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絕代妖姬》看“閹人歌手”的黃金時代

楊國亮 （中南民族大學音樂舞蹈學院 430000）

1994年12月7日，由比利時導演杰拉·高比奧（Gerard Corbiau）指導的影片《Farinelli》中文譯為《絕代妖姬》首映。該影片講述了“閹人歌手”法里內利(Farinelli 1705一1782)的傳奇一生，影片以兩兄弟的愛恨情仇為線索貫穿，以法里內利的藝術生涯為載體，以大愛無疆的頌歌式結局收場。期間貫穿了大量的經(jīng)典聲樂作品，影片中共出現(xiàn)了12首詠嘆調，例如亨德爾作品《讓我痛哭吧》（Lascia ch’io pianga），原本是一首17世紀古典藝術歌曲，受影片影響，在1995年這首古典藝術歌曲登上當年法國的流行歌曲排行榜冠軍位置，這在電影藝術中是不多見的，但正是這種特殊題材，用這種特殊方式進行演繹，最終使得該影片大獲好評，于1995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外國語影片提名。

一、影片《絕代妖姬》的載體——聲樂

貫穿影片中的一個重要藝術載體是聲樂。影片中男主角法里內利從小在唱詩班就體現(xiàn)出高超的演唱水品，其兄長為了保留他美好的童聲色彩將年幼的法里內利閹割，從此法里內利開始了他成功但又畸形的藝術人生。在藝術上他是成功的，面對愛情他是失敗的，面對人生，他是慘淡的。聲樂使他成功，同樣也毀了他的一生。這里我們看看什么是聲樂？

聲樂是音樂學科中產(chǎn)生最早的形態(tài)之一，廣義上理解，在有人類發(fā)聲活動產(chǎn)生時，便會有傳情達意的聲音表現(xiàn)形式出現(xiàn)。沈約是我國南朝梁時的文學家，在《宋書·謝靈運傳論》中描述道“歌詠即興，宜自生民始”。他認為，歌詠這種形式，在有人類出現(xiàn)的時候就產(chǎn)生了。時至當下，聲樂早已不是廣義上的理解，它已經(jīng)具備相對完善的理論體系，有著一定的研究對象、研究領域，有著較為科學的方法論，已經(jīng)成為了一門獨立的學科，美聲唱法又發(fā)展成為聲樂學科中體系最完備，發(fā)展最成熟的藝術形態(tài)。

美聲歌唱是繼承了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單聲部吟誦以及宗教圣詠復音音樂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古希臘、古羅馬時代單聲部吟誦被認為是聲樂萌芽形態(tài)，這一時期音樂存在的時間約為公元前3200年-公元400年，音樂資料只能從考古中得來，在出土的一件約公元前480年的古希臘陶片中，畫著女詩人薩福，她嘴里吐出圓圈圖案，旁邊站著一群人觀看。薩福是古希臘時期著名的女詩人，很多古希臘文獻中都出現(xiàn)過她的名字，圖畫中的她嘴里吐圓圈表示她正在吟誦或歌唱，兩旁站立的人可以認為是在觀賞或學習，這是原始形態(tài)聲樂的唯一實物見證。公元五世紀西羅馬帝國的滅亡標志著中世紀的開始，這時期的聲樂形態(tài)受宗教影響最深，約公元600年，第64任羅馬天主教皇格里高利一世要求各教堂教會的演唱歌曲規(guī)范統(tǒng)一，匯編了舉世聞名的《格里高利圣詠》，成為歐洲歷史上第一本規(guī)范化聲樂教科書。公元九世紀出現(xiàn)的復音音樂充實到教堂合唱中，使圣詠形態(tài)更豐富，出現(xiàn)了多聲部合唱，高低聲部概念在此出現(xiàn)。

文藝復興后期，復音音樂發(fā)展使聲樂演唱變得矯揉造作，刻意營造，盲目追求復音效果，忽視了歌詞的真正內涵，美聲歌唱正是在批判此風格的基礎上，提倡美好自然的歌唱原則出現(xiàn)的一種聲樂審美形態(tài)。聲樂教育家卡契尼(1545—1681)在其著作《新音樂》中寫道：“當看到許多作品被復調技術和裝飾音符弄得支離破碎的時候，當看到音樂力度被不加區(qū)別的濫用，吐字與發(fā)聲技術日益拙劣，以及顫音、回聲運用不當?shù)臅r候，我認為有必要出版自己的作品并說明關于單聲部歌唱的一些想法”，同時他引用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名言“音樂應以歌詞為先，節(jié)奏次之，聲音居末”。至此，美歌學派在此理論基礎上得以創(chuàng)立，復音音樂轉型成旋律性的主調音樂。此后，歷史上各位聲樂教育大師們的不斷探索努力，豐富了美歌的發(fā)展，到十八世紀初期，美歌學派初步形成了自己規(guī)范的學科體系，它通過規(guī)范有效的訓練系統(tǒng)，使歌唱者經(jīng)過一段時期訓練后，演唱技術和藝術修養(yǎng)有了極大提高。特別是對“閹人歌手”的聲樂人才培養(yǎng)，起到推動作用，導致“閹人歌手”黃金時代的到來。

二、電影《絕代妖姬》的歷史背景“閹人歌手”的黃金時代

“閹人歌手”由被閹割后的男童通過訓練，成年后仍然保持沒有變聲的聲音，既有較高的音域，又有男性聲音的力度；他們既能扮演男性角色，又能扮演女性角色。他們的聲音特點完全依賴于特殊的生理結構，由于童年時期終止了雄性激素的分泌，導致第二性征發(fā)育不完全，甚至是沒有第二性征的發(fā)育。他們沒有正常男性成熟的甲狀腺軟骨（俗稱喉結），所以喉嚨在發(fā)聲過程中阻力不大；聲帶狀態(tài)僅僅停留在童年時代，沒有受到變聲期的影響，非常的短而薄。但是男性的身體，使他們擁有比女性強大的多的體力、肺活量和膈肌力量。也因此，他們的聲音特點呈現(xiàn)出方便靈活的音高和輝煌明亮且富有力度的音色。在那個時代，這種堪稱完美的聲音風靡意大利歌劇舞臺200多年。

歷史特殊性，科技不發(fā)達，導致這一時期音像資料無從考證。僅存于世的音頻資料是PEARL公司于1902-1903年間錄制發(fā)行的《亞歷山德羅·莫雷斯奇——最后的閹人歌手》（唱片號OPAL9832）。該唱片中記錄了世界上最后一位“閹人歌手”的聲音，在唱片中能聽到他自然豐盈的中聲區(qū)，更有傳說中高亢明亮、猶如金子般的高音。莫雷斯奇不算是最優(yōu)秀的“閹人歌手”，但通過他的真實演唱可以窺探當時“閹人歌手”全盛時代著名歌唱家法里內利（Farinelli 1705-1782）、卡法雷利（Caffarelli 1710-1783）、路易吉·馬切西（Luigi Marcgesi 1755-1829）以他們?yōu)榇淼膫ゴ蟾璩覀兊穆曇艉图记?。同時，這張唱片也成為聲樂上研究“閹人歌手”的珍貴資料。該唱片中莫雷斯奇演唱了托斯蒂的《理想佳人》，莫扎特的《圣體頌》，古諾的《圣母頌》等作品，從作品涵蓋范圍來看，主要是17-18世紀作曲家的藝術歌曲體裁，作品風格抒情，內容多是贊美神明或歌頌愛情，演唱風格上高音的炫技成分大，往往在高音上的時值延續(xù)隨心所欲，自主創(chuàng)編了一些裝飾音；在技術特征上，喉嚨放松打開，聲區(qū)轉換自然，高音區(qū)頭聲效果明顯，這些特點符合史料記載對“閹人歌手”的評價和描述。德國作曲家匡茨（Quantz 1697-1773）曾評價法里內利的演唱說道：“他有著圓潤、清晰、銳利的女高音聲音……顫音很美，肺活量很大，喉嚨非常靈活，因此能準確而從容的用快速唱遠音程……”1在一大批優(yōu)秀“閹人歌手”涌現(xiàn)的同時，音樂教育家們也積極探索聲樂教學規(guī)律，總結教學經(jīng)驗，為后人在美聲歌唱的發(fā)展貢獻積極力量，留下了寶貴的學術財富。如卡契尼的《新音樂》、曼奇尼的《關于歌唱修飾藝術的實踐意義》等，它們中的很多觀點在當代看來仍然具有借鑒意義，如“打開喉嚨，唱的你好像正在微笑，唱的仿佛你正要吞食的感覺……”2

正是這一時期的“閹人歌手”們和音樂教育家們的探索與最求，為后期出現(xiàn)的男高音技術和風格的形成打下堅實的基礎?！伴幦烁枋帧眰冊谔厥獾臍v史階段的巧合出現(xiàn)，并用他們殘缺的身體與血淚心酸，譜寫了 “美聲歌唱的黃金時代”。

三、“閹人歌手”時代的結束

人類文明發(fā)展的高速列車撕裂了歐洲封建制度的落后與卑劣，同時將殘忍畸形的“閹人歌手”體制拋棄在遙遠的時光里。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期，伴隨著工業(yè)化時代的進程，“閹人歌手”——聲樂發(fā)展史上濃墨重彩一筆，正在逐步走向衰亡。英國人瓦特發(fā)明的蒸汽機使英國率先完成了工業(yè)革命，進入工業(yè)化時代。之后，歐洲、包括亞洲的日本相繼緊隨英國的步伐，完成工業(yè)革命，進入到工業(yè)化時代。這一時期，各種革命相繼到來，馬克思發(fā)表了“全世界的無產(chǎn)者們，聯(lián)合起來，你失去的只會是鎖鏈”的言論；盧梭說：“人，生而自由，卻到處被鎖鏈禁錮”。人們思想解放，婦女的呼聲最為高漲，人權、女權口號紛紛響徹天空；“閹割”被認為是不道德的行為，越來越廣泛的受到人們的譴責和強烈反對；婦女強烈要求走出家庭，從事社會勞動……種種原因，使“閹人歌手”們后繼無人，女性和真正的男性積極參與到舞臺表演之中，逐漸形成了新的、正常的審美觀。喜歌劇和法國大歌劇的出現(xiàn)，使得舞臺上不再需要耍弄技巧、高音和賣弄身姿的“閹人歌手”，1922年，世界上最后一位“閹人歌手”亞歷山德羅.莫雷斯奇（Allessandro moreschi 1858-1922）的逝世，讓“閹人歌手”的舞臺大幕關上了最后一道縫隙。

四、結語

《圣經(jīng)》古訓規(guī)定“婦女在教堂中應保持緘默”，所以唱詩班都是男聲或者男童演唱，“閹人歌手”也成為這一歷史特定條件下的特殊產(chǎn)物。為了保持男性成年后仍然有柔美的音色，“閹人歌手”應運而生，他們的出現(xiàn)確帶來了聲樂發(fā)展史上不可磨滅的貢獻，這個群體雖承受了極大的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但是他們創(chuàng)造了“‘美聲歌唱的黃金時代’，以至于17、18世紀的音樂家（musico）這一術語通常指的就是閹人歌手（castrato）。”3學界普遍認為17至18世紀的“閹人歌手”時期，是“美聲歌唱的黃金時期”，國外文獻稱這一時期為“the golden age of bel canto”，這一時期是“閹人歌手”的全盛時期?！缎鹿鹨魳吩~典》在“bel canto”詞條中這樣定義，“……在17世紀中期到19世紀初期，這一時期與閹人歌手繁榮時期相一致……”

注釋：

1.楊曉琴，李興梧.手術刀下的輝煌[J].音樂探索,2005(4).

2.詹姆士·弗蘭奇可·庫克編 章玫譯.名歌唱家論聲樂藝術（聲樂論文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79.

3.編委會.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卷[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