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鬼

我其貌不揚，她嬌美如花。更重要的是，她賢惠講究，我邋遢隨意。我們在一起，好比，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我很樂意接受對這樣一半羨慕，一半嫉妒的話語。心里也暗自得意，有本事你也讓鮮花插啊？

其實，我喜歡櫻桃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因素。她比我小十歲，卻一點也不在乎我們的年齡差距。還很文藝的對我說，年齡不是差距，真愛沒有問題。這話從一個護士口中說出來，讓我有點酥酥麻麻的感覺。既然她都不在乎，我當然也不顧自己老牛吃嫩草了。這叫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何況，我一無體面工作，二無雄厚家產(chǎn)，地道的一個農(nóng)二代，她能夠在我身上圖謀什么呢？她喜歡的是我這個人，喜歡人的人是值得可靠的，我三十二歲還沒有找一個女朋友，還不正是有這樣的憂慮和想法嗎？現(xiàn)在她出現(xiàn)了，我應該為自己慶幸。在這里，得用一句古話來表明觀點：不是沒有緣分，而是時辰未到。

在拿證之前，我很認真的和櫻桃談了談。我說，你確定不會后悔？要是后悔現(xiàn)在還來得及。她偎在我懷里說，認識到現(xiàn)在，你都問過不下三百遍了，我是什么人你還看不出來嗎？我絕對不會后悔。那你到底喜歡我什么??？我在這一刻才把自己內(nèi)心壓抑著的問題說了出來。喜歡你什么？喜歡你的才氣??？小時候爸爸就告訴我，以后一定要找個有文化的人。這樣的男人即懂得生活內(nèi)涵，也懂得愛情浪漫的含義?？墒俏乙粋€高職專科生，和文化相差十萬八千里呢？你是詩人??？雖然你不出名，但我相信你。詩人，我內(nèi)心咯噔了下。原來她是因為我的詩而喜歡上我的，而且還把詩人神圣的光環(huán)籠罩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禁反問自己，現(xiàn)在還有詩人嗎？詩人，已經(jīng)成了一種詼諧的代名詞而已。但我不能夠?qū)λf出來，影響她對詩人那種純真，美好的看法。我道，我哪里是什么詩人了。你也可以做詩人。你想想，詩歌其實就是把一段話分行而已。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給你舉證。舉證，什么證？我隨手摸出電話，翻開短信。找到昨晚櫻桃給我發(fā)的短信。其中一條是這樣的：老公，我這邊下好大的雨啊，你那邊怎么會不下雨呢？要是你那邊也下雨了，是不是就說明，你那邊的雨可能是從我這邊下過去的？看著自己發(fā)給我的短信，櫻桃不解的問，這不是我給你發(fā)的短信嗎？我很認真的道，你看，我給你分行試試：“我這邊下了好大的雨/你那邊怎么會不下雨呢/要是你那邊也下雨了/是不是可以說明/你那邊的雨可能是從/我這邊下過去的”。分行完畢，我解釋說，其實有位女詩人李小洛就寫過類似的愛情詩歌。我還記得那詩歌的題目叫《從你那里下過來的這些雨》。你這些句子的意境肯定無法和對方比，但也符合詩歌的基本特征了。這其中就隱含了你對我的想念。櫻桃見我頭頭是道的，分明被迷惑了，將信將疑的。不過很快還是回神過來了。笑罵我說，這也叫詩，你就不要哄我了。見她不信，我干脆打開微信繼續(xù)搜索證據(jù)起來。我記得最近《詩刊》微信平臺發(fā)布了一組食物詩。很快我找到了那組詩，我給櫻桃念了兩首，其中一首是：“糖葫蘆娃/七種口味/還/挺豐富?！绷硗庖皇资牵骸耙幌氲礁呖?我整個人就毛血旺了。”櫻桃聽了驚奇道，這也是詩？我點頭道，這確實是詩，而且有生活味道。詩歌其實就是生活，它已經(jīng)不再是高雅之士的附庸了。平民化的詩歌才是好詩。我的意思是說，現(xiàn)在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詩人。只要心中熱愛生活，善于發(fā)現(xiàn)和捕捉生活在場感。所以，你也可以成為詩人。就算你說得對吧，我也可以成為詩人。你看，我們在一起，豈不是兩個詩人了嗎？一家兩個詩人多好。以后你給我寫詩，我也給你寫詩，這樣的生活豈不是很浪漫？看著她兩眼冒星星的表情，我只好說，按你說的意思辦。

按照道理說，我們的小日子應該過得很美氣。其實在一段時間里我們確實過得很不錯，但好景不長，過了一年，我們就爭吵不斷。爭吵并不是說明櫻桃不好，也不是說明我家有嬌妻還想在外朝三暮四。櫻桃雖然賢惠講究，但似乎講究有些過度了。以前還認為講究是生活的一種品味，對于我這種邋遢隨意了的人，正需要一個有講究的女人來幫襯?？墒?，一年多以來，我的生活規(guī)律完全被她的講究打亂了。她見不得家里亂七八糟、見不得家里邋遢骯臟。這種見不得，可以提升為一種潔癖來解釋更妥當。我曾經(jīng)在一篇小說里讀到過，說一些職業(yè)會養(yǎng)成某種習慣。那小說里講述的是一個女子因為愛，為了掙錢貼補家用，便去超市做工，久而久之，就養(yǎng)成了見不得亂的習慣。回到家里，完全把家里的東西當成超市那樣來擺設，來要求。男方起初還能夠接受，但時間長了就完全接受不了，就一時沖動和對方分了手。后來在一次春節(jié)前夕，他去超市買東西，因為動了東西沒有歸回原位，和導購發(fā)生了爭吵。旁邊的顧客出來勸解，說東西不歸原位，會給別人增加工作。其實那人是想買那東西，只是暫時放在一邊，等下再過來拿，可轉(zhuǎn)眼就被導購員放到原來的位置了，他又得去找，所以有點煩躁。見大家都來勸解，他作為一個大男人鬧下去也沒有意思。離開后給在超市的一個朋友打電話訴說郁悶。對方給他解釋了很多，他在這時候才明白。頓時也想到了女友去超市上班后的表現(xiàn)。他才知道自己錯怪對方了，后悔不迭。

對于櫻桃這種潔癖我還是能夠勉強接受。也許這是一種職業(yè)習慣，如果不從事這種工作了，或許時間長了會改變。等機會成熟了，或許可以考慮給她換個工作。所以我忍。不準抽煙，我去外面抽，進屋換鞋、換衣服，洗手、洗腳，洗澡，我都一一照著。但是，有個習慣我完全接受不了。只要我電話一響，無論是短信也好，電話也好，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搶過來先看，先接。但凡是女性，如果是短信，她則回你找我老公什么事，你是哪個，你們什么關系等等。如果是電話更不得了，她會直接詢問對方，你沒事找我老公干嘛等等。搞得我身邊的同事和朋友們尷尬不已，也搞得我很無奈。對于櫻桃的美貌我是完全承認的。她雖然不算我見過的最美貌的女人，但貴在有氣質(zhì)。那種弱不禁風，很有江南韻味。有點像病美人，林黛玉的味道。不過，櫻桃不喜歡我拿她和林黛玉比。她認為林黛玉長得好看又怎樣，命運太不好了。她要做一個好命的人?，F(xiàn)在看來，她眼中的所謂好命，大意是自己可以主導和掌控的生活。所以，結(jié)婚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我的工資卡掌握在手中，其次關注網(wǎng)上，把我發(fā)表作品的情況掌握準確，以便稿費也能夠知根知底。再后來就是掌控我身邊的朋友，男性朋友還好，她不反對，但是如果對方叫我出去玩，也得再三審問，比如在什么地方玩啊，玩些什么啊，有哪些人啊之類的問題。有時候還會跟我過去確認。如果是女性，基本上是不可能同意我出去。其實除了電話，包括微信、QQ她都把密碼要了過去，凡是有女性主動和我說話，她都要嚴格監(jiān)控。還干脆用手機下了個軟件，做到同步登錄，這樣就不怕我們在不同地方上班，她監(jiān)控不了我的行為。但凡遇到經(jīng)常主動聯(lián)系我的女性，她會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直接把對方拉黑。這一切的一切的行為，正是我們發(fā)生爭吵的根源。但每次爭吵，她都會乖巧的認錯，說她做得不對。還解釋說，這也是因為愛我，她不想我被外面的女人給騙了。世界上絕對沒有像她那樣愛我的人了。她說這話我還真沒有反駁的理由。正如她所說，這世上還真難找出像她這樣愛我的女人。比如，我說要去掃地，她馬上說，這是她分內(nèi)的事，我一個大男人掃什么地方呢？比如我說去做飯，她還是說，做飯也是她分內(nèi)的事，我怎么能夠去做呢？她只聽說過家庭主婦，沒有聽人說過，家庭主男的。我詼諧的說，你過時了?，F(xiàn)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很多新詞語，比如奶爸。她說，我可是要做丁克的，小孩你就不要夢想了。反正，該我做的你別和我搶。掃地做飯都不許我做，更不用說洗衣服之類的事了。最多，再搬東西的時候才會讓我出場。我想，換作其他女人，還真可能做不到她這樣愛我。想想，我也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雖然對她不想要小孩我有些遺憾，但我相信時間會讓她改變初衷，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也沒有過于糾纏。

雖然我忍耐，但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比如這次爭吵。因為上一級單位突然來我們單位檢查，需要接待，而我恰好負責這塊工作，自然得全程陪同，回家的時間就難以確定了。因為工作忙，就忘記給櫻桃匯報了。結(jié)果到了中午飯點沒有見我回家，就打來電話詢問了。我告訴了她我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她根本不信，二話不說掛了電話，直接打的來實地查看。一看我確實是在接待，而且我們領導也在，她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了。但這情況落到了同事們眼中，都私底下說我，你老婆管得太嚴了吧？你好像在坐牢??？看著同事們詼諧的眼神，我無地自容啊。我只得訕訕的笑，你們懂什么。這就是夫妻，這就是愛，她要不是擔心我，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來么？不像你們，幾天不回家也沒有人問候一聲。雖然我說得很自豪，但同事的話卻讓我很受傷。回家后借著酒勁就和櫻桃吵開了，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最傷人的一句話是，你再這樣我們就離婚。這日子還過不過啊。我又不是在蹲監(jiān)獄。櫻桃一聽不干了，大吵大鬧的撲過來，像瘋子一樣的抓我，掐我，拽我，甚至還咬我，狠狠地捶打我踢我?？匆娝沟桌锇l(fā)瘋的舉動，我本來想好好教育下她的想法，頓時偃旗息鼓了。這叫好男不給女斗。在自己女人面前窩囊一點，廢物一點，也沒有什么。畢竟她又沒有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也許是我上輩子欠她的。反正我規(guī)規(guī)矩矩，從不亂來，非禮勿視，非禮勿言，永遠不會超越她的警戒線，再鬧也鬧不出什么花樣來。何況在大場合，她還是懂得分寸，這些對于一個家庭的和睦美滿來說，都算不上重大問題。對于我們幾千年的倫理、道德文化積淀，只要她沒有出去亂來，就一切安好。當然，對于她這樣的行為我也不能夠一再縱容，所以，這次爭吵，我們陷入了冷戰(zhàn)。一周下來，她好像覺得自己錯了。便主動給我做好吃的，還買酒，精心準備了一個燭光晚餐，并慎重的給我道歉，那楚楚動人，嬌羞可憐的模樣讓我見了萬分痛惜，我最終在嘆息中原諒了她。她頓時撲倒我懷里來，笑得憨憨的，甜甜的，還撒嬌。并說，今晚上我想怎么就怎么。這樣曖昧、挑逗的語言，頓時徹底的融化了我這座偽裝的冰山。

我懷疑她精神上也有了潔癖，或許還沒有嚴重到得了精神病。美好的日子才過了一周，我們的小日子又刮起了大風，晴轉(zhuǎn)陰了。其實也沒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發(fā)生。而是因為詩。這也是我們第一次因為詩歌發(fā)生爭吵。那天我不知道在哪里看見一句贊美自己愛人的贊美句子，很漂亮。句子如下：面若桃花情若水。我覺得這個句子很適合殷桃，就不加思考的弄到自己的QQ簽名上面了。隨后，我還情不自禁地寫了一首愛情詩。誰知道，櫻桃看見了，像激怒的刺猬，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氐郊依锞蛯弳栁?，到底是哪個女人，哪個不要臉的狐貍精把我給迷住了。把我搞得一團糊涂。她還說我裝，繼續(xù)裝，還把我的QQ簽名讀出來，我寫的詩也念出來。我總算明白是什么原因了。我便好心給她解釋。這是我有感而發(fā)，給她寫的。她頓時不信，審問我，給我寫詩，我記得我們戀愛的時候你倒是寫了不少。我們結(jié)婚后，你卻從來沒有給我寫過。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我啞巴了。結(jié)婚后，我確實沒有給她寫過詩歌，哪怕是只言片語的字句。怎么了，啞巴了，被我說中了。你今天不給我交代清楚，看我不去你單位鬧。讓你丟臉，讓你知道在外亂來的后果。我只得再三解釋，差點跪地唱征服了。櫻桃還是不信。不過又從我的表現(xiàn)上覺得我有可能說的是真的。想來想去，她突然有了個絕妙主意，她進臥室把筆記本電腦搬出來，還給我打開，創(chuàng)建了個文檔，把電腦遞給我道，為了證明你是不是在說謊，現(xiàn)在你馬上給我再以桃花寫一首送給我的愛情詩。寫得出來，我就說明你沒有騙我，要是寫不出來，說明你心里有鬼。我頓時無語了。這樣能夠檢測一個人對愛的忠貞嗎？我當然反對，寫詩是講究情感爆發(fā)的，而不是造詩。櫻桃干脆說，你現(xiàn)在難道連造詩都不想給我造了嗎？難道你真的心里有鬼不成？見櫻桃越說越離譜，越來越上綱上線。我只得拿起電腦造詩來，可是不知道為何，滿腦殼像漿糊似的，一點感覺都沒有，苦逼了半個小時，沒有寫出幾個字詞來。櫻桃不干了，又瘋了起來，甚至把我的電腦也摔了。電腦可是我最心愛的東西，在我心目中和櫻桃的地位是一樣的，她竟然把我電腦摔了，我這次是真正地憤怒了，給了她一巴掌，摔門離開了。

這一次鬧得比較大，半個月我都沒有回去，在朋友那兒借了錢，一個人在賓館住著。櫻桃去過單位幾次，但都被我事先察知而遠遁了。這下櫻桃沒有招了，只得硬著頭皮把我們父母找了過來。（下轉(zhuǎn)44頁） （上接42頁） 見雙方父母出場了，我也不能夠做得太過分。在雙方父母的主持下，我們談開了。我提出了離婚的想法，但雙方父母不同意，反應最強烈的是殷桃，她是打死都不同意離婚的。無論大家怎么說，我鐵了心的堅持。櫻桃哇啦哭了，她跪著求饒說，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我們馬上懷孩子。見櫻桃竟然愿意生孩子，我覺得有點意外。其實我早就想要孩子了，但櫻桃要丁克，我也沒有辦法。我板著臉道，你不會是在騙我吧？櫻桃道，真的，我當著爸媽發(fā)誓，我絕對是真心話。見櫻桃很認真的樣子，想到她愿意生孩子了，我內(nèi)心不提多高興了。于是假裝很勉強的點頭答應了。可是到了晚上纏綿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沒有反應。殷桃有點委屈，看那表情，好像要發(fā)作，但還是忍住了，畢竟爸媽還在呢。于是，她想到了一個方法，搬來了已經(jīng)修好了的筆記本電腦，然后開始尋找了起來。找半天也找不到，我有點好奇的問，你找什么？她紅著臉蛋道，你，你以前看的那些藝術片存在哪里的？我反應遲鈍的道，什么藝術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看電影。她道，就是那個，那個片子。從她表情上我頓時明白了。我道，你難道要看那個片子，你不是很反感嗎？她笑道，我想看，我一直沒有看過呢。見她羞澀的表情，我有些感覺怪怪的，但還是給她找了，并打開了一個我喜歡的小段。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許是片子的刺激，我頓時有了情況。櫻桃也嬌艷如花的纏繞了過來。我們頓時被洪水淹沒了。完事后，櫻桃有些哀怨的道，你還說你心里沒有鬼，為什么對我沒有一點感覺，看了片子馬上就有反應了？我徹底崩潰了。

楊勝應

80后青年詩人，苗族，筆名望瘋，重慶秀山人，居四川南充，重慶市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詩刊》《民族文學》《星星》《詩歌月刊》《詩潮》《中國詩歌》《四川文學》《詩選刊》《天津文學》《邊疆文學》《散文詩》《四川日報》《詩林》《延安文學》《散文詩世界》《江河文學》《陽光》《歲月》等。作品曾獲曹禺詩歌獎等獎項，入選《大詩歌2012年卷》《2013年中國詩歌精選》《2014年中國散文詩精選》等年度選本。