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寧波大學,浙江 寧波 315211]
論蘇童小說中女性的生存困境
⊙趙敏[寧波大學,浙江 寧波 315211]
當代先鋒作家蘇童的小說再現了歷史交替變革中處于暗角的風塵女子和大院深處妻妾的悲苦命運。這些女性在時代巨輪下有其特有的生存困境,它不僅來源于畸形的男性社會,還源于女性自身的弱點缺陷。此外,蘇童的女性小說選擇在這樣一個歷史背景中演繹女性的命運交錯,既表現出了對歷史傳統觀的變革,也以一種別開生面的方式塑造這一特殊時代的女性,即通過描寫這些弱女子的尷尬困境去窺探人性善惡是非。本文針對蘇童筆下女性生存困境的原因從物質、精神和社會環(huán)境三方面作逐一論述。
女性 生存困境 悲劇性 虛榮心理
女性是文學藝術中一個長盛不衰的話題。女性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在作家的眼里,流淌在文字的海洋中。有那么一群女性,她們的生存境遇是那么的陳腐,即便是在艷陽高照的天氣里,她們仍然愿意躲在陰暗潮濕的一角過著腐爛病態(tài)的生活。被稱為先鋒派代表作家蘇童的小說里便有一部分作品是描寫這樣一些女性的,如《妻妾成群》里的頌蓮和梅珊;《紅粉》里的秋儀和小萼;《米》里的綺云和織云等。蘇童筆下的女性人物大多都有性格上的缺陷,又有身處社會歷史環(huán)境里的悲哀。她們想努力擺脫對男性的依附,但身處在特定的男權社會中的她們卻身不由己,最終自毀前途。這些女性命運的悲歡離合直接映射出轉型時期女性生存困境的共性。
物質,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對于蘇童筆下這群生活在殘缺的家庭里的弱女子來說,物質基礎對她們尤為重要,她們深知經濟上不能獨立的人,人格上也很難獨立??梢哉f,她們依靠男人更多的是為了占有金錢和物質。
1.為了生存,不惜依附于男性
面對物質生活的匱乏,蘇童筆下大多女性都沒有想過用自己的雙手改變現狀,而是企圖依靠男性去謀求物質生活的充裕,如《紅粉》中的秋儀和小萼。在面對突如其來的勞動改造,這兩個不同性格的女性采取了兩種不同方式去自救。小說里秋儀和小萼有一段對話充分表現出女性的依賴心理和物質欲求。小說里是這樣描寫的:“軍官說,你什么也不用帶,到了那里每人都配給一套生活必需品。秋儀說,誰要你們的東西,我要帶上我自己的金銀首飾、旗袍絲襪還有月經帶,你們會給我嗎?……”①在此時,秋儀從未想過她將要與以前的煙花錦衣生活告別了。然而,當卡車不斷向偏遠荒地駛去時,秋儀驚慌了,她想起了她的喜紅樓,想起了她無數的金銀細軟,于是,她便不顧性命地從卡車上縱身躍去,奔向了她賴以維持生命的金錢,然后拿上這些財物去投靠她的人生的第一個客人老浦,她堅定相信老浦一定會收留她的。
然而,小萼卻沒有秋儀的膽大,她只能眼看著秋儀跳下車,奔向城里。而她則帶著恐懼孤身一人去向未知的地方。在勞動營、在麻袋工場門口、在玻璃瓶加工廠,雖然小萼已經適應了這些很累的工作,但是在她骨子深處仍然想嫁個男人,依附著他過舒服的生活。故事中的小萼為了衣食無憂的生活不惜搶走了她好姐妹的男人,企圖以相依多年的姊妹情換取幸福,最終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又如《妻妾成群》中的陳佐千所說:“應該說女人都想跟有錢人?!雹谂藢δ腥说囊栏绞撬齻兒靡輴簞诘慕Y果,命運將這些女性一次次逼進生活的死胡同是源于她們性格的缺陷。故而,從這層意義上說,女性悲劇命運的根本點在于:女性經濟不能獨立,她們的身心就不能獲得解放,得到自由的前提是經濟、人格的獨立。
2.好逸惡勞,貪圖享樂,生活奢靡
與為了生存而不惜依附男人所不同的是,本小節(jié)更加著重敘述蘇童筆下那些雖然自食其力的女子,仍做著不勞而獲、追求財富的美夢。她們內心里的惰性是促使其滅亡的一根長鞭,不斷鞭笞著她們迅速地走向人生的終點。
在蘇童的小說世界里,命運是公平的。這些女性在面臨重大抉擇時,命運總是公平地將兩條道路擺在她們面前,可悲地是這些女子卻心甘情愿、不加思考地選擇了男人。其實在蘇童的作品中,男女之事,并沒有愛情至上的美好夙愿,有的只是直白露骨的肉欲與怨恨糾纏的變態(tài)婚姻。例如《妻妾成群》中的頌蓮,當她養(yǎng)母問她是愿意嫁人還是出去做事時,她理所當然地認為:“當然是嫁人!”由此可以看出像她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都情愿給人做小,而不自食其力,本就注定了她將為自己的貪圖享樂付出生命的代價。
頌蓮嫁入陳府后,也常常想起她做女學生時的光景,但也僅限于想起而已,她并不貪戀過往的生活,反而愈發(fā)適應了高宅深院里妻妾之間的勾心斗角。某一天,頌蓮亡父的遺物一支長簫,被陳佐千無情地燒掉,這一燒,燒得不是簫,而是頌蓮女孩時代的光景,此后的頌蓮便只為享樂活著,但造化弄人,越想好好活著,生活越背道而馳。委身于一個年過半百之人的她也未能遂其安度余生的愿望,而是瘋瘋癲癲地過完自己的下半生。
蘇童筆下的女子大都有著類似的生存困境,她們富有個性,但永遠擺脫不了男人。追逐男人、依附男人成了蘇童小說里女性人物的一大共性,究其原因,應歸結于她們沒有堅定的獨立意識。
3.愛慕虛榮,丟失尊嚴與人格
這里的女性較之前兩節(jié)為生存、為享樂而有所不同的是,這些女性更加偏重于愛慕虛榮,貪戀權色。女性的虛榮心理是導致其生存困境的又一誘因,它誘發(fā)這些本就有著好逸惡勞、貪圖享樂思想的女子不惜犧牲尊嚴、失去獨立人格換取一時的光鮮亮麗,最終卻親手將自己推向懸崖,葬送了性命。其中,蘇童小說的《米》描寫的便是這一類女性形象。
《米》中的織云在她十五歲本還單純的年齡上為了一件貂皮大衣而委身于六爺,隨后織云因經受不住六爺的忽冷忽熱,與六爺手下阿寶私通,淪為破鞋后,又想維護自己最起碼的尊嚴,委身于米店伙計五龍。可以說,織云的命運是悲慘的,但這悲慘是自己親手釀成的。作為米店的大小姐,雖說不是錦衣玉食,至少也是豐衣足食。可是貪慕虛榮的她不甘于沒有華麗衣飾的裝扮失身于人,之后又不甘于身體的寂寞抑或可以說是依附男人的心理作祟,最終一步步走向深淵。好在織云的心思簡單,至死也并不為其身世感到半分悲憫,這種“人悲其命運多舛,而其不自悲”的心理被蘇童刻畫得入木三分。
所以說,蘇童筆下的女性,大都在命運上隨波逐流,并不做過多抗爭。她們最后面臨的種種困境,與其說是他人之罪,不如說是自己隨性而為、隨遇而安的結果。這些女性身上不乏有很多善良的品質,但最終卻被生活無情地遺棄或毀壞,她們?yōu)榱巳〉蒙眢w上的歡愉,寧愿放棄自由的身心。
蘇童小說里的女性常常是那些自憐、自愛、自惱甚至自擾的孤獨靈魂,這些或實或虛的審美意象透露出溫柔的美貌和無助的心靈,她們往往擁有健康的生活卻夾雜著病態(tài)的思想,她們的靈魂時而高歌,時而低吟,常常會將讀者帶入癡迷的境界,與其靈魂共舞。在這一方面《婦女生活》與《另一種婦女生活》中的女性表現得更為強烈。
1.封閉的生活在自己的私欲里——靈魂伸出的壓抑
被稱為“紅粉殺手”的蘇童,在一系列小說中成功塑造了許多命運多舛、備受煎熬的女性?!霸谀行詾橹行牡纳鐣酥皇悄腥说母綄倨?,她們是為了滿足男性的各種欲望而生存的,‘老爺’的各種欲望千變萬化,使她們無所適從。”③《妻妾成群》里的頌蓮雖為大學生,但她寧愿給人做小,與各房太太勾心斗角爭奪一個男人,也不愿自己勞動換取果實。剛滿十九歲的她將自己靈魂深處的女兒心思深深包裹起來,逐漸學會用老練的雙眼去看待那個陳府大院,去看待那口井。頌蓮最后走進瘋癲的魔窟最終是靈魂受壓抑的結果。
《米》中的綺云也在處處表現出她靈魂深處被壓抑的一面。綺云作為米店的二小姐,米店的接班人,按傳統的社會秩序來說,當其父親去世后她便要為自己招個上門女婿用以延續(xù)米店的香火。在迫不得已之際,她接受了一個外鄉(xiāng)流浪并且已與自己姐姐私通的五龍,壓抑著自己的靈魂與性情古怪的五龍在爭吵中度過余生。她常常絮叨著說要不是為了這個傳了幾代的米店,她早就走了。由此可以看出綺云的命運悲劇不僅是時代的悲劇,更是其自身封閉的生活導致其缺乏歷史變革和現代生活的意識。
2.為傳統思想而活,負重前行
蘇童小說中大都以妓女、姨太太這類女性為觀照對象,這些作為歷史暗角里的女性,一方面和歷史價值相違背,另一方面卻又符合新舊交替時代的特征。在這樣一個時代,不僅是革命志士、熱血青年的迷茫,更多的是這些身處底層的無知又無助的弱女子的迷茫。蘇童選擇在這樣一個歷史背景中描寫女性的悲慘命運,既表現出對傳統歷史觀的反叛,也以一種歷史筆觸的暗示揭示出舊時代的結束和新時代的來臨。
在蘇童筆下,女性的獨立性是由男性來書寫的,她們的反抗與掙扎,只不過是這些女子在傳統道德上劃過的一道淺淺的傷痕,并未有過多的觸動?!镀捩扇骸分械呐觽€個形象鮮明,陳佐千的一妻三妾一丫環(huán)的風流快活的生活方式正是封建道德賦予男性的特殊權益,而這些在傳統道德下成長的女性,不僅缺失了反抗意識,更多時候表現出確實令人心寒的同性之間的勾心斗角。陳佐千的妻子毓如因年老色衰而無法與妾爭斗,表面上整日在佛堂念經,背地里卻操縱權力欺壓妾室,然而在爭奪戰(zhàn)爭中表現最為明顯的要數陳佐千的三房妾室:卓云、梅珊、頌蓮。卓云的笑里藏刀、梅珊的明搶暗奪、頌蓮的迂回周旋,在這個古老滄桑、封建意識濃厚的陳家大院一幕幕上演,并且這些女人孜孜不倦地玩著捉弄與被捉弄的游戲而樂在其中。這一個個鮮活生動的女子形象,其悲慘的結局無不是封建道德意識這一惡魔毒手推波助瀾的結果。
中國女評論家黃梅曾說過:“每個溫順的女主人公都直接間接地拖著一條瘋狂的影子?!雹芴K童筆下的女性往往也拖著這條瘋狂的影子,這條影子無時無刻不在催促著她們走向一種不勞而獲、安逸享樂的境遇,最終致使這些女子走向命運悲劇的深淵。她們的喜怒哀樂大都因其物質生活的不滿足、精神生活空虛而存在。那些封建制度和男權物欲社會直接給這些茫然的女性心靈捆上了粗重的繩索,讓她們的心靈不管在何時何地都會隱隱作痛。
以男權為中心的封建文化使女性的地位不被重視,她們常被當作男性享樂的玩偶和繁衍后代的工具,與其將封建時代的女性稱之為人不如將其稱之為物。蘇童將女性放在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目的在于展現女性在面對新舊思想沖撞時靈魂深處所進行的復雜斗爭。處于這一獨特時期的女性,其生存環(huán)境面臨極大考驗。然而,不管她們扮演的是哪種角色,最終都會在時代的潮流中被擊打得粉碎。
1.不顧一切向前沖的新女性形象
蘇童筆下的女性大多都有著雙重人格特質,一方面,她們屈從壓迫,只要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哪怕是把自己的靈魂永遠塵封起來也義無反顧;另一方面,當社會或是他人改變了這些女性的生活方式,奪去了她們原本所擁有的一切,她們便進行徹底的反抗,死了依附男性的心,戰(zhàn)斗到生命的終點。
蘇童的《河岸》中便有這么一位為了自己的理想與幸福生活,不惜一切向前沖的新女性形象?!逗影丁防锏膯帖惷羰且粋€積極向上、追求理想和舒適生活的新女性形象,她熱心于工作,關注時事,完全符合那個“文革”時代努力上進的人物形象。當她得知庫文軒不是鄭少香之子且在外“亂搞關系”之后,便四處找領導哭訴,極力撇清與庫文軒的夫妻關系。當得到領導的安慰后,便堅定地站在人民群眾這邊,不久和庫文軒離婚,輾轉投入了她早年熱愛的歌舞文藝生涯中,即使已年過半百,但她仍舊堅持著。喬麗敏最后一次出場是在運河上,她兒子庫東亮看了便說:“她說老就老了,說難看就難看了,沒有自知之明,非要扎在一群年輕姑娘堆里,我懷疑別人都在笑話她,她還臭美呢?!钡≌f所要表現的就是這樣一枝即將枯萎的花朵,在新時代雨露滋潤下仍翩翩起舞的新女性形象。
從這里可以看出,在男權制度壓迫下的女性投入到新時代的洪流中,她們儼然可以撐起半邊天。即使在不久的將來她們終會凋謝,但下一代的花朵將會茁壯成長。喬麗敏這種不顧一切向前沖的女性形象的悲劇性,是時代交替的歷史背景造成的,她雖未逃脫命運的魔爪,但比起那些不知反抗的女性來說生活得更加精彩。
2.被大時代的變革洪流裹挾而行
蘇童筆下的女性大多沒有過多的文化知識,因受到文化知識視野的局限加之生活在一個狹窄的圈子中,勢必會使她們只關注自己眼前的生存狀況,目光短淺,只知道運用她們那一點可憐的心計去與別人勾心斗角、暗中使壞。這一點在《妻妾成群》中表現得最為淋漓盡致。
再如《紅粉》中的秋儀和小萼這兩個風塵女子在妓院被取締之后,面對著熱浪滾滾的社會大變革,卻從不為之心動,她們仍舊想著自己的金銀首飾、錦衣玉食。她們麻木、無知,絲毫沒有意識到新生活的曙光的到來,她們依然會留戀過去曾經依附男人的生活,并且樂此不疲地將“依附”進行到底。同時,最可悲的是,她們一旦沒有了依靠,她們的生活則失去了方向。這樣漫無目的的盲目隨行終將會被歷史的洪流沖到社會的暗角,無聲息地消失在通往光明坦途的道路上。
蘇童的關于女性的作品大都是描寫妻妾之間的勾心斗角、風塵女子的貪慕虛榮、市井女子的命運多舛,但是他將這些女子形象賦予了新的內涵。他把這些柔弱無助的女子放在時代變遷的革命大洪流中,以此來襯托這一群體的孤獨無助、生活迷茫,與時代變遷相對比則更加凸顯出這些女性的靈魂在這變革的時代里奔走哀號的凄涼。
蘇童小說里的女性形象大都沒有自己獨立的品格,她們一味地依附男人,好逸惡勞,在她們身上從未發(fā)現過獨立的女性意識。面對著這勢不可擋的新時代、大環(huán)境,她們的金銀首飾、貂皮大衣、成為有錢人的姨太太等夢想都會瞬息化為泡影。這些女性偏離時代的步伐,大都不自覺地走向一條不歸之路。
①蘇童:《紅粉》,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5頁。
②蘇童:《妻妾成群》,臺海出版社2000年版,第15頁。
③李永新:《孤獨的靈魂,孤獨的歌——論蘇童小說的生存意識》,《名作欣賞》(下旬),2010年第5期。
④黃梅:《閣樓上的瘋女人》,《讀書》,1987年10號。
[1]汪政,何平.蘇童研究資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2]周帆.由《另一種婦女生活》看蘇童筆下的女性世界[J].安徽文學(下半月),2009(9).
[3]池永文.論蘇童小說中紅粉女性形象[J].文教資料,2006(27).
[4]李永新.孤獨的靈魂孤獨的歌——論蘇童小說的生存意識[J].名作欣賞(下旬),2010(5).
作者:趙敏,寧波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史。
編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