,我嫂里里外外忙得最歡。我哥也像個總指揮似的,支使著人干這干那。我爸我媽呢,嗨,早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